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悲愤的怒吼从李陌喉头呼嚎而出,犹如吹响的黄昏号角。他提举军刀,率领先头冲锋的十来名骑兵,向着铁蒺藜和拒马桩迎头撞上去。
惨烈的血花从先头部队开始绽放,马匹的嘶鸣尖啸充斥在整个山谷之中,先头的马被铁蒺藜扎穿了蹄子,无法奔跑,摔倒在地,将其上的骑兵摔下。这些马匹和骑兵成了后来者的垫脚石,被后续的战友踩踏着,彻底成了地上的肉糜。带头冲锋的李陌,在身边三四个亲兵的奋勇掩护之下,勉勉强强冲过了铁蒺藜地带,来到了拒马桩前,止住了马匹。
先前一批铁蒺藜就在这样惨烈的状况下被清楚干净,他指挥后续的骑兵开始冲撞拒马桩。三层的拒马桩彼此之间用铁索串起,两头用铁钎狠狠扎入山坡之中。但饶是如此,在马匹强大的冲击力之下,拒马桩中央当真被撞开了一条通道。
然而先头的骑兵部队已经尽数牺牲,依旧未能冲破前方的防御。后续的步兵部队正拥挤在两架运送辎重的四轮大车后方,推着大车向前撞。这大车本是马与驴拉的,但马与驴全卸了,就靠人力往前推。步兵们喊着号子,奋力地往前推,两侧山坡之上的伏击仍然不间断,不停地有士兵被击中倒下,后续的人便立刻顶上。
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意念在驱使着这些士兵奋勇向前,不放弃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也绝不向敌军求饶妥协。守在拒马桩后的倭军都有些慌了神,一时间失去了从容的态度,纷纷端起枪来向着前冲的步兵团散点射击。
枪弹打在大车车前加装的铁板之上,这大车成了所有步兵的盾牌。他们奋勇怒吼着向前推进,速度没有丝毫阻滞。有的人脚掌都被扎穿了,还在咬牙坚持,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踏过了一地的尸山血海。
“雅美咯!扣桑大!扣桑得口喽萨努!”前方的倭军骑兵长官高声喊着什么,但没有人理会他。多半是劝降的话语,这代表着倭军被明军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唬住了。这反倒像是给明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人更加疯狂地前冲。
四周惨烈的景象,将车厢中的孟暧、白玉吟和穗儿吓得面色苍白如纸,而看到前方明军那样搏命,看到无数人的生命顷刻间消散,前仆后继地死去,三个女子此时已然泪如泉涌。这是一种她们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悲痛还在其次,那眼泪却是因为胸膛之中翻滚奔涌的强烈热流激发出来的,愤懑与怒意,再加上一种激昂慨然的情绪,使得她们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她们,就连孟子修、罗道长,乃至于王诩都被战场上的气氛所感染,泪水盈眶。
而就在前方的倭军向不断往前冲击的步兵团射击时,战况再次陡然发生变化。那些倭军骑兵的背后,也就是夹谷出口处,突然又有一大批骑兵队伍现身,并冲击入谷口之中。他们并不深入,堵在谷口,向着倭军二话不说展开箭矢和炮火的猛烈攻击。
倭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猝然不防,顿时十数人中枪、中箭落下马来,马匹也被击倒,场面一片混乱。
那倭军骑兵将领抢过一面盾牌来,一面拼命抵挡躲闪箭矢和流弹,一面扯着嗓子喊话,组织自己人防御突袭。同时他观察到谷口那些突然而来的敌人,都剃了头,梳着古怪的辫子,那分明就是女真人!
女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朝鲜王京附近?倭军大吃一惊。
等不及他们想通这件事,被后方包抄的倭军就在猛烈的攻势下,伤亡得七七八八。气急败坏的倭军骑兵将领夺过身边已然倒地死亡的旗手背后插着的令旗,拼了命地向着山坡之上挥舞,两侧山坡之上却毫无回应。这时倭军骑兵将领才察觉到山坡之上的攻击不知不觉停止了。
他心知山坡上自己的人可能遭遇了后手伏击,当下不敢再恋战逗留,立刻率领着三五残兵,向谷口之外冲去。
情势逆转,眼下突围的人成了倭军自己。那倭军骑兵将领带着人往前冲,完全是靠着身上的铠甲硬抗前方打来的箭矢,结果很快中箭倒下,倭军骑兵一个也没能突围出去,被凄惨全歼于谷口。
而此时,后方的步兵团在付出高昂的伤亡代价后,终于用破破烂烂的四轮大车撞开了三层拒马桩,后续积压时久的部队立刻在李陌的带领下向谷口冲去。前方的女真人虽然帮助他们杀死了埋伏的倭军,可他们依旧来者不善,李陌并不认为这些人是友军。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女真人并没有向明军攻击,反倒高速组织起马队,让开了谷口,率先在前方策马跑动起来。后方的后勤营残部人员稀稀拉拉地跑出峡谷后,李陌不管那帮来意不明的女真人,拨转马头往西侧驰去,西侧就是临津江,江对岸就是明军大部队,他们必须撤离到江对岸去,才有一线生机。
但那一大队,约莫一百多人的女真人队伍又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并穿插进入了后勤营的队伍内部。
李陌无奈之下,只能再度下令抵抗。奈何只剩下残兵败将的后勤营士兵们此时几乎耗尽了体力,哪里还能抵抗驰骋塞外的女真人?女真人很快将整个后勤营残部的队伍截成了三段。他们裹挟着中间那一段的一驾马车,调转马头,继续向北疾驰。那马车之上的人在刀剑和箭矢的胁迫之下,无力抵抗,只能随着前后左右包夹的女真人骑兵队伍被裹挟着往北,脱离开了后勤营残部。
而这驾马车,正是孟家人所在的马车!王诩被挤了开来,没能守住马车。眼见着孟家马车被劫走,顾不上自己性命安危的王诩,一咬牙,策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