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普通人,也难以忍受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更何况是本性高傲的海澜?
更有甚者,海澜不但骄傲,骨子里还隐藏着不愿意面对的自卑。
她的骄傲来源于过人的资质和远超同龄人的修为、成就;但她的自卑却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来源于父亲的忽略甚至打压。
或许有很多像她一样被父母打压、厌恶的人,会因此而产生自卑甚至自弃的心理,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海澜。
因为她太早慧了,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家主,是不合格的。
做家主都不合格了,做不好一个父亲,岂不是理所应当?
既然父亲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父亲,那么不被父亲喜爱非但不是她的弱点,反而成了她优秀的证明。
那她又何必因此而自卑自弃呢?
她骨子里的自卑,同样也是来源于她早慧的馈赠。
因为早慧,让她过早地知晓,自己的家族在迦楼山姜氏面前,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姜氏家主高兴了,就赏下来一根肉骨头。
更可笑的是,姜氏脚下的狗不止一条,赏下来的那根肉骨头,也不是单单给海氏的。
甚至于连平均分配都不是,而是要让他们去抢,谁抢到的多,谁就吃得多;抢不到的,就得挨着饿看别人吃。
自从海信上位之后,海氏几乎每一次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啃骨头的那一个。
年幼的海澜就为此茫然不解,等到年纪大一点,懂得了几分人情世故之后,她就觉得耻辱。
为何从出生起就深受父亲喜爱的海澜,后来却被他视为眼中钉?
就是因为海澜还处于迷茫阶段时,问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父亲每一次从迦楼山回来,脾气都会很不好呢?”
她问的也不是时候,海信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在她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让他难堪的问题下,终于恼羞成怒。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躲避这个女儿,不想回忆那些难堪。
再后来,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父女二人越行越远,乃至于势同水火。
再深的感情也是经不起消磨的。
更何况,海澜心底深处,对这个年幼时疼爱她,突然就又疏远她的父亲,是藏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的。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爱,那么她顶多是奢望父爱。
给了之后再猛然收回去,其中的落差,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所以,海澜想要改变海氏的现状,发现了父亲海信是最大的拦路石时,她倾向于杀了他。
她也知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但她拒绝去想。她想要趁此机会,发泄心头那一股聚集多年的郁气!
至于把家族发展壮大到可以走出北荒,那怕她再自负,也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大可能达成。
但是,能不能达成是一回事,被人当面说出来,并直言她是井底之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她当即就怼了回去,“元仙子如此高瞻远瞩,又怎会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从元蓁一行人到翁山的时间来看,她来之前,肯定知道君绋就在翁山的。
但她还是来了。
海澜当然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可这也不耽误她在此时,拿来嘲讽元蓁。
元蓁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之所以来翁山,是怕曾道竹不知收敛,害了汪珑等人。
因而,元蓁笑道:“难道大娘子没有听说过灯下黑吗?”
从来没有用过油灯的海澜:“……什么灯下黑?”
元蓁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伸手一挥,就幻化出一张人间烛台的动态图,“看见了吗?凡人天黑之后就会点灯,灯点亮了之后,半个屋子都被照亮。最黑暗的地方,反而成了烛台底下。”
那副动态图是从火折子点灯开始,一直到半个屋子照亮之后,形象生动又完整,让人一看就秒懂。
“妙哇!”海澜抚掌赞叹,心头怒气全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妙,实在是妙!”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问道:“人族这样通透的智者,多吗?”
如果人族都这么厉害,就怪不得天界人族的仙人大能众多了。
元蓁看了她一眼,说:“无论人族还是妖族,天生就聪慧的都是少数。但后天的努力,却也能弥补先天的不足。
也有许多天生聪慧过人,仗着天赋不肯努力,最后泯然于众人的。”
所以,不要把我们人族的成就都归功于天赋,那都是我们努力拼搏的回报。
她的潜台词,海澜听懂了,脸上臊了一下,神色有些讪讪。
元蓁不准备和她交恶,见她知道尴尬了,便见好就收,主动替她找了个台阶。
“北荒大环境如此,大娘子在修行上还能有如此成就,足见十分刻苦了。”
其实也不用元蓁替她找台阶,海澜自己很快就逻辑自洽了。
她觉得,人妖两族的追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人族没有后代,通常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修行资源也只需够自己用就可以了。
哪怕是结了道侣的,两个都是苦修上来的,都有寻找资源的能力,谁也不拖累谁。
但他们妖族不一样。
妖族有了子嗣之后,就得哺养幼崽。而幼崽不但没有自立能力,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