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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过去,候客厅里的男人瞄了一眼手表,也开始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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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横滨之后,我发现我不得不开始主动说话。
院长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不跟他斗智斗勇,连活都活不下来;同事虽然友好但也是竞争的关系,闹僵了要给其他院系看笑话;小鬼头们更不是省油的灯,翘课、冷漠脸、闭门造车,什么稀缺品种都有。真是想尽办法讨好这些祖宗!
这还不止,根据上级要求,还得上理论课。站在讲台前叨叨一个小时,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找条地缝。还好你给我寄了远东运动会的录像,我也能不用说那么多话。我有好好看哦,每一年都看,每一届都看。拜托你也就别匿名了,我身边除了你谁还那么有出息?
高校的教练也不多。我一个人要带两支球队。四十多号人,前中后球员齐全。我学生时代那些后卫的技巧已经远远不够,便开始学着你的做派,给每个球员确定职务,站在领队的位置上综合考量,还设计各种新颖的阵型,若干个前锋,若干个后卫,防守反击怎么安排……不知不觉地,活成了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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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外面的响声,男人跑出候车厅……
只见远处的小岛上,有人站在延伸到海里的码头口,朝他大声呼喊!
“黑田老师——黑田老师——”
泪水模糊了视线,在看到对岸的人影时,中村发自内心地想发出爽朗的大笑。但在目睹黑田手指指的方向后,他的笑声哽在了喉间。
船,一艘都没有了。
黑田拿出行李中的征兵状,迎着风,挥舞起来。
哪怕中村没有被发到这件东西,在这个时代,他也清楚地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马上又要再次分别,他们却被这一湾浅浅的海水,阻隔在两边,连彼此的脸庞都看不分明。
“中村老师——如果——国家队邀请你的那一天……我劝你别走,你会不会留下——”
黑田努力地问出多年来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谜题。听着声音渐渐向海的那一边飘去,自己竟像害怕听到结果似的,掩起了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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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会的——我一定会!!!”
声音拂过海水,撞击码头,发出绵长的回音。
黑田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感慨,摘下眼镜,像孩子般放声大哭,竭尽全力眺望远方,挥动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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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还留下了一堆事。这群让人不放心的小鬼头,要是没了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教的那两支队伍,乙队和丁队。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我也给他们留下了字条,上面有我的字迹,你一看就会认得。
交给你我真的特别放心。虽然你去了不知名的小角落,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放弃曾经深爱的足球。想着哪一天重出江湖,再与我一决高下?告诉我,打赢我凭借的并不是“微弱”的优势?你不就想证明,西野小姐的青睐,与实力无关?所以,一定有在偷偷练球,对不对?
这就是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的第二个理由。
那便说好了。替我担任他们的教练。要是敢忘记,我可不介意每晚“督促”到你收下他们的那一天为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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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再帮我另一个忙。
我也知道,我这一去,是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
死亡名单很长很长,通常有家属的,认领之后就不会再占名额。留在上面的,都是身份不明的人。请原谅联系方式一栏,我留的是你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消息来了,你就麻利点儿把我领走吧。父母年纪大了,小鬼头们还没长大,都不想让他们在名单上看到我的名字。
反正我俩关系不是一直很差吗?消息来了,你大概也不会为我而难过。
所以,就容我任性一回吧。keke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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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喜乐
昭和16年12月
黑田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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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此信,中村也依旧难掩心中的伤痛。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上,映得黑田的字迹更加清晰。
收到信的这些年,中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期待因受伤而得以回国的他,期待骨灰完整归来的他,期待死亡消息里只占一个序号的他……至少平安归来的他,是不敢期待的。
但直至战争结束,打听到的所有消息汇总在一起,也只有被迫为当时同行的关工大体院院长挡枪负伤、随后下落不明等没有依据的传闻。除了这封书信,其他便一无所有了。
“呐,给我听着,”中村泪眼朦胧中望着落款里的kekeke,“今天啊,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我也按照你的要求收下了他们。这么多年,愣是没见着你哪天夜里来‘督促’过我。连有关你的梦,除了我趴在桌上睡着的那晚,都再没做过了。这是不是就证明,我还能抱有卑微的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