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早上, 林夫人起的格外早。
今日是小女儿十岁生辰,难得的一个整岁生辰,办的格外盛大。又有贵客亲自驾临, 林夫人这几日再三斟酌,才将生辰宴的每一个细节敲定。
“娘!”
小女孩的声音格外清脆, 门一动,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在婢女的惊呼声中撞进林夫人怀里。
来人正是林知州和林夫人的掌上明珠,林小姐。
林知州夫妻二人感情甚好,林小姐闺名皎皎, 就是取自古诗中“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见女儿急匆匆撞进门来,林夫人半是嗔怪,半是怜爱道:“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林皎皎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娘,今日公主真会来吗?我都在迎雪她们面前说过了,爹也不给我个准话!”
林夫人好笑道:“你怎么这么心急,你爹也是,把官场上那一套带回家里来, 总爱卖关子——你放心好了,你爹早跟娘说过了, 公主亲口答应了,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一定会来。”
“那万一临时出了什么事呢?”皎皎仍不放心,“我都已经说出去了, 要是,要是公主没来, 我多没面子呀!”
林夫人一噎,在女儿身上拍了一把:“今日生辰,别瞎说!”
见皎皎仍然一脸不放心,林夫人哭笑不得地推她:“你去换新做的那条桃粉色的裙子,快去,一会客人就上门了,别失礼!”
被家里千娇百宠的小女孩不知愁滋味,最大的烦恼也就是生辰宴上能不能请到有分量的贵客替自己撑面子,或是衣着首饰能不能压过讨厌的人。
听母亲这么一说,皎皎立刻就又一阵风般地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娘,我想戴那对米珠耳铛!”
林夫人再有修养,对着一个活泼的过了头的女儿也沉稳不起来,她想高声拒绝,一句话还没喊出来,林知州身边的小厮就匆匆过来:“夫人,老爷让奴才来通禀一声,公主和驸马到了!”
“什么?”林夫人蹭的一声站起来,“这,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像晋阳公主前来参加下臣小女儿的生辰宴,能露个面就是主家的荣幸。一般情况下,都是最后一个到,谓之“大轴”。断然没有其他客人还没到,身份最贵重的客人就先到的道理。
林夫人心里嘀咕:难道自己夫君真的有什么空前绝后的才干?才能引得晋阳公主如此另眼相看。
传话的小厮擦了把汗,他跟着林知州几年,见过身份最贵重也就是正四品的知州和巡检使,以及从四品的通判,方才猛地见到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天潢贵胄,紧张到腿都在打晃:“公主仿佛是有什么事,老爷已经和公主到书房去了,老爷叫夫人赶紧把大少爷请过去招待驸马!”
一听到书房去了,林夫人诡异地放下心来,心想原来自家夫君身上并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才干,自己还是很了解他的。
紧接着她听到了小厮的最后一句话,顿时哎呀一声:“是了——立春,快去叫星儿过来!”
林夫人的长子林星今年刚十五岁,颇有读书天分,前年已经下场考了乡试,名列第十,刚刚擦边成了亚元。以他这个年纪,取得这个成绩,已经可以称一声才高八斗了。
原本林星去年就该去京城参加春闱,林知州怕他年纪小,落榜就算了,万一考了个同进士,那才真是妨碍前途,硬生生把他给拦下了。
有句话叫“同进士,如夫人”,同进士虽说和进士就差一个字,地位却是天差地别。林星被父亲拦下,在家要再苦读三年,每天读的头昏脑涨。他典籍读的虽然扎实,却另有一个缺陷,诗文实在差了点,偏偏春闱中倒数第二道题就是作诗。
林知州特意给儿子请了个教他作诗的夫子,但林星读书一点就透,作诗却像是天生缺了根弦,毫无灵气。晋阳公主携驸马前来,他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面前这位谢家公子的才名,连忙派人去叫儿子过来,私心里只希望儿子能从驸马身上学到几分。
“老爷,少爷来了!”前去请人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狂奔回来,在书房外刹住脚。
林知州立刻看向端坐一旁的谢云殊:“驸马若是觉得无聊,不妨让犬子陪着去园子里走走,为了小女的生辰,园子里收拾的颇有几分趣味。”
景曦也笑道:“你不爱听这些,出去走走也好。”
谢云殊之前确实没怎么了解过这些,也的确半懂不懂。景曦一开口,他便起身:“那臣先行告退。”
他今日穿了身水色雪光锦的衣裳,领口袖边压着雪白的窄边,广袖飘摇,那句盛赞他容貌的“唇染三分胭脂色,眼如秋水自横波”实在是再贴切也没有了。
守在外面的林星急急忙忙迎上来见礼,谢云殊含笑道:“不必多礼,请起。”
林星一抬头,毫无防备地看见一张极其秀美的面容,容色之盛压过了他见过的所有美人,一时间愣在原地。
谢云殊早习惯了,微笑道:“林公子。”
他这一声把魂飞天外的林星唤回了神。
谢云殊名声远播,裴家又有意为他养望,‘貌似琳琅,才思无双’的美名早已传到了晋阳来。只是这八个字,少女们的注意放在前者,但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注意力却多放在后者。
因此林星压根没想到,谢云殊容貌如此出众,一时脸都红了,讷讷半晌,才连忙请罪,又引着谢云殊,邀请他去园子里走走。
林府的园子确实不错,从规制上来说,林府的园子小于公主府。但林知州一家在这里住了数年,园中假山瀑布,奇花异树错落有致,远比公主府中规中矩透着冷清的花园要漂亮。
谢云殊甚至还在花圃里看到了一盆被珍而重之摆在最中央的绿菊,绿菊罕见,只这一盆花就要几十两银子,比其他花卉加起来都贵。
谢云殊自幼跟随外祖父游历山水,徒步爬过很高的山,亲手划过狭小的木船,见识阅历远胜于林星。他虽只比林星大两岁,也不特意研读科举典籍,但只随口问上几句,就让林星讷讷半晌,才能字斟句酌的答出来。
略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谢云殊察觉到林星典籍背的说不定比他还熟,有心指点林星诗文,便随手一指,指了花圃中那盆绿菊,道:“你就以此为题,做一首诗,格律韵脚不限。”
可怜的林大少爷僵住了,他连第一眼看到谢云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慌乱无措。
谢云殊:?
事实证明,做不出诗的时候被人盯着只会更紧张,林星支支吾吾半晌,勉强挤出一首诗来。
谢云殊陷入了沉默。
不过他性格一向很好,从不会轻易让人难堪,总能把场面圆上。他在裴家和表兄弟们关系相处的很不错,就有这项本领的功劳。
他思忖片刻,称赞道:“不错,平仄韵脚都押上了!”
挖空心思找出一点优点来称赞了一下林星,谢云殊轻咳一声,开始指点林星作诗的技巧。他造诣甚深,讲起来又不晦涩,林星听得入神,谢云殊又身份贵重,一旁想过来的小厮原地踯躅半晌也没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