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说的,像是某种告别的台词,中也不是很喜欢听,但依旧没有插话,只是静默地瞧着她颜色越变越深的异色瞳孔。
那里像是藏了过多的秘密,把平日里明媚挤兑得一点也不剩,失去了光芒的视线飘落到远处,不再正视他的眼睛。
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五官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发梢被风吹得凌乱,夹杂着雪花,闪着细碎银光。那光就像是从月色上裁剪下来的碎片,散发出清冷且肃穆的氛围。她的表情看上去和往常有些不同,让人不免有点担心。
“现在的我也许还在一条艰难的远路上,但你于我而言就像飞行员对于小王子,露娜对于水兵月一样……这样说好像也不太贴切。你还记得那句话吗?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不过我觉得这话不对,我可以看见你呀。”
“我失去过很多人,越长大重要的人就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你是对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论你如今怀着怎样的心情与我相处……可其实都知道的吧,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中原中也捏皱了手里的奶茶杯,往后一扔,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垃圾桶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说,她或许已经变得龌龊,虚伪,甚至邪恶,面目全非。千果在心里默默叹气,脸上牵起的笑意不再让人如沐春风,反而看起来多了几分疏离。
中也君果然还是中也君,直男直起来也可爱,不像富冈义勇那样偶尔会让人无语。对于直男或许还是直话直说比较好。
于是千果说:“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要做可怕的事情,中也君请一定要阻止我,千万不要手软,可以吗?”
中原中也眉头紧蹙,正考虑着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从他的口袋传出。
他不耐烦地拿出来看一眼,刚想挂断,却发现是不得不接听的来电人。
他啧了一声,对千果说了声抱歉,走到一边接电话。
千果乖巧地等在那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哪儿也不去。
他在打电话,她就看风景,水上矗立的摩天轮隔在对面缓缓转动着,远远的,像是水晶球里的美好梦境。
雪花越下越多。
阴冷的穿堂风在耳边刮过盖住了手机的声音,中也在一旁打电话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西边的天空余晖早已散去,钟声响起,列车在暮色中轰鸣而过。
有种隐隐的预感,大难将至。
中也那边似乎遇到了点事,讲电话的语气不是很好。期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让她听见他骂人,于是又走远了些。
千果松了松围巾,觉得有点发热。
她已经充满格的手机这时也忽然在口袋里震了起来,她秒接,没看来电人,听到了熟悉的磁性嗓音:“摩西摩西?”
独一无二的声线,千果声音一亮:“齐木君!”
“……是我,赤司征十郎。”
“……啊。”好吧,什么独一无二,是独一有二,“抱歉,我听错了。”
“不,你不用道歉,有时候我都会把齐木君的声音和自己的混淆。”
同为前男友,千果曾一度胡怀疑赤司征十郎和齐木楠雄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扯远了。
“征君,我发给你的照片你看了吗?”她问。
“嗯,刚看到。之前在忙家里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复。”赤司征十郎那头似乎还能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大家族继承人永远事务繁忙,黑手党也是,超能力者也是,反正她谈过的男朋友没一个不忙的。“你还好吗?”赤司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有没有去找医生看过?”
“还没,”千果有些紧张,她不敢去医院,“征君,你说我这是分裂了还是单纯的眼疾啊?”
“如果按照我自己的经验,当时是两者一起出现的,但根据你的表现我觉得并不是状况一,或许只是单纯的虹膜变异。”
“是、是吗?”又开始了,征君的学神科普时间……
“嗯。这种变异对身体健康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虹膜色素缺失引起,或者是虹膜毛样体炎,顶多会影响视力,无需太担心。”
“那如果我跟你学篮球的话,可以治好吗?”千果想起了当年赤司征十郎打个篮球治好了分裂治好了异瞳的事迹。
“……”赤司难得被她问得哑然了片刻,随即一声撩人的短笑从那头传来,“呵,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是并无大碍。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我听说手术矫正是可行的……”
之后赤司再说了什么,千果再听不到了。
或者说,她能听到,但却无法做出反应……
啪嗒。
手机掉在了地上。
“千果桑?千果桑……”呼唤从手机里传来。
这一次的感觉和上回在齐木的甜品店的感觉很像,但又不太一样,这回千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痛苦与欲望。她无意识后退了几步,觉得胸腔里有某种东西正向上翻涌,从身体某个秘密的角落沿着胃,沿着食道,沿着喉咙,贴着扁桃体贴着口腔朝上翻涌……
她用尽全力捂住嘴巴直到下巴发痛。
……
还在电话里处理组织破事的中原中也不过是随意一瞥,便看到了千果正在不断朝远处摩天轮的方向走去的身影,步子有点不协调。
“千果?”
中也听着电话边跑了过去,发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终于,像是受到了什么反噬般,踉跄跪倒在地。
“你没事吧?!”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强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脸上的血色急速消退。
她开始向前方拼命爬,似乎在拒绝他靠近,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后背鼓动着,下一秒,一只黑色的触手居然从她的肩胛骨刺出——
一记粉碎性的重击砸到了中也的胸口,使他向后远远飞去,头砸到墙上是巨大的撞击声,玻璃被撞得狠狠变了形,几片碎片掉落下来,散落在身后的地板上。
一种温热的液体以惊人的速度从他的胸口开始蔓延,沿着心脏,沿着血管,带着某种毁灭性的毒素,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荒霸吐开始躁动,狂怒。
不行!
中也死死捂住胸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荒霸吐会忽然暴动,像是对什么外来之物的愤怒抵抗。街上开始混乱,人群开始慌乱散去……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千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雪了,好热,全身都发热,明明下的是雪,但是世界却变成了红色。
她伸手去够自己的后背,衣服破了,肩胛骨的地方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蠕动。汽笛声和人群声一下子都退去好远,她看到有熟悉的、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先是熟悉的运动鞋,然后是熟悉的镜片,熟悉的发型,熟悉的手摆成刀刃的形状,在她的头顶高高扬起——
“住手!!”
有人突然在她面前推了一把,对方便被推得老远。模糊又清晰的视线中,千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相互对峙,站立在苍白的雪幕中,像两把出鞘的剑。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鬼舞辻无惨在她身体里。’
“那你要杀了她吗?!”
千果躺在地上,身体和大脑仿佛脱离了,前者在抽搐,后者在咆哮,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啊,不要为她打了啊,这样真打起来世界会毁灭的啊……
张口却说不出半粒星。
“先前让我保护她的是你,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我不管你是超能力者还是什么,敢伤害她,就先打倒我!”
“你要试试看?”
大地裂了,震动,地摇,连空气里的重力都在扭曲。
此情此景,精彩跌宕,又了无生趣,活着无意义。
可千果还是想到了些什么。
不是走马灯,也不是回忆。
她只是想,如果能让时光倒流就好了,那么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回意大利,那就不会遇见鬼舞辻无惨,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想时光倒流啊……
回到大学时光,被某人再拒绝一千次一万次也可以。孤独终老也好过碰上这些血光之灾。
她的朋友们做错了什么,要被牵扯其中?
为什么她没有再多等他几天呢?为什么要急着回意大利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可以改变过去……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神啊,能听见她的愿望吗?
思想的能量过于强烈,她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到有人摘下了脑袋上一边的发卡。
那一刻,万物眠于尘埃。
他说:我听见你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