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 2)

晏离舟扔下手中书本,起身抓着他走到盥洗架前。

铜盆里的水还干净,他不由分说就将顾沉戈的手按进热水中。

往常都是晏离舟从顾沉戈这里汲取温度,这破例的第一次,直把顾沉戈的心都烫化了。

晏离舟的手并不温暖,却让顾沉戈觉得,晏离舟比昨夜幻境中的还要滚烫。

“师尊?”

“你是有什么心事?”晏离舟用灵力将快凉了的水重新加热,边擦洗顾沉戈的手指,边问道。

顾沉戈没有立刻回答晏离舟的问题,他反手握住晏离舟的指尖,两人的目光相撞,顾沉戈咬紧下唇,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师尊,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我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越与他接触,我便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他用漆黑的瞳孔盯着自己,用清朗好听的声音说着无知的话,他的表情那么单纯,像是真的陷入迷局急于求解的孩童,他又问道:“师尊,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晏离舟不等顾沉戈说完便急匆匆转过头,他松开手,手指被顾沉戈拽拉着,无法撤离。

剧烈的心跳牵引着脉搏,胸口的声音仿佛从双臂传达到了指尖。

晏离舟突然担心起一件事,两人手指相连,顾沉戈能否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会不会被顾沉戈窥见自己心中的秘密?

“师尊?”见晏离舟迟迟不说话,顾沉戈在水中拽动晏离舟的手指,疑惑问道。

晏离舟被惊醒,他低下脑袋,看着铜盆中相牵的手,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说的感觉,我也不懂。”

顾沉戈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再次发问,“可是,我每天都想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我就欢喜,师尊,我应该跟他表明我的想法吗?”

晏离舟蹙眉,“你之前不是说,他只是你梦中的人吗?”

顾沉戈摇头,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不对劲的,他、他不是虚幻的,他就在无尘宗里。”

晏离舟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方才还跳的剧烈的心脏瞬间停拍。

他第一次见到一脸春心荡漾的顾沉戈,他差点以为顾沉戈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说到后面,不敢对视的人反倒成了顾沉戈,顾沉戈的视线落在半开的窗外,他没有看着自己,他看的是外面的山头。

晏离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那方向是点绛峰。

无尘宗早年有一位女长老,她是点绛峰的峰主,其下弟子皆是女子。

自长老殒命后,她的徒弟们也相继归隐,点绛峰成了一座孤峰。无尘仙尊依旧遵循那位长老在时的规矩,男子不得踏入点绛峰,平时都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女客的。

现下,点绛峰就住着各宗门的女眷。

顾沉戈也说最近才发觉自己的心意的,那几个宗门的人半月前就住进了无尘宗,他一直闭门不出,顾沉戈这半月经常外出,这足够给顾沉戈制造偶遇那人的机会了。

顾沉戈说的那个人,难道就在点绛峰?

真是丢脸,他怎么会觉得顾沉戈爱慕自己?

晏离舟,你真是蠢货。

他暗自骂了自己一顿,心里又觉得难受,还有些不甘。

他长得也不差呀,他们都说自己是修真界第一美人,难道还有人比自己还好看?

他对顾沉戈也不差劲啊,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顾沉戈是眼瞎了,才会绕过自己,喜欢上别人。

不对,有哪个师父会这般肖想自己徒弟的?

晏离舟,你真不是个东西。

晏离舟这么想着,力道不自觉的加大,他发泄似的,仔细搓揉着顾沉戈每一根手指,直到确定手中的手彻底温暖后,他又抓起架子上干净的巾帕,替顾沉戈擦干净手。

“多谢师尊。”

晏离舟自顾生着闷气,不理顾沉戈。

顾沉戈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在晏离舟不注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

“师尊,我替你梳头吧。”

晏离舟淡淡‘嗯’了声,他还在气头上,可听了顾沉戈的话,他本能就往凳子上一坐,一副等着对方来给自己梳头的乖巧模样。

顾沉戈差点就失控,想要扑上去抱住晏离舟,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师尊,师尊你能看看我吗?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

晏离舟坐在桌前,顾沉戈拿着一把木梳子替他束发,晏离舟一直都扎着高马尾,没有多余的装饰,他觉得这样更轻松。

顾沉戈今日没有按照以往那么做,他将晏离舟的长发梳开,又在左侧扎了数个小辫,用一个弦月形状的银饰固定,碎发扎入辫子里,白与红的鲜明对比中,晏离舟左耳的红色耳坠更加显眼了。

瞥见那抹红,晏离舟的注意力这才落到水银镜上,这是无漾送他的聘礼。

无漾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他怎么都摘不下来这耳坠,到最后,他竟也不舍得摘下来,就一直戴在耳朵上。

平时他都刻意避开自己的耳朵,一看到,就会想起那个红衣少年。

晏离舟不解地摸着自己那几股辫子,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沉戈满意笑笑,说道:“今日是弟子大选,很多人都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师尊的尊容。”

晏离舟一愣,“弟子大选不是三日后吗?”

顾沉戈:“师尊记岔了,三日后是比武考核。”

晏离舟仔细回想,是他记错日子了,今天的确是弟子大选,过几日才是比武考核,他只记得顾沉戈要参赛的日子,没记住弟子大选他也要走一趟过场。

晏离舟:“我又不是女子,做这些打扮有何用?”

顾沉戈心灵手巧,编出的辫子非但不娘气,还将他这张脸所有的优点尽数袒露。他心里不爽,嘴上挑刺,看表情还是很满意的。

顾沉戈:“总不能叫他们期待落空吧,师尊怎样都好看,既然他们想看,那就给他们看最好的。”

让他们都看看,举世无双的泷月君,今后只是顾沉戈一个人的泷月君。

弟子大选在应炔峰的广场上举办。

今日天晴,像是为了这难得的庆典,终年落雪的山上罕见地停了雪,弟子们早起就将广场的积雪清扫干净。

宗主们坐在岩壁开凿后搭建起来的避风阁中,隔着一扇纱窗,能俯瞰半个应炔峰。

无尘仙尊坐在登云台上,他平时不修边幅,散漫的要命,正式场合摆起架子来,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仙尊模样。无尘左右两边坐着青岩与重欢两位长老,身后站着几个内门弟子。

这次的弟子大选与往日不同,往年只有两位长老主持大局,今年无尘仙尊出关现身,得知此消息,一群修士们连夜奔上无尘宗,就是为了瞻仰修真界第一人的风姿。

一声鹤鸣响起,朝漉踏着云雾落入山巅之上,他一身红衣潋滟,朔风吹起如墨黑发,明艳的笑容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众人的视线中,朝漉高举手臂,催动灵力敲响了身前硕大的青铜大鼓,看似坚硬冰冷的青铜敲出来的却是如同高山流水般的仙乐之音。

鼓声传遍整座应炔峰,云开破晓,百鸟齐鸣,金光照射大地,在场的众人沐浴在暖阳之中,身心仿佛都被这缥缈仙乐给洗涤了。

“这是无尘仙尊的二弟子朝歌吧?无尘仙尊三个弟子果真个个出类拔萃。”

避风阁内,几家宗主围坐在一起,欣赏着那奇异景象,那面青铜鼓可不是普通人能敲响的。

传说这是一位上神遗落在人间的大鼓,它的响声能传达上仙境,也能引来百鸟之王。

唯有修为深厚的人才能敲响这面鼓,曾有许多人不服想尝试,皆败在了山巅之上。当初的参与者现在就坐在避风阁内,他们避而不谈这件事,避风阁内还有别家几个弟子,难保不会有大嘴巴说出去,隔日就闹得满城皆知,他们可不想把自己技不如人的糗事给传言出去了。

看那灵活翻飞的红色身影,那娴熟轻松的姿态,他们确信,在朝漉面前,这鼓和小儿手中的拨浪鼓没甚区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阐阳宗宗主轻抚白须,赞扬道:“我原本觉得有珠玉在前,也鲜少听闻朝歌这名字,想来这二弟子应该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今日一见,仙尊这二弟子并不比瀛朝雪与泷月君逊色。”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你只知朝歌,却不知他本名叫朝漉,朝漉你总该听过吧?说起来,他还跟你有一段渊源呢。”玉墟宗长老道。

“朝漉?”阐阳宗宗主瞪大双眼,这人怎会是朝漉,那个凭一己之力闯入毒潭,毫发无伤杀死毒蝎的朝漉?

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阐阳宗宗主有个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因长相貌美被毒蝎掳走,毒蝎欲夺走她的容貌,将她的脸换在自己身上。

那只毒蝎的老巢在毒虫遍布的泥潭之下,阐阳宗宗主想了诸多办法都无济于事,他花费重金找人去救他的女儿,无一人敢冒险去闯毒潭。

先不问他们能不能打败那只有着千年修为的老毒物,他们连蛇虫密布的泥潭都过不去。

就在阐阳宗宗主焦头烂额之际,有一位红衣少年摘下了他的悬赏榜。

三日之后的清晨,那位红衣少年带着阐阳宗宗主的女儿平安归来,他手中还提着毒蝎的脑袋,姿态懒散,笑容张扬,让众人都心生惧意的事情在他眼里,仿佛不是什么难事一样。

一听山巅之上的红衣少年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阐阳宗宗主瞬间绷紧神色,他睁大本来就小的眼睛,连连点头。

“是是是,看那身影,确实和我囡囡的恩人很像,我找了几年,原来他就在无尘宗……”完了他又长叹一声,“可惜了。”

寒江刃喝了口甜腻腻的果酒,乜了眼阐阳宗宗主,嗤笑道:“可惜什么?就你女儿那相貌,还不赶紧找个人嫁出去吧,别自视甚高,贪心不足反倒把自己一辈子给折进去了。”

他颈边的白貂闻言,朝阐阳宗宗主发出几声讥笑。

阐阳宗宗主的女儿虽不是倾国倾城,那也是少有的绝色美人。

寒江刃这话说得着实难听,阐阳宗宗主有怒不敢言。

细思过后,他又觉得寒江刃的话不无道理。

阐阳宗宗主的女儿自那次后,便对朝漉芳心暗许,可惜那少年领了赏金,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眼前。如今他女儿将近双十年华还未出嫁,阐阳宗宗主总是感叹这是一桩孽缘,知道朝漉的身份后,他更不敢肖想朝漉做他未来女婿。

他一个小宗门宗主,怎敢攀上无尘宗这株大树。

他回家后就给囡囡找一门好人家嫁出去,别真的像寒江刃说的,一等就等成老姑娘了。

……

晏离舟到的时候,足以容纳千人的广场上站满了五颜六色的身影。

他不像朝漉那般爱显摆,走的是幽静无人的小道,广场人多,登云台这边却是空旷一片,只坐着零星几人。

他穿着一身白衣,与身后白雪皑皑的山峰融为一体,加上他一头白发,不仔细注意,没几人能察觉他的到来。

晏离舟想要低调,他家师尊却不给他机会,无尘仙尊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看到晏离舟时,先是双眼一亮,然后像招呼小狗一样,冲晏离舟勾勾手。

“离舟,你来了呀,快来为师这里坐。”话音刚落,无尘特意让了个身位,拍拍自己身旁的座位。

晏离舟:“……不了。”

他自己有位置,干嘛要坐到师尊旁边?瞧师尊桌上摆满的糕点果盘,晏离舟很难不想到昨日的光景,他又想打嗝了。

无尘表情一收,眼中光芒瞬间黯淡了。

“好吧,儿大不中留,我懂的。”

晏离舟:“……”

因着无尘的提示,晏离舟还未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就传来不小的动静,有人惊呼了一句‘泷月君’,紧接着便有无数双眼睛朝晏离舟射过来。

晏离舟只觉得身体被无数根钢针刺到了一样,哪哪都难受。

好在,穿来之后,他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大场面,他还能装装样子应付过去。

和煦的暖风撩动白色袍角,众人眼中尽是如雪般的白色。

剑尊的白衣白发如缥缈云雾,在起伏间与身后的白雪融为一体,他微微侧目,那张艳丽无双的面庞暴露在众人面前,耳中是悦耳鼓声,他们仿佛也置身于九重天宫,云端之上,而高台上笔直矗立的白衣身影就是度化他们的神尊。

顾沉戈计划的没错,晏离舟今日的打扮比往日多添了几分艳色,能将素色穿得如此绝色,还多亏了晏离舟额间的红痕与耳垂上的红珠,仿若点睛之笔。

红白交映,摄人心魄。

眼前人无愧于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有几位修士已经看痴了。

看啊,这是他的师尊,他的泷月君,他的晏离舟。

你们都得不到的人,他是我的。

顾沉戈满足地勾起唇角,他笑得并不夸张,只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亦步亦趋跟在晏离舟身后,旁人对他突然的闯入并不感到排斥,也生不出半点嫉恨的心情。

顾沉戈的长相毫不逊色,与晏离舟站在一起,同样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美人配美人,才叫赏心悦目。

晏离舟故意将脚步放慢,他伸出长袖下的手,轻轻抓住身旁顾沉戈的衣袖。

这个动作非常隐秘,若不仔细注意,连顾沉戈本人都不会发现。

顾沉戈所有心思都在晏离舟身上,自然发现了晏离舟的小动作。

顾沉戈眉眼微垂,才发觉晏离舟腰背绷直,他是在强装镇定。

本来晏离舟不会那么快的露怯,无奈那些视线太过灼热,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就快维持不了表面的淡定了。

呜呜我不是社恐,都快被盯成社恐了,你们不要再看我了好不好,那边坐着那么大的一尊大佛,你们怎么不看无尘仙尊啊?

兔子快要炸毛了。

顾沉戈抽出被晏离舟抓住的衣袖,晏离舟身体轻微颤抖,朝顾沉戈投来一个委屈的眼神。

逆徒,你竟然敢抛下我?!

顾沉戈面色淡然,他走到晏离舟另一边,挡住了众人观察晏离舟的视线。

顾沉戈高大的身影迅速将晏离舟笼罩,晏离舟紧紧挨着他,就像一只才破壳才见世面的小鸡崽,乖乖跟着顾沉戈的步调往自己席位走去。

众人纷纷垫脚侧目,嘴里心里暗暗咒骂那个不懂事的黑衣少年。

刚才还夸你好看呢,长得像头熊就别挡着人啊,我们想看的是泷月君,又不是你。

登云台上的席位不像避风阁,有一面纱帘遮挡,晏离舟坐下后,免不了又要接受注目礼。

顾沉戈没有那么多的善心,他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他特意打扮晏离舟也不是取悦大家的,他只是一个想向世人炫耀自己有一件绝世珍宝的俗人,现在将宝贝给众人看了,他自然要收起来好好珍藏。

看得着吃不着才最气人。

顾沉戈主动坐在晏离舟的身侧,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顶帷帽,没有告知晏离舟就率先给晏离舟戴上了。

晏离舟习惯了被顾沉戈捣鼓,他都懒得问清缘由就乖乖扬起脑袋,方便顾沉戈帮他系上帷帽的细带。

众人扼腕叹息,原以为泷月君坐下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观赏美人,结果……

泷月君身边那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是谁啊?他竟然能坐在泷月君身边,这是前世修了什么福报啊?

“今日风大,朔风刮脸,师尊还是遮着脸吧。”顾沉戈做完了才不慌不忙的解释,态度极尽敷衍。

“嗯,你说得对。”晏离舟闻言点头,他才不在乎顾沉戈的敷衍,这顶帷帽将他救出水火,他感谢都来不及呢。

众人:“……”

能来无尘宗参加大选的修士们都是有点本事的,隔着一点距离他们也能听到顾沉戈的话,加上顾沉戈故意提高音量,他们想不听到都难。

草!这风还没有蒲扇扇得大呢,你跟我们说风大?

你看看这么大的太阳,要刮也刮得都是暖风,哪里会伤到脸?!

泷月君竟然会听这小子的话?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