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金手钏算个啥,这等物件长安城里的妇人人手一串,哪有我这玉佩稀罕,瞧瞧,光溜溜的,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和田玉。”
“得了吧你,一块玉佩傻乐成那样,我这除了金手钏,还有这哎哟……”
正说着,一样东西砸落在地,顺着回廊骨碌碌地滚过来,恰巧抵在一只军靴前。
战长林弯腰,捡起那颗玉石,是一颗深蓝色的猫眼石。
战长林眯眼,拿着猫眼石转了转,总感觉像是在哪儿见过。
两个人从回廊那头急匆匆跑过来,看到战长林,吓得脸色大变,行礼道:“参见副帅!”
战长林没抬眼,研究半晌,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手里这玩意儿,扔了过去。
一人忙接住。
“两块石头,能值几个钱,有那本事,比军衔去。”
战长林说罢,径自从二人身边走过,二人颤声应是,回过神时,掌心竟都已被冷汗浸湿了。
及至正厅,战长林对跟在身后的年轻将领道:“叫江蕤来一趟。”
“是。”
后者领命,不多时,领着一个身高七尺、肤色黝黑的男人从外走了进来。
江蕤因那日破城有功,如今已被提携为校尉,今日受赏时,又额外多得了一箱珠宝,还听闻是副帅亲自赏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这厢听闻副帅召见,更是意想不到,一路上心里惴惴的。
进入正厅,只见上首坐着一个身着甲胄、脸戴面具的男人,江蕤没敢抬眼细看,只用余光瞄了下大概的身形,便恭谨地行礼道:“参见副帅。”
战长林坐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道:“在这里待得可还习惯?”
江蕤听到这个声音,精神一振,不可置信地掀起了眼。
他对声音一向敏感,何况战长林音色特别,既有成年男人的磁性,又有一种漫不经意的少年气,本就令人过耳难忘。
对上面具后的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后,江蕤越发肯定,此人就是那日在林里反挟持自己,带着长乐郡主扬长而去的“和尚”了。
江蕤心中震动,缓过神后,垂落眼道:“承蒙副帅点拨引荐,卑职能投入副帅麾下,除奸臣,杀暴君,虽死无憾!”
战长林笑道:“那你可愿跟我去杀一个人呢?”
江蕤一震。
战长林定定地看着他,他没有告诉他要杀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江蕤没有迟疑,他目光炯炯,只道:“何时?”
战长林道:“现在。”
※
苍天破晓,奉云城驿馆内,扶风屏退璨月,步入内室,对坐在镜台前描眉之人道:“启禀郡主,赵大人大概在今日午后入城。”
居云岫望着铜镜里的倒影,淡淡道:“吩咐后厨,晚上设宴。”
扶风点头,又道:“还有一封急报,是从长安送来的。”
居云岫:“讲。”
扶风微微垂目:“长林公子调走了一批人,准备在我等返回洛阳时,伏杀赵霁。”
居云岫画眉的手一顿,眼盯着镜中,沉默。
扶风低着头,心中亦震动。
难怪那日逛庙会时战长林会突然问起赵霁的行程,原来当日,他就已做了这样大胆的打算。
趁着赵霁离开洛阳秘密刺杀,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如果成功的话,他们也就进不了洛阳了。
屋中静默良久,居云岫放下手里石黛,道:“传令众人,加强防备,不可让赵霁受伤。”
26. 会面 “大人,到了。”
晌午时, 一辆双辕马车在奉云城城门前停下,守城侍卫上前查看路引,见得车夫手里的令牌后, 急忙下跪行礼。
城门外还有寻常百姓排着队伍, 看此情形, 不由打量起这驾不饰珠玉、看似平平的马车来。
车夫在这时收回令牌, 吩咐侍卫不必声张,一抖缰绳, 驱车驶入城内。
风吹动车帘,一张英俊而冷漠的脸孔在帘后一闪而逝。
今日是城内庙会的最后一天,大街上有些拥挤,马车走得缓慢。
赵霁坐在车里,听着窗外喧哗的人声,感受着这徐缓的车速,想到稍后要见到的人, 内心无端躁动起来。
那情绪,竟有点像是紧张。
五年前, 他奉父亲之令入京与肃王府走动, 第一次走入那座巍峨的府邸时, 也曾这样紧张过。
可笑的是,那时的紧张跟现在一样,都是源于同一个人,同一个目的。
洛阳赵氏钟鸣鼎食,乃大齐仅次于长孙氏的一大望族, 大公子赵霁为联姻入京,在桃花盛开的肃王府,对树下的长乐郡主一见钟情。
爱上自己的联姻对象, 这是赵霁出发前从没有想到过的事。大凡政治联姻,都离不开权力交换,举案齐眉的恩爱底下不知掩藏着多少同床异梦,赵霁自认不是多情之人,更不是会对婚姻抱有浪漫想象的少年郎,因而当他在肃王府里察觉到自己那颗失控的心时,整个人是真的慌了。
那种慌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赵霁已不太能回想清楚,他只能记得,当他确定桃树下的女郎就是他要求娶的人时,他是快乐的。
能够与令自己心动的人相伴一生,怎么能不快乐?
那时的赵霁还想象不到,女郎的眼里会没有他,心里更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触及伤疤,赵霁眉心微拢,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市井。
居云岫的心从来没有为他悸动过,这一点,赵霁是在四年前的七夕夜明白的。
那天的夜晚,整个长安城的浪漫、多情都被那个没爹没娘、没名没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进眼里的男人承包了。
他在灯火如昼的画舫上向她求爱,求完还要吻她,她就任他那样嚣张地吻着、放肆地吻着,最后,还把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谁说长乐郡主居云岫是冷美人?
她在她的爱人面前,不知道有多热烈。
那天夜里,回到府中的赵霁宠幸了自己的侍女。那是他纳的第一个妾,那个妾跟居云岫并不相像,但在那一晚,她替代着居云岫,填补了他内心巨大的感情缺口。
居云岫大婚那天,他离开了长安,回到洛阳后,有人给他送来一位佳人。
那是他的第二个妾,一个真正意义上替代居云岫的女人。
再后来,他审时度势,一举成名,坐稳朝堂高位,有人知晓了他的癖好,偷偷给他送来各式各样神似居云岫的美人。有的是眉眼像,有的是嘴唇像,有的是笑起来像,有的是走神时侧脸很像……他一一收下了,养在后宅里,想起来那些事时,就过去放纵一次。
妾养到第六个时,家里的父亲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隔三差五催他娶正妻。
那是晋王登基的第二年,居云岫失去父亲、兄长乃至丈夫的第二年,他等着她走出阴影、走向他来的第二年。
他听说她最近常枯坐家中酗酒,便派宫中御医定期去府里劝慰。圣人在肃王府周围布满了眼线,提防她与战长林做戏欺君,他便进谏,说服圣人把那些眼线撤了……他常常在下朝后吩咐车夫驾车驶过肃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