猜不透赫舍里氏要说啥,唐果遂拿了茶杯研究,也不先说话。
“夫人不记得这里了?”喝了口茶,僖嫔问道。
“这里?”唐果四下一打量,不就是个暖阁吗?
僖嫔微笑:“夫人大概向来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康熙三十六年吧?也是冬天里,夫人出来散步,遇上苏可休,她去祭拜亡人回来,跟在夫人后面来着。后来夫人就是在这儿处理的此事。那时这暖阁只是个亭子,去年才改的。”
哦……
是有这么一件事。唐果仔细再瞧瞧暖阁,果然有些熟悉的感觉。
僖嫔面带怀念:“那一年夫人做着淑仪女官,奴婢也是大病初愈;苏可休正得宠,文贵人亦是台面上的,十分斗志昂扬。如今……苏可休在宫里搅合了几年,害了好些个人,到底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算是完了。文贵人害了人又被人害,彻底没了翻身的希望。奴婢行将就木……算起来,最有福气的,是夫人。”
你到底想说啥?唐果疑惑的看向赫舍里氏。
僖嫔自失的一笑:“夫人莫要起疑。奴婢只是……怀念罢了。人老了,爱唠叨,兴许……太留恋年轻的时候吧?年轻那会儿人傻、冲动,可有个冲劲儿,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心里有奔头。奴婢在宫里待了三十来年,从十四岁到四十八岁,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耗在宫里头了。曾经恨死这地方,巴不得从没进来过。现在眼瞅着要离了这地方了,反而有了几分故土难离的意思。人啊!”
唐果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僖嫔怎么了?似乎无所顾忌……
“我们那时候都在心里猜测,夫人能受宠多久。甚至暗地里打赌,不会超过三年。结果,大伙儿全都赌输了。夫人荣宠至今已有五年,尚无衰落的迹象,确是极罕见的了。”
“罕见?”
“是啊,罕见。”僖嫔眨眨眼,脸上显出小女孩儿一般的调皮神色,笑道:“皇上为了某种目的而宠爱的人,宫里到处都是。远的有奴婢、有德妃;因为宠爱而宠爱的人,也是有先例的,比如安嫔李氏、宜妃。可这些人都有个时段儿,而且皇上从不单独宠爱某一个人的,最少也是一起宠两个。免得有人做大。唯独对夫人,奴婢寻思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夫人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只看皇上在您身边儿安排的这些奴才,就知道皇上对您多重视了。可笑那些个看不清楚的,还绞尽脑汁的想法子争宠呢。唉!年轻人都这样吧?觉着自己比别人强。棋子而已,蹦跶个什么呢?”
“僖嫔,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
“奴婢是嫉妒。”僖嫔正色道。
唐果一愣。
僖嫔叹道:“奴婢说过,奴婢也得宠过的。康熙十六年时,奴婢和惠妃、宜妃她们一起封的嫔,奴婢也是无子封嫔呢。那时候看不清,很是得意过一阵子。后来想想,自己仅仅是皇上对下五旗示恩的工具之一罢了。”
僖嫔喝口水,继续道:“奴婢这样的女人,从进宫那一日开始,便没了自己。皇上的嫔妃,说着好听,实际上是握在好些个人手里的棋子,谁想用,只要拿捏得住,就能拿过来用的。皇上、父兄、奴婢本旗的旗主、宫里其他女人……话说回来,奴婢同样利用别人。利用来、利用去,一辈子就在争斗里过了,回想起来,这几十年活得没滋没味儿的。”
她突然直视着唐果,快速说道:“夫人就不同了!你直接抬进了正黄旗,原先的家人皇上都替你打发了!从始至终,夫人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她的语速又降了下来,“而皇上,对夫人关怀备至。生怕别人害了你,将你保护得严严实实,他……只想做你的丈夫,根本没打算当你主子!同是女人,奴婢怎能不妒忌?”
……
唐果沉默不语。
这宫里,除非是人之将死,否则不会说话这样直接。僖嫔的状态,与那拉氏当年很像,回光返照么?
既如此,她还是不要打断人家好了。做听众,不算啥难事。
僖嫔又是一声叹息:“夫人很善良。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软弱女人……夫人放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婢就是说说,心里好受。再者,前段日子,金家的事,奴婢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起身施礼。
“金家?怎么了?”唐果扶住她,问道。
僖嫔愣怔半晌,苦笑道:“原来夫人半点儿不知……”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又纷纷褪去,赫舍里氏笑道:“夫人,皇上时下做的是何等大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却能肯定,那定是有损王公、旗主们权威、利益的事。人家不会消停的,必定会给皇上找这样、那样的麻烦。夫人在皇上身边,日后只怕处境更危险些,夫人多加小心。奴婢唠叨这许久,多谢夫人耐烦听,奴婢告退。”
僖嫔行了礼,退出暖阁,领人走了。
唐果消化半天她的话,发了会儿呆。到底是二虎几只跑进暖阁惊醒了她,想起火锅底料还没做,她才急忙起身回梨花院落。
卡扁了的橙子终于见到点儿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