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听泉忽然觉得身体发冷, 一瞬间来了力气,骤然睁眼,却一眼看到了水日皿。
他发现他身体干燥温暖, 躺在床上, 被救了上来。
水日皿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僵硬站在一旁的鸿羽。
鸿羽许是太久没有变化出人形过了, 他走路有些别扭,有时会同手同脚,但照顾胡少爷照顾得尽心尽力。
白听泉悄悄觑了一眼水日皿。
他发现水日皿一直都在盯着鸿羽,眼神中蕴藏的情绪不知为何多了一抹敌意。
鸿羽像是有些怕水日皿, 走过来的时候都要故意绕着走。
白听泉轻咳一声, 揉着微痛的额角,坐起来,轻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水日皿立刻转头,轻声回答:“还早, 与你和胡近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白听泉点点头。
他只记得他在那片湖里被妖物拖入湖底, 正常来讲他应该已经死了。
但……他还好好的。
他很好奇那个跳入水中,不顾一切救他的人是谁。
白听泉看着他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水日皿垂下眼帘,没有看白听泉的眼睛:“我后来才追上你, 你那个时候已经躺在岸边不省人事, 大抵是有好心人救了你。”
“好心人?”白听泉狐疑地问道。
他心中凭空升起一种期待,救他的人是温止, 但这种期待又被他压了回去,杂糅在一些硬邦邦的赌气和故意不理不睬之中, 他压下声音, 假装满不在意地问:“你有看见是谁救了我吗。”
水日皿抬眸瞥他一眼, 随后道:“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水日皿总给他一种错觉,就好像是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一样,尤其是刚才缓缓抬眸的那个动作,像极了温止。那个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神态,也都与温止一模一样……一样讨厌。
白听泉也说不上来是松一口气还是有些难过,他随口道了一句:“多谢了。”
钟息和于夜以及胡近镖早早地就等在了胡少爷房门外,胡近镖爱子心切,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索性干脆不睡,直接来到胡少爷房门外等。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显是等着看笑话的钟息和于夜。
钟息和于夜都显得十分亢奋,他们在这里守了整整一个晚上,起初隐匿身形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院内的打斗声响,还看到了那惊天动地的阵势,只不过后来就再没声音了,这种动静必定就是那个冒牌货惹怒了怨灵,怨灵一口将他吞了。
冒牌货不知天高地厚,死了也好,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他们云流宗来做。
于夜有些得意忘形:“钟息,那位白仙师一定出不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样解决掉这个怨灵好?”
钟息却远没有于夜那么乐观,他看了于夜一眼:“一切都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来,但还是等到卯时再议。”
于夜无所谓地耸耸肩,在他看来,白听泉被怨灵生吞活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们无非也就是陪胡近镖在这多等一会。
直到卯时整。
太阳已经从东方露了个头,光线折射向四方,于夜没什么耐心,他站到胡老爷身旁,假装十分严肃地道:“胡老爷,我仍能从房中感受到怨气的存在,房门还没有开,那个臭小子他别是诓骗了您一顿饭然后逃之夭夭了吧。”
胡近镖神情严肃,却仍旧保持礼貌:“还请仙师莫急,我们再等等。”
又多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门还没有打开,钟息拧眉,向前迈了一步:“胡老爷,我们不能再等了,再多等一刻,胡少爷就多一分的危险,于夜,布阵!”
胡近镖仍旧有些犹豫,他记着白听泉昨晚叮嘱他的话,他不敢轻举妄动,但钟息那句话又实在戳中他的心事,他的确担心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一时也不好下决定,只好说:“再等等,再等等。”
钟息道了一声:“胡老爷,糊涂,您耽搁一刻,胡少爷能得救的机会就更少了。”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手中布阵的动作丝毫不停。
于夜给钟息帮忙,还要开口劝说胡近镖,但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三人争执不下的这段时间,这扇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了。
三人均有些惊讶。
白听泉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衣服也有些凌乱,抬手揉着眼睛,好像才看到他们三人一样,扬起嘴角笑了笑:“哟,这么早,什么时候了?”
钟息黑着脸答:“卯时三刻。”
白听泉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一样,恍然大悟道:“啊抱歉抱歉,昨晚睡得晚了一点,睡过头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听泉打了个哈欠,肩头的小鸟也歪着头,睁着一双小绿豆眼看着他们三人。
胡近镖喜上眉梢,他上前一步,问道:“白小仙师,犬子如何了?”
白听泉摆手:“别急别急,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您别着急。”
于夜脸色奇臭无比,阴阳怪气道:“别不是人没救回来,你不敢让胡老爷看吧,也别是你一个晚上就光吃了一顿饭,睡了一觉吧,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时候说大话……这回丢人咯。”
白听泉整理好衣服,让开身体,假装没有听到于夜的话:“唉,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快进来。”
胡老爷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率先一步进门,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往常的气氛。
平常他进入到胡少爷的房间的时候,就会感受到一种扑面的阴气,那阴气攫取着他的意志,吸取着他们的生命力,让胡老爷并不喜欢到这里来。
但今日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干燥的,温暖的,一切向好的气息。
胡老爷迫不及待地奔至胡少爷床前。
而站在门外的钟息和于夜两人黑沉着脸色对视了一眼。
白听泉笑吟吟地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息率先迈入,于夜不服气地跟在后面。
胡少爷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但他清醒过来,已经睁开眼,即使没有对焦,但他能感受到光,能听到门口的动静。
他眼神空洞地转向门口处,迟钝又嘶哑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爹?”
一刹那间,胡老爷老泪纵横,他牢牢攥紧胡少爷的手,心疼地喊着“我的儿”。
白听泉默默退到一边,安静地守着他们。
钟息拧眉,他看向白听泉:“屋中分明还有怨气存在,你用了幻术?若是假象,你是不是与那怨灵是一伙的!”
白听泉有些无语:“我与怨灵为伍,我图什么?”
钟息:“那这屋中的怨气又是为何?”
白听泉有点懒得解释:“我都和你说过,这不是怨灵存在导致的,而是妖物的傀儡术,他们伪造怨气,如今妖物已死,等到屋中残存的这些怨气散去,一切自然都会恢复正常。”
钟息有些绝望,他像是在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似的:“那……你要让我如何相信你?”
白听泉颇为惊讶,白他一眼:“我也没必要非要让你相信我啊?”
话毕,他从怀中掏出悬赏令,递到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胡近镖面前,道:“胡老爷,胡少爷是被妖物搅乱心神,如今妖物已除,让胡少爷注意休养就没有大碍了,哦……既然胡少爷已经康复,还要麻烦您在这块悬赏令上面给我签个字。”
胡老爷擦干眼泪,取笔正要为白听泉签字,忽然一眼就瞥到了悬赏令角落上那个飘逸隽秀的“琅”字。
胡老爷瞬间跪了下来,千恩万谢:“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小仙师是琅剑宗的仙人,老夫怠慢之处还请仙人多有包涵。”
这一刹那,钟息和于夜的脸色又从黑转青再转红。
于夜睁大了眼:“不可能吧……”
白听泉立刻弯腰将胡老爷扶起来,轻声道:“胡老爷,我不是什么大圣人,您也不必行此大礼,分内之事而已,还请您给我签个字,我好回宗里去领赏。”
胡近镖恭恭敬敬地给白听泉签好字,又是一通千恩万谢,将白听泉送了出去,连正眼都没再看过一次钟息和于夜。
良久,钟息微颤地道:“于……于夜,他是琅剑宗的人……”
于夜打了个哆嗦,和钟息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却是一阵后怕。
云流宗还要依仗着琅剑宗,若是因此交恶,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妖物已除,但浓雾仍旧没有散去,危险没有解除,白听泉打算在这洛溪镇中多停留几日,再回去琅剑宗,毕竟他也不想这么早地见到温止。
鸿羽似乎在这道雾中实力恢复很多,它变化成人形的时间长了许久,他与白听泉坐在桌上一起用餐,他们两人聊着,不知为何聊到了水日皿。
“主人,那个水日皿,他一直凶巴巴地盯着我。”
白听泉满不在乎道:“估计是他看出来你是魔宗的鸟了吧。”
鸿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主人,真的不是我乱说,我总觉得那个水日皿……他,他给我一种,沧浪君的感觉……”
白听泉一顿:“你说温止?”
“对,我闻到了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相似的气味,至少有八成……”
白听泉这次是连吃东西的兴致都没有了,他放下筷子,自我欺骗一般地道:“假的吧。”
鸿羽忽然不说话了。
白听泉扭头。
吓了一跳。
就在此刻,白听泉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白衣少年,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鸿羽,玉笛别在腰间,然后看向白听泉,对上白听泉琥珀色的瞳孔,声音柔和了很多:“你是琅剑宗的弟子?”
白听泉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这个水日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是怎么精准地找到他们的?
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鸿羽的话,自从他从温止那里受了打击之后,他就觉得鸿羽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靠谱的。
他更觉得水日皿是温止的私生子这个猜测倒是靠谱一些。
白听泉心中一瞬间闪现了很多想法。
该不会是水日皿真的是温止的私生子现在一听说他是琅剑宗的弟子就要跟过来去听雪峰上寻父吧耽美小说里很多父子文的他不允许!
但想法闪现之后,白听泉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干嘛不允许?他有什么可不允许的,温止只是他的师尊,那些情感纠葛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白听泉淡淡颔首:“正是,不知你有何事?”
水日皿自然地坐在白听泉旁边,缓缓看他一眼:“我托……师尊之命,前去琅剑宗有要事相商,你们若是回去,我们自然顺路,不如……”
白听泉干脆地打断:“你想多了,洛溪镇这边起了浓雾,还没找到原因,而且浓雾封城,路也看不清楚,危险系数很高,我们根本出不去。”
水日皿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门外,浓雾如烟,均匀地弥漫在半空之中,明明是白天,却好似黄昏一样。
红月高悬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