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呢,难不成,咱们这河里乌龟甚少或者原先是没有乌龟的?”
“若是寻常的龟,哪算得上是新鲜。”小掌柜摇了摇头:“这只乌龟啊,会讲话。”
“会讲话的鸟我见过,这会讲话的乌龟,我倒还真没有瞧过。掌柜的您忙,我也去看看热闹,顺带着找一找我那走丢了的相公。”
“夫人可真会说笑,您相公那么一个大活人哪能走丢了,被人拐了倒是有可能。毕竟生的俊俏。”
“哎!我也是有那个担心啊。”
刑如意说着轻叹了口气,在掌柜善意的笑容中离开了摊子,朝着鱼市走了过去。
她刚醒时,曾问狐狸,她睡了多久。
狐狸说:“三天!”
她瞧着他下巴上新出的青胡渣,有些不相信。她与狐狸又不是没在一处待过,莫说是三天,就是三十天,不吃不喝,不洗不换,狐狸也不能把自个儿给折腾成那种邋遢样子。
后来,她才知道,狐狸口中的三天,是青丘的三天。转换成人间历,便是足足的三年。她那时才清楚,常泰当初刺她的那一剑有多重。之所以在转生轮里没有知觉,是因为法术的关系,而走出转生轮之后的她,瞬间就垮了下来。那个时候,即便她不提,狐狸也会将她带往青丘。
醒了之后,她对心心念念着的青丘没有了什么兴趣,反而越发思念起在人间的日子。狐狸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寻了个机会便悄悄将她给带了出来。
刑如意胆怯,既不敢回洛阳去看一看自己的胭脂铺,也不愿意去云家集,唯恐触景生情。狐狸由着她,在凡间随意选了个热闹的城镇便落了下来。那曾想,才片刻功夫,狐狸就不见了。
刑如意嘴里咬着桂花糕,手里还捧着一包热乎的,挤进了鱼市里。
才走两步,就觉得嘴里的桂花糕被这里的鱼腥气给熏的变了味道。她皱了皱眉,打算寻个地方将这桂花糕给丢了。
“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手里的桂花糕了?可以给我吗?”
一双沾着泥污的小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我叫铃儿,那是我的弟弟,小名叫豆豆。我爹是打鱼的,我娘是卖鱼的,我和弟弟也会帮着我娘卖鱼。可是,我们家太穷了,打鱼换的钱都不够买米粮的。我弟弟嘴馋,一直想要吃桂花糕,可是爹不让买,娘说买不起。所以夫人,如果您不想要手里的桂花糕,能不能送给我弟弟。”
软软糯糯的嗓音,加之不卑不亢,听起来让人有些心疼的言语,让刑如意瞬间就对眼前这个梳着双髻,长着一双忽闪忽闪大眼睛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加之她的名字让刑如意瞬间想到了当年那个唤着她姑姑的铃铛,心里头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着:“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姐姐不想要这手里的桂花糕了呢?”
“我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
“夫人不生气?”
“姐姐不生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前也有买了桂花糕的夫人到鱼市上来挑选那种小小的,漂亮的,可以用来观赏的小鱼。她们说,这里的鱼腥气太臭了,连带着都将桂花糕给染了味儿,所以都会丢掉。”
“那你以前也问她们要过吗?”刑如意这句问话,原本是无心的,可窥见小女孩儿眼中的隐痛,她竟有些自责,忙将桂花糕递到小女孩儿跟前,说了句:“姐姐无心的,你若是不想回答,便不要再答了。”
“夫人是好人,却不代表着来到这里的夫人都是好人。”铃儿说着,接过了那包桂花糕:“铃儿以前也问旁的夫人要过,可她们要嘛装作没有听见,要嘛听见了也不想搭理铃儿,还有一些会当着铃儿的面,故意将桂花糕扔到污水里头去。当然,还有一些骂人的。不过,铃儿都没有回过,也没有怨恨过。娘说的,那些桂花糕原本就不是属于我们的,那些夫人愿意扔就扔,愿意给就给。铃儿呢,就多问几位夫人,总能遇见好心的。”
铃儿说着,绽出一抹腼腆的笑容来。
“娘说的对,今天,铃儿就碰上了娘口中好心的夫人。”
刑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伸手,帮着铃儿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这些桂花糕窜了鱼腥味儿,已经不好吃了。要不,我帮你和弟弟再买一份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夫人能把这包桂花糕给铃儿,铃儿已经感激不尽了。”铃儿先是着急的摆了摆手,跟着冲刑如意重重的鞠了一躬:“夫人忘了吗?铃儿与弟弟都是鱼家的孩子。这些鱼腥气,对于像您这样娇贵的夫人来说,或许是难闻了一些,但铃儿与弟弟都已经习惯了。若是吃东西时,没有了这些鱼腥味儿反而会不习惯呢。”
铃儿说着,看了看刑如意的装扮,继而问道:“夫人也是来卖鱼的吗?是买那种吃的鱼,还是看的鱼。这鱼市上的叔叔伯伯,铃儿都熟,也知道谁家的鱼最好吃,谁家的鱼最好看,还有谁家的鱼是私藏起来的。铃儿带着夫人去买,能把价格压到最实惠呢。”
“铃儿好厉害,不过姐姐不是来买鱼的。”刑如意说着,向前往了一往:“听卖桂花糕的掌柜说,这鱼市上有一只会说话的乌龟,姐姐觉得新鲜,就想过来看看。铃儿可知道那乌龟在谁家吗?”
“知道知道,那乌龟还是爹帮着王叔给拿回来的呢。”铃儿连连点着头:“夫人别看王叔是个打鱼的老渔夫,人呢也比我爹长得强壮,可他胆子小。那乌龟,原本是要卖给有钱人让她们做善事用的,谁知才刚钓上来,它竟张口求着王叔让他饶命。王叔他差点儿就给吓死过去。亏得我爹胆子大,才将那乌龟给捉了回来。不过,还是放在王叔家里。”
“那铃儿能带姐姐过去看看吗?”
“能是能,只是夫人此去,若只是想听那只乌龟说话的话,怕是要失望了。”
“为什么?”
铃儿摇摇头:“这个,铃儿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只乌龟刚被带回来的时候,的确是会说话的。还有识文断字的先生说,他在路过鱼市的时候,亲耳听见了那只乌龟在念诗。可后来,那只乌龟就不肯讲话了,不管是王叔逗它,拿东西喂它,还是用东西打他,他都不肯开口,到了近几日,更是缩在那个龟壳里不肯出来了。”
“如此说来,它倒也是一只挺个性的乌龟。”
“个性是什么?”铃儿抬着一张小脸问。
“个性啊,个性就是与众不同,就像铃儿一样,是与这鱼市上别家的孩子都不一样的。”
“那夫人也挺个性的。”铃儿侧了侧脸,又补了一句:“夫人您,可还要去看那只乌龟吗?若是去的话,咱们就得尽快了。铃儿听爹说,过了响午,那只乌龟就要被人给买去了。”
“有人要买那只乌龟?”
铃儿点点头:“嗯,听说是个算命的先生。来鱼市上瞧了两回,说这只乌龟是什么难得的……难得的卜龟,所以要将其买回去。王叔见乌龟不肯再开口讲话,正愁的没有办法,碰见有人出钱来买,就给卖掉了。”
番外2:龟语
在鱼市里七绕八拐,终是到了铃儿所说的那家铺子。铺面很小,也没怎么打理,一些活鱼和死鱼掺杂在一块儿,散发着浓重的臭味儿。
刑如意掩了掩口鼻,问铃儿:“就是这家吗?”
“就是这家!虽不知道那个卜龟是什么东西,可娘说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从何说起?”刑如意探着头,往里头瞧了瞧:“这乌龟,原就是代表着长寿和吉祥的东西,碰上这能说话的,怎么着也算是一种祥瑞吧。”
“这世间哪有什么祥瑞。我娘说了,这些都是骗人。越是家大业大,做的亏心事就越多,若不整些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怕是夜里睡觉都会被良心给唤醒。”
“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刑如意说着,在铃儿的身上轻轻的戳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娘说的蛮对。只是,你怎么就知道这只乌龟不是好东西呢?”
“明白着的事情呀。”
说铃儿是个小大人,这铃儿还喘上了。她小手叉腰,指了指门前:“夫人不是咱们鱼市上的人,自然不清楚。在没逮到这只会说话的乌龟之前,王叔可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勤快人。早起,天不亮就出去打鱼,到了晚上,太阳都落地一尺了,才提着他那盏舍不得倒油脂的灯晃晃悠悠的回来。到了家,脸都顾不上洗,就赶紧去处理他的那些鱼。
王叔可不像我爹。我爹懒,做事心又粗,这打回来鱼,总是大小一起掺和着卖。从我刚记事起,我娘就总说他,可说了这么些年,也没见我爹有长进的。要不然,我家的日子哪能那么难过呢。
王叔却不同,王叔勤快,心也细。他打回来的鱼,不光按大小分,还按照胖瘦分。这小鱼有小鱼的卖法,大鱼有大鱼的卖法,甚至连死鱼,王叔都有办法给换成钱。所以呀,王叔是咱们这里最富裕的人。
可夫人再瞧瞧,如今这铺子都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自从逮了这只龟回来,王叔就听旁人的话,心心念念的指望着这只会说话的乌龟能给他带来财运。
起初那两天,也着实吸引了不少的人过来观看。可这乌龟开口,岂不是河里的王八成了精,看的人多,谁都不提买的事儿。如今,这乌龟虽是卖掉了,但卖龟的那点钱,还不够填这些窟窿的。”
铃儿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些发臭的鱼。
刑如意点点头,冲着铃儿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头。
铃儿歪着头,怔了怔。
“姐姐这是在夸赞铃儿呢。铃儿方才说的好棒!世间之人,大多如此,总是苛求一夜暴富,最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这天上能落下白花花的银子,还正好全都落到自己的院儿里了。”
“那倒是真好。若天上真能下银子,爹和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不过,还是不要下的好,娘说了,平白无故来的钱,都会引起坏事情。只要我们一家人安安生生的,日子总能过好的。”铃儿说着,走到门口,用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王叔,是铃儿。铃儿带了一位好心的夫人过来,你想看看你家的龟。”
铃儿连着唤了几声,却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应,于是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大开心的走回到刑如意身旁:“奇怪,这几日王叔都在铺子里。王婶儿回了娘家,这铺子里不能没人照看的。再说了,这铺子的门都还开着的。”
“也许,是去隔壁铺子串门了吧。”
“隔壁的铃儿也认识,夫人稍等一会儿,铃儿这就过去看看。”
铃儿说着,脸上又绽出笑容来,砰砰跳跳的出去了。
隐隐的,刑如意似听见了一些声音。她集中精神,侧着耳朵听了听,却发现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呻吟声。她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走到了铺子里头。
铺子里显然更乱一些,但这些乱,一看就是人为的在慌乱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跟着那些东西散落的规矩,刑如意到了一个小房间里,然后看了一幕让她想笑却又不忍去笑的场景。
一只乌龟,倒着趴在一名中年男子的脸上。一只龟爪,向下探着冲向男子的喉咙。因为嘴巴被龟腹给压着,所以男子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低声的呜呜的叫着。
按说,在乌龟与中年男子的战斗中,乌龟是明显处于下风的,可不知道为何,中年男子似十分惧怕这只趴在他脸上的乌龟,躺在那里竟一动都不敢动。
想起铃儿说过的,这王叔也是老实本分人,刑如意不忍看他被一直乌龟欺负,就走上前,用手捏着龟壳,将那只乌龟从中年男子的身上提了起来。
乌龟瞪着一双乌溜溜转的小眼睛与刑如意对视着,而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竟维持着原状嚎啕大哭起来。
刑如意有些头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的闯入,坏了这一人一龟的好事。她伸手,戳了戳乌龟的脑袋,问它:“你就是那只会说话的乌龟?”
乌龟看了刑如意一眼,脑袋下意识的就想要往龟壳里缩。刑如意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指头来,夹在了它的脖子上。
“听说,王叔已经将你给卖掉了。这买主呢,是一个会做卜龟的算命先生。算算时辰,这也快到了。你呢,就算缩到龟壳里也没有用,因为算命先生肯定有办法将你给弄出来。这一只没有壳的乌龟会怎么样?被烧成菜,还是熬成汤?”
“别说了!我要你别说了!”
乌龟的四只脚在半空中乱晃着,嘴巴一张一合,竟还真的说出了人话来。
“舍得说话了?”刑如意弹了弹乌龟的头:“说说吧,你是如何被塞进这乌龟里头的?”
“你——”乌龟看着刑如意,努力的想要将那对儿龟眼瞪大。
“我什么我?”刑如意将乌龟放在了地上,然后看了看仍躺着的王叔,问了句:“王叔你可有受伤?”
“姑娘是?”
王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有些恐惧的看着她脚边的那只乌龟。
“是铃儿带我来的。刚刚她在门口唤了你好几声,却没有听见答应,便到邻居那里去寻你了。我原是站在院子里的,可隐隐约约似听见有人在呻吟,于是就冒昧的进来瞧瞧。可巧,就见到了王叔你。那个,我能不能与这只乌龟单独聊聊?王叔放心,待聊完之后,我便将这只乌龟送还。”
“不用还!不用还!”王叔惊惧的连连摆手,随后又意识到,这只乌龟他是允诺了人,要卖掉的,随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夫人是谁。就是铃儿方才口中所说的那位好心的妇人。其实,我听见铃儿叫我了。可这畜生当时趴在我的脸上,我就是心里想答应,这嘴上也是张不开啊。”
“畜生!你说谁畜生!”
乌龟探了探脖子,张嘴就要去咬王叔的裤腿。
王叔吓得,立马挨着地,往后蹭了蹭。
“嗯!不许吓人!”刑如意按住龟壳,乌龟张着嘴,却只能无奈的在原地扒拉地上的那些土。
王叔看看刑如意,又看看地上的那只乌龟,重重的吐了口气,跟着坐起身,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有些无力的说着:“夫人想要问它什么,就带出去问吧。这东西,我可是惹不得了。若是之前没有答应那位先生,这龟,我就送与夫人了。如今……劳烦夫人,等那位先生来了,就直接将这龟交给他。给多少钱都行。”
刑如意笑笑,冲王叔道了个谢,捏着龟壳,将乌龟带到了铺子门前的那一块儿空地上。此时,已近响午,鱼市上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客人。掌柜们,更是抓紧了时间做饭吃饭,正好给了刑如意与这只乌龟对话的机会。
为了不吓着别人,刑如意还是选了相对背一点的角落,将乌龟搁在了地上。
“说吧,龟先生?”
“你让我说什么?”
乌龟有些不情不愿,甚至还有些恼火,对着刑如意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脾气。
“当然是说说你为什么会变成乌龟啊。”刑如意蹲下来,又用手戳了戳乌龟的脑袋:“这天地有六道,而只有前世做过坏事的人才会被罚堕入畜生道。显然,你不在此列,因为你说的不是龟语,而是人话。
这会说人话的动物呢,我也见过。但这种,多被称之为妖或者怪,至少也要修炼个一二百年。可你呢,周身上下没有一丝法力,且戾气这么重,一看就不是修行之人。
这既不是被罚堕入的畜生道,又不是修炼成精怪的小乌龟,且还会说人话,那就只生下一个可能。就是你的魂魄,被人硬生生的给塞进了这个乌龟里。
按说,做乌龟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比大多数的人长命,若是运气好,活个数千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你,偏偏是一只卜龟。这卜龟,据我所知,需要用火日夜不停的炙烤其肚皮,才能将这龟壳完美的取下来,最终制成卜算的神器。”
刑如意说着,在乌龟的龟壳上捣了捣:“你呀你,究竟是犯了何事,才会被施以这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