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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秋日还有些烘人,但风却是极凉爽。
修辞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听着温时好平淡没有感情的倾诉。
一瞬间他有些心疼,他的温温半蹲在那块小小的方墓碑前,头发被秋风吹的凌乱,纤细的背影,单薄的身形。
她就那样,在母亲离世后,独自一人忍着悲痛在异国他乡熬过了两年。
许蔚说,她曾经兼职过很多工作维持生计和开销,也买过面包坊里即将过期保质期短的便宜面包当做口粮,会独自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穿过码头的港湾旁一条小路赶回租住的公寓。
这些事情,他一无所知。
他的温温在外面很苦,很累,很难,很不快乐。
修辞慢慢攥紧拳头,别开视线不再看她,看向远处,山模糊了,树模糊了,路也模糊了。
滚烫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下砸在阳光暴晒的水泥地面上,瞬间被高温洇干。不远处通往山下的青石板的台阶似乎闪着光,风吹过,树叶落纷飞。
温时好对于身后人的存在毫无所知,她伸出手摸了摸墓碑上铭刻的字。
【爱女温时好】
手指继续下移,她摸了摸被阳光照的温热的大理石墓碑上的那串小小数字,心里难以自抑的悲伤涌上心头。
那个地方原本应该再刻上未出世孩子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的。
可她没有那样做,孩子没有名字,正如他化作一摊血水被冰冷的手术器械从她的身体内剥离,最后的归宿只是黄色的医疗垃圾桶。
那串小小的数字是失去孩子的日期。
“妈,您和孩子在那边还好吗?我很想你们。”温时好低声啜泣,眼泪却止不住的像珠子一般砸在明黄灿烂的向日葵花瓣上。
修辞身形一僵,目光如炬地锁定在温时好隐约颤抖的后背。
午后的秋,原本阳光明媚,可郊区外的天气阴晴不定,大片的黯淡的云飘过遮挡住了炙热灿烂的艳阳。
天变暗了,温时好摸着大理石墓碑失声痛哭。
那一年,那个春天,她相继失去了两个亲人。
未成形的孩子。
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的母亲。
“温时好,什么孩子?”
修辞艰难的迈步,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难以自控的颤抖。
温时好后背僵硬,她抬起手匆忙的擦拭去脸上的泪,纤细单薄的后背仍然笔直的挺立着,像只骄傲孤单的白鹤。
她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却始终不肯回答修辞的时候问题。
“温时好,看着我。”
修辞慢慢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掰着她的肩膀使其直视自己。
温时好垂下眼眸,眼底的神伤被完好的隐匿起来。
“温时好,看着我。”
他用手抬起温时好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温时好看着他猩红的眼睛一言不发,修辞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就落下来。
温时好心口像是被他的眼泪烫出了一个洞,生疼。
“我都听见了…是孩子对吗?”
温时好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捂住嘴巴,眼泪瞬间落下。
修辞苦笑,脸上的神情黯然,眼里却闪过一丝绝望和懊恼。
他太了解温时好了,这就是默认了。
修辞缓慢的转向墓碑,他来过这里无数次,但从来没有想过这里还葬着他们的孩子。
墓碑下铭刻着一串小小的数字。
20xx.02.22
他松开禁锢温时好肩膀的手,呆呆地看着那串小小的数字。
他来过这里无数次,从来没有对这串数字生疑过。
一时之间,有些过往的记忆席卷而来。
他们分开的那年,刚过完春节,自己被确诊脑胶质瘤。
她向自己提出离婚的那天是在医院病房,她误以为自己和许清婉在一起了,而自己不想用将死的身体拖累她,故意默认她的猜想。
医院……
查不到的病例,被医生告知温时好住院是因为贫血…
几天后,他在许清婉的陪同下飞往上海。
一个月后,春分,宋芸桦离世。
如今,不经意间被长辈好友催生,她的反常和阴翳。
2.22就是孩子离世的日期。
他根本无法去想象温时好在独自一人经历孩子流产后看见丈夫“出轨”是怎样的心情,更不敢去设想短暂时间内她又经历丧母之痛是如何绝望。
所有事情发生时,他都不在她身边。
修辞重重的跪在地上,昂贵精致的西装就那样被水泥和泥土糟践,而他就那样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势深深地跪在温时好面前。
温时好无言落泪,她看着修辞近乎匍匐般的跪在自己面前心里一紧,心口处窒息般的疼痛。
她终究还是抬起手轻柔抚摸修辞埋在自己怀里的头。
“对不起。温时好,对不起。”
“对不起。”
她没有埋怨过他,自始至终,孩子的意外流产,母亲的离世,她孤身一人奔波在异国他乡讨生活。这一切,她从来没有将悲伤转化为过错强加于修辞。
她只是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消化这份悲痛。
幼年父母离异,父亲家暴出轨,母亲艰辛扶养她…年少起就喜欢的人变心,孩子流产,母亲离世。
她原以为,自己会守着这份秘密和悲伤的过往一辈子。
可终究,有人愿意替自己分担这份沉重的悲痛。
“修辞,我不怨你了。”
一切皆是命,她不信命,但命不由她。
好在,跋山涉水,出走半生,修辞还在原地,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有一个人替她担着,受着,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