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生就是长子,皇长孙,却因为身体弱不受父母重视,下面一个健康受重视的亲弟弟受宠,还有一个名分上更高的同父异母嫡出弟弟出生,他要恨的,不光是嫡出弟弟,还有亲弟弟。
恨来恨去,却是自己先没了命。临死之际,依照他的聪明弄明白这一切,对他的亲生母亲,又岂能没有恨?
四贝勒不想去承认,这对于“以孝为天”的道德标准来说是大逆不道。但他条件反射一般,就是这么想的。
四贝勒那一霎那的表情没有来得及掩饰,皇上看在眼里,更是叹气。皇上和太子殿下那是一个八岁没有母亲,一个一出生没有母亲,和他们的母亲自然都没有矛盾。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一开始,都没想到这些。
皇上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太子双手抱头,只能看到身体细微的颤抖。
门口响起规律的“三二一”敲门声,皇上慢悠悠地起身,打开暖阁的门。刚出来偏殿就听到乖孙儿那活力十足的小嗓门。
“玛法,玛法,弘星看星星。玛法——”弘星迈着小短腿就朝玛法跑,一头扑到他玛法怀里。
皇上就敢感觉乖孙儿跟一个光圈儿一般,裹着满天星星朝他飞来,顿时欢快哈哈哈大笑,抱着小孩子就是一个举高高。
“哎呀,我们弘星看星星了。玛法来猜一猜,是不是我们弘星还没看够,知道玛法这里有望远镜?”
弘星和玛法撒娇:“玛法,弘星还要看。玛法,弘星答应三姐姐造望远镜,天天看。”
“哦,玛法来看看,现在是戌时七刻,还有一刻钟就是熄灯时间……”
弘星不乐意,胳膊抱着玛法的脖子紧紧的:“玛法——弘星和玛法一起睡。”
亲亲玛法登时喷笑出来:“你和玛法一起睡,今儿也不能再看星星了。”
弘星立马送上“糖衣小炮弹”:“玛法,弘星最喜欢玛法。”
“哎呦呦。玛法就看着我们弘星的大眼睛闪亮亮,不停地说‘玛法弘星要看星星’……好好好,玛法答应了,明天晚上再看。现在去睡觉。”
皇上顶不住乖孙儿亲亲蹭蹭的耍赖撒娇,直接抱着他去后头寝殿洗漱,临走之前给十二阿哥一个眼神儿。
十二阿哥摸摸鼻子,进去偏殿,就看到太子殿下和四贝勒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出去。
十二阿哥模糊知道是什么事情,默默回去东三所自己洗漱。
夜深人静。弘星和他玛法一起,睡得香甜。太子一心只想去查大阿哥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又是一夜奔波未眠。
还有一个挂心的人四贝勒,洗漱沐浴后已经子夜时分,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披着外衣,来找四福晋说话。
“福晋,你说,爷之前,对弘晖是不是太过严厉?对弘昀,是不是太松了?”
四福晋睡得正好被摇醒,听自家爷就这么一个问题,困极了的她也实在思考不起来,随口说了一句:“爷重视弘晖,自然对弘晖严厉。”
四贝勒心一跳。
“那弘晖,是不是会认为爷不疼他就疼弘昀?弘晖也是一个小孩子,天天读书学习学礼仪,可弘昀不光不要学习,还有格外优待……”
四福晋:“以前闹过,刚进学那一会儿,爷天天查他背书一张冷脸……”
四贝勒:“……那现在不闹了?”
“现在他都九岁了,长大了。”
四贝勒:“……”
“九岁也是孩子不是?那福晋你说,弘昀,是不是会怨爷,不够重视他?”
四福晋实在撑不住困意,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会吧。恍惚听弘昀的亲娘抱怨过。”
四贝勒:“……”
“……爷是做阿玛的,对孩子哪个不疼爱?爷就是觉得,弘晖是长子,是嫡子,将来担负重任,要严厉管教。弘昀……身体不好,还没有重担子要担,就宽松几分……”
四贝勒期期艾艾的,难得和四福晋说说“心里话儿”。说完后低头一看……四福晋就这么趴在枕头上,睡得呼哈的。
四贝勒默然片刻,只能默默地给福晋扶正身子,盖好被子,默默地出来主院。
月影婆娑,星光闪耀,夜色深重。他抬手看向夜空,莫名的,又想起汗阿玛那一句“朕自以为给你们兄弟安排好一起,给予你们每一个最好的一切,却是你们谁都抱怨,谁都不满……”
可不是谁都不满吗?他对弘昀宽松,弘晖认为他就宠爱弘昀;他对弘晖严格,弘昀认为他就重视弘晖,弘晖的亲娘和弘昀的亲娘也都有意见……
四贝勒一抹脸,感觉,做人父亲,也是一门大功课,难难难。
还好他没有二哥的糊涂。四贝勒一阵后怕又庆幸。
瞧瞧毓庆宫里头的几个女子争斗的?四贝勒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躺回去床上的时候,忍不住又琢磨,上一波朝廷争斗中,那陈延敬、高士奇、索额图、明珠……之间,好像是差不多的手段?
区别就是一个朝堂?一个后宫?谁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四贝勒越琢磨越害怕,就感觉他对天下女子的认知产生重大颠覆。
“我一直以为,我府里的宋氏失心疯,无缘无故地恨福晋,还要谋害弘晖,那只是个例。”四贝勒一边想,一边笑自己天真。
“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
“男子学了圣贤书可以道貌岸然斯文败类负心薄幸……女子读了女四书也一样会有不贤惠不大度不善良……”
正常,这才是正常。四贝勒默默告诉自己,甚至想着,他汗阿玛听太子二哥说完的那一刻,是不是有想起曾经的当年,和太子二哥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
是不是,在得知女子之间的争斗的那一刻,就感觉头顶上的天空塌了一半儿?
赫舍里皇后、钮钴禄皇后、佟佳皇后……还有其他的,那么多的女子……是不是也有和良妃娘娘一样,只希望嫁在民间,一夫一妻一猫一狗几个孩子,即使贫穷,即使平凡……
四贝勒晃晃脑袋,不去想,不再想。
第二天,天刚破晓,四九城里头鸡鸣声阵阵,早起进城的排队,早起卖早点的打拳的,各自忙乎。
西郊的另外一个福庄里的一个房间,靠窗一边的土墙里的一条缝隙,一只手颤抖着,掏出来半块葫芦玉佩。
太子殿下哆嗦着手,热泪滚滚。直接对福庄里的人开始审问,于辰时四刻,顾不得自己双眼全是红血丝,衣衫凌乱,马鞭抽打马屁股风一般地回来皇宫。
此时的宫里,皇上正在乾清门进行小朝会,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马褂常服穿在身上,还是能看出来——没有一点儿精神。
昨儿夜里饱睡一觉,反而把积攒的疲惫都给睡出来了,皇上那真是强打精神听着大臣呱呱呱……
而此刻的乾清宫里,“早”起的弘星,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用早膳,听到那小鸭子鎏金挂钟开始“铛铛”敲九下,可他玛法还没回来,着急。
一身同样宝蓝色的马褂袍服精神抖擞,小胖手一把抓住梁九功的大手,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撒娇:“梁总管,弘星要看望远镜。”
梁九功挤出来满脸菊花,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小殿下,皇上上朝之前有嘱咐,小殿下要看望远镜就看。”
小殿下要看望远镜就看?弘星高兴地欢呼:“玛法最好。谢谢梁总管。”
“不谢。不谢。老奴给小殿下去吩咐人抬来。”
“好。”
梁九功麻利地吩咐两个小太监,从乾清宫的小库房里抬出来一个大箱子,在西偏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
弘星迫不及待地趴到上面去看,这里摸摸,那里戳戳,一会儿卸掉一个螺丝,一会儿卸掉一个盖子……好不欢喜的模样儿。
梁九功等等人看得眼皮子直跳,可他们哪能能看得住?光顾着伺候他们的小殿下吃喝玩乐,全副身心都放在小殿下拆卸的时候不要伤到手方面了……
就见小小的胖娃娃坐在地毯上,眼瞅望远镜跟瞅一个宝藏一般,一个个小螺丝,一个个支架,一个个盖子……随着他小手的动作都摊在地毯上躺尸,弘星拆的那个叫不亦乐乎,宫人们看的那个叫“骄傲”。
等到皇上下朝,极力克制自己打哈欠流眼泪的冲动,撑住礼仪回来乾清宫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