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修料到自己去寻老鸨商谈给白玉吟赎身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这件事瞒也瞒不住,白玉吟已经是闻名金陵的名妓,一旦她脱离开媚香楼,一夜之间就能传遍整个金陵。
为了说服老鸨不将此事声张出去,他费尽口舌,并抬出白玉吟的身世,给老鸨分析利害关系。他刻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说白玉吟眼下流落红尘,潞王寻她不到。一旦她声名远扬,让潞王知晓,潞王定要来寻她,将她置于死地。届时捧红了她的媚香楼也得倒霉,老鸨恐怕以后就得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了。
老鸨大概是真的被他危言耸听所吓到了,掂量了半天,她应承下来,但要孟子修准备四百两的赎身金,否则这件事免谈。
孟子修匆匆离去筹备钱款,四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老鸨要的还是现银,十两银锭要四十个,五十两银锭也要八个,背在身上都是好重一大包。他去赵氏粮行折兑时,把伙计们都吓坏了。但他恳求伙计们不要说出去,最后,粮行分号的掌柜的覃兆做了主,让他将银子兑了出去。只是当下商号刚购了粮进来,库房储银都空了,没有那么多现银,商号也得耗时间去折兑银子,起码要等两天后,才能拿到这笔款。
覃兆是赵家的老雇员了,从小学徒做起,一干就是四十年,今年已有五十六岁。对他来说,赵氏粮行不仅仅给了他谋生的饭碗,更是他毕生效忠的对象。孟子修是赵家的表少爷,一年多前离京时赵云安将他托付给自己照顾,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受了委屈,他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表少爷性子沉稳,做事素来有分寸,乃至于比他这个年老者还要思虑周全。如今他要取出这么多银款,定然是要救急。覃兆选择相信他,四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商行运转个小半年也就都回来了,哪怕都打了水漂,就当今年遭灾粮食欠收也罢。这点责任,他还担得起。
这两日孟子修真是如坐针毡,他心知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要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他必须尽快将白玉吟转移出去藏起来,不能让人找到她。他不能确定老鸨会不会转变主意,又会不会去告密,如若她去告密,那自己就悬了。
其实将白玉吟赎出来的计划他一早就开始部署了,连藏匿白玉吟的屋宅他都找好了,还是南京国子监博士臧懋循介绍给他的,就在国子监附近,成贤街的一处二进小宅院。孟子修第一次去看屋宅时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将当时身上最大的五两银子拿出来,直接付了定金,尾款还有四十两没结清。
趁着这两日,他又将临行前舅舅给他的五十两银子全部取了出来,这五十两银子他已花了五两房屋定金,另有十五两银子加上他教书、卖字画所赚的钱被他几个月来跑各大青楼花去了,如今就只剩下三十两银子。不过好在此前江畔苍石图卖出去的二十两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他急匆匆去寻了那宅院的房东,付清了尾款,身上还剩下十两银子,又跑去市场,购置了不少生活必需品,另请了三个仆从,一个看宅洒扫的老仆、一个手脚勤快的烧饭婆、一个只有十四岁的贴身小丫鬟,这三个仆从都是长工,包食宿,每个人每月都还有一两银子的工钱,预付了他们每人三个月的工钱,身上的十两银子就全部告罄。
两日后,他终于领到了八个五十两的银锭,装在一个木盒里,用包袱包了两层。考虑到这两日有可能出现的变数,更是为防有人尾随他们,孟子修问赵氏粮行借马车,决定利用马车接白玉吟,绕几个圈甩脱身后可能存在的跟踪者,不能让人知晓白玉吟身处成贤街的小院里。恰好覃兆担心他一个人带这么多钱财出门会有危险,专门派了一个健壮能干的伙计,驾着车陪着他出了门。
粮行伙计们都已知晓他与媚香楼白姑娘的事,两日前取四百两巨款时,他就没有再隐瞒此事。再加上这几日外面确实疯传一个不知来历的书生孟子修成为媚香楼新头牌白玉吟的入幕之宾之事,不用他亲口说伙计们迟早也会知道。不过,孟子修调查白玉吟的缘故与孟家昔年的血海深仇,大多数伙计都是不知的,只有掌柜覃兆知晓。因而在伙计们眼里,表少爷也是难过美人关,如此耗费心机赎救一个青楼女,恐怕赵家是不会答应的。不过孟子修到底是东家的表少爷,他们这些当伙计的也不好置喙。何况就连覃兆都下了封口令,让所有赵氏粮行南京分号的伙计谁也不许谈论或外传此事,否则立即解雇永不叙用。为这么一件事丢了这么好的饭碗,伙计们可不干,他们又不是长舌妇,自此以后再不提便是。
事实证明,此后这件事确实没有被外传,因为事情发生了令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变化。伙计们本以为不外传是为了保饭碗,却没想到直接变为了保性命,不仅仅是为了保他们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保表少爷的性命。
孟子修在入媚香楼寻老鸨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彼时正是白日,却有不少媚香楼的姑娘是醒着的,她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谈论些什么,见他进来,全都鬼祟偷看于他。见他视线投过来,又立刻闪躲过去。接待孟子修的龟公看他的眼神也不大对,闪闪烁烁的,孟子修问他话,他也言辞含混。
至老鸨处,那老鸨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似乎恨不能立刻把孟子修打发走一般。孟子修给了她四百两,她连点都不点,就赶紧打发孟子修去领人。孟子修见到白玉吟时,她都已经打包好了在等了,似乎老鸨早就通知她准备离开。
孟子修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猜测可能已经有人找老鸨的麻烦了,老鸨忌惮于白玉吟带来的麻烦,摇钱树长出了扎人的尖刺,恨不能尽早甩脱开白玉吟撇清干系,所以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而难保自己要赎出白玉吟的事已经外泄给了某些有心人知晓。念及此处,他急忙用长巾将面庞遮盖,又让白玉吟戴好幂篱,二人急匆匆打媚香楼后门而出,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上了路,往北驶了约莫有一两里,频频回首观察后方情况的孟子修就发现了他们车后缀了尾巴,是两个身着布衣,驾着驴车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像是普通的行脚人,但孟子修父兄、妹妹都是习武之人,他对习武之人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有着功夫,神色凌厉,眸光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马车。
孟子修立即让粮行伙计找机会甩脱后方的尾巴,粮行伙计对南京城的街道非常熟悉,驾着马车一路兜兜转转,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的后门外,趁着后方追踪者尚未赶上前来,孟子修和白玉吟趁机下车,徒步离去。
至成贤街小院,入了屋闩上门,孟子修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暂时落了下来。但他还不能完全放心,这小院也不知何时会被发现,若是那追踪他们的人一直在城中搜索,白玉吟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他得想办法,转移开那些追踪者的目光。
白玉吟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侧,她能感受到孟子修的紧张与恐惧,也知晓有人在跟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