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香儿说了罗鸣一顿,恐怕傻大个就留下来了。
裴香儿摇了摇头,擦去脸上的泪痕道。
“罗鸣一见到我,只是当时昏头。倘若没有走成,也许第一天第二天,我们还好好的,可第三天第四天,往后每一天他想起我阻了他去从军,他会埋怨我,也会遗憾后悔。”
傻小子能给她写这封信,就说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拖后腿,反倒要给罗鸣一点儿劲。
“况且,我爹不同意我俩的事,这始终是一个心结。”
“我信他,三年后他一定会回来。”
裴香儿看着远方,目光坚定。
楚莹莹跟着用力点头,心里却忽然很感慨。
——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身边的小伙伴们,在碰到“情”以后,仿佛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变得那么不一样。
这让楚莹莹很感慨。
回去的路上,裴香儿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顾荆。
然后神神秘秘笑着问楚莹莹。
“阿莹,给我从实招来,你那表兄真的是表兄?”
楚莹莹心里一惊,脸上却欲盖弥彰的露出肯定神色:“当然啊。他不是表兄,怎么能住我家中!”
裴香儿拱她一下,手笼在少女耳廓,一字一顿笑着道。
“住在家中的啊,也有可能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一句话惹得楚莹莹握紧小拳头追着打她。
“胡说,你再胡说!才不是!”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对着狗蛋,她怎么逗弄,都没脸红耳热过。
这会儿被香儿一打趣,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女追着裴香儿,打打闹闹的跑远。
“你再说,再说。”
“哈哈哈哈,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吗,哈哈哈哈,哎,我喘不过气了。”
远处传来裴香儿和楚莹莹的笑闹声。
“阿莹,我不瞎说啊,你那表兄真俊,你俩真般配。”
裴香儿有些羡慕:“想来若是你们二人生出情愫,你爹娘定会同意的罢。你表兄瞧着是个读书人。”
小道上跟着的顾荆,一时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耳廓绯红一片。
习武之人的耳力灵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他全听了个遍。
——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翌日回去,楚莹莹发现狗蛋在黄昏时不见了。
她怔了怔,刚要出门去找,就见院子外进来了一道身影。
顾荆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一副典型的樵夫打扮,身后背着一大捆柴禾,左手还拿着一柄开了刃的斧头。
楚莹莹稀奇道:“你怎么去砍柴啦。”
少年沉默地放下柴禾,挨个堆放到院子里专门放柴的地方。这才转身沉声道。
“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不太敢直视楚莹莹,只对着地上的柴禾说话。
楚莹莹对狗蛋的羞涩见怪不怪了,她抿着唇笑。
“你…是不是那天听到了什么啊?”
顾荆眼神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听到什么?”
楚莹莹走过来,掐着小蛮腰盯着他看了会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哦。没什么。”
她总觉得这几日狗蛋变得勤快了不少。
不仅会去砍柴了,甚至还会在她去剁鸡草的时候,主动帮她忙。
还别说,这样的狗蛋让楚莹莹在家事方面轻快不少。
天色暗下来后,楚行和田娘从外头一块进来,老远就看到自家烟囱炊烟袅袅。
“莹莹近来长大了,越发勤快了。”
楚行感叹。
从前女儿被娇养着,常常满后山的疯跑。楚行也曾和田娘担忧过,怕这孩子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往后到了年纪不好找婆家。或是日后嫁出去了,小性子还在,和夫家处不好关系。
可而今,自家莹莹的性子却像是被磨平了不少。
看着有大姑娘的样子了,他和田娘晚回来一会儿,家里就总是饭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们坐到桌边用膳。
然而两人进了屋子,见到的场景却不是想象中女儿在生火做饭。
灶口坐着加柴添火的竟然是狗蛋!
而女儿莹莹却躺在门边的椅子上,慵懒的缩成一团,手里的蒲扇还一扇一扇的。
“……”田娘和楚行都呆住,错愕了一瞬。
楚莹莹瞧见爹娘回来,不慌不忙的从椅子里站起来:“爹,娘,你们再等等。饭菜马上好了。”
小少女身上干干净净的,皮肤也光洁白皙,脸蛋就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清爽白嫩。
那把蒲扇在她手里,扇出了大家闺秀纳凉的味道。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长得又娇美,这副模样说是被人服侍的小姐都有人信。
相比之下,在灶口忙碌的顾荆,袖子上都是黑灰,脸上也沾了一点,简直像个被压榨的长工,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
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掀开锅盖翻炒一下锅里的菜。
少年明显是不干粗活的人,做这一切时紧张的如临大敌,甚至无暇顾及刚回来的楚行二人。
田娘和楚行进来时,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莹莹你这…”田娘一把将楚莹莹拉到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道。
“你怎么回事?狗蛋是客,你怎么让他去烧火做饭?”
楚莹莹无辜的抿了抿唇:“是他自己要去的。我拦都拦不住。”
狗蛋忽然这么勤快,她都觉得好奇呢。
然而少年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哪怕她刨根究底追着问,狗蛋都不一定多说几个字。
楚莹莹索性就放手不管了,只在旁边叮嘱着说一些烧火做菜的要点。
狗蛋虽然忙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可重在听话主动啊。估摸着下个几次厨,就能有模有样了。
想到这一点,楚莹莹心里竟然莫名很有成就感,她弯着唇笑。
却被田娘敲了下脑袋。
“哎哟!阿娘!”少女抱着脑袋,泪汪汪看她。
田娘没好气道:“狗蛋是客人。你跟着你爹读书认字,他就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
楚莹莹眼巴巴道:“可我也是他救命恩人啊。买药钱,补身子的钱,这些钱不是钱吗?他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也想不到自己是何人。而且身子也大好了,留在这里干点活儿,不也是应该的嘛。”
“而且,眼下村寨里的人都知道了,说狗蛋是我表兄。既然是表兄,那在旁人眼中,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何必计较这么多,有活儿就干嘛。”
少女委屈的不得了,捧着脑门撅起了嘴巴。
“娘,你怎么向着外人啊。”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田娘顿时心软了,可她摸了摸楚莹莹脑顶后,却硬着心肠道。
“娘是怕你得罪了人啊。狗蛋那模样长相和气质,咱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好多次了,知晓他定然是出身大户人家。你既然救了他,有这份恩情在,何苦白白消耗?若他日后想起来自己是谁,计较起这些日子在咱们家中做牛做马干活的事儿,贵公子哥儿的脸面往哪里搁?”
“别说京城了,你就看咱们城里的官家,他们家中的少爷小姐,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家丁丫鬟们围着的?你这般使唤人家,哪怕狗蛋日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不记恨你,那他家中的长辈呢?”
楚莹莹听着娘这么说,再看田娘苦口婆心的样子,她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咯噔一下。
“是哦。娘你说的有道理呢。”
她从前去赶集,有一次看到县太爷家的公子,身后跟着好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上街戏耍。当时看着,她就觉得县太爷的公子身上有股脂粉气,全然没有男人的丁点阳刚气概,一看便是被人宠坏了。
“那…那怎么办?”楚莹莹眨眨眼,无措的看着娘。
“伯母。”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娘俩齐齐僵住。
看见顾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几步之遥的墙根下。
少年脸上和袖子上的灰黑还没擦掉,稍微有些狼狈,但气度放在那儿,身形又飘逸挺拔。
楚莹莹和田娘齐齐一愣。
娘俩都有些尴尬。
背地里说人坏人,被当面逮住了,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解此时的窘迫。
楚莹莹清清嗓子开口:“你饭菜做好啦?”
顾荆颔首:“嗯。”
少年还是这副话很少,性子有些寡淡的样子,却让楚莹莹不太自在。
田娘讪讪的笑了笑,实在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进去摆碗筷去了。
楚莹莹却扬脸冲顾荆招招手:“你来一下。”
少年沉默着跟了过去。
就那么一会功夫,楚莹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沾了水。
顾荆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默默看着,并不说话。
“你站过来一点。”
少女忽然开口。
顾荆没吭声,但动作上很顺从的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瞬间就离得比较近了。
少年身形比起楚莹莹,是要高挑了一些的。骨架也不同。
女儿家骨骼纤细,肩膀瘦削,好像轻轻一搂就可以放到怀里护着。而男子的骨骼粗,力气大,身板挺直了站在那儿,显得格外挺拔可靠。
楚莹莹眯起一双杏眼盯着顾荆看了一会儿,又道。
“你低头。别站那么直呀。”
小少女的话来的突然,顾荆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顺着对方,微微俯身。
于是下一刻,少女柔软的手捏着湿掉的帕子,轻轻擦上了顾荆的脸。
顾荆身形一僵。
“别动。”
楚莹莹捏着他下巴,声音带点少女的天然轻柔软糯。
那张湿掉的帕子,像调皮的蝴蝶在他脸上扇动翅膀轻蹭,偶尔少女指尖会触碰到他脸部的肌肤。
顾荆喉结微动:“莹莹。”
他要往后退,楚莹莹却不让。
少女有些霸道的把他整张脸擦了擦,细心的像是给一个小花猫擦拭。
“我阿娘呢,也是好人,她是疼我关心我,怕我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那样叮嘱我。方才你全听到了,是不是?”
少女吐气如兰,很温柔的“拷问”。
顾荆沉默的点了点头:“嗯。”
他全听见了。
习武之人的耳力好,他不是故意偷听。
方才过来说那句话,也是一时冲动,他只是想让楚莹莹不要防备自己怕自己。
“昂,你听见就听见了罢。”楚莹莹点点头。
等把狗蛋那张俊俏的脸全部擦干净了,她冲人家笑:“你看我对你这么好,又救你的命,又花钱给你煎药养伤,还请我太师父出山把你身上的毒解了。狗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呀?”
这些字,的确是顾荆一个字都不能反驳的。
他点头承认。
于是楚莹莹脸上的笑容就更真切动人了。
“那你以后恢复了记忆,万一想起来自己是个王侯公卿,贵人家的公子哥,你会不会来欺负我们啊?就算你自己不欺负,你会不会让别人来欺负?”
少年平静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开口道。
“不会让人欺负。”
楚莹莹满意了,小手帕又去擦擦人家脸颊:“记住你说的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还调皮的用指尖戳了一下少年的腮,做这串动作时,和平日里逗弄那些山林里的鸟儿狐狸没什么区别,全然没觉得不自在。
顾荆却依然是僵硬的身体状态,浑身每块肌肉都绷紧着。呼吸间,他甚至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浅淡香气。
他僵着身子说:“…好。”
有一瞬,他头脑空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知道,楚莹莹要他答应什么,他都抵挡不过,只能从了。
便是这会儿,倘若少女开口要他从今以后留下来,无论记忆恢复已否,只安心做她的童养夫。
他想,他也想不到拒绝。
所幸没有。
所幸…
也不知道此刻心底的情绪,庆幸还是失望。
少年立在院子里,望着楚莹莹进门去,随着夜幕来临,跟着叹出了一口气。
皇城。
三公主近日也不似往日里那样,喜欢跑出去扑彩蝶了。
一是天气转冷,再没春夏时节里那么多蝴蝶可以扑。二是…
前些日子,长春宫的丹妃娘娘竟然和太后说她身怀有孕,需要常在御花园走走,但怕遇到了三公主被撞倒。
如此拙劣的借口竟然还当真有用。
太后娘娘借此开口让三公主近日不要四处跑动,多在殿中待着修身养性端庄一些。
这话已经算是重的了。
丹妃娘娘仗着身怀有孕,成日里就爱和皇后娘娘做对。她是太后那一脉的娘家侄女,是以进宫以后,这些年里一直很得脸面。
三公主如今不出门去玩了,整日里关在宫中,瞧着都少了几分从前的活泼劲儿。
“公主,您为何不去找陛下呢?”
三公主身边的心腹开口问。
往常三公主总是能把陛下哄的龙颜大悦,她们殿里的赏赐更是没缺过。
三公主命好,不仅有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做靠山,身后还有太子殿下和陛下。可以说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和掌上明珠。
宫里哪个有三公主这么好的福气?
长公主的母妃体弱,也不得陛下宠幸。后来是被送到了皇后娘娘手下抚养,才慢慢端庄稳重起来,得了几分体面。
二公主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个宫女,到如今才只是个答应,性子自小唯唯诺诺,甚至没有公主的派头。
而四公主由如妃娘娘所出,如妃娘娘倒是得过陛下的喜爱,奈何性子柔弱,胆小怕事,倒把好好的一个四公主也教养的和她一般。
陛下一共四个公主,无论是照着受宠程度还是容貌性子去排,三公主都能排前头。往日里,谁见了三公主,不得让着点?
可这些日子,随着太子殿下出宫游历之后迟迟不归,皇宫好像忽然间变了个样子。
最喜欢热闹的三公主竟然不爱凑热闹了,梧桐宫里的皇后娘娘也常常闭门不出,甚至免去了那些嫔妃每日的觐见
陛下更是…好似忽然间不疼三公主了一般。连带着太后听信了丹妃娘娘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斥责三公主。
皇宫里惯来都是捧高踩低,陛下的圣宠更是贵人行在宫中的护身符,没了这层护身符,宫里的那些魑魅魍魉就都爱做点事儿出来。
宫女安夏劝着三公主去寻陛下,也是担心这个。
“公主,不如去求见陛下罢。”
三公主长鸣却扭过脸道:“我不去。”
太子哥哥到如今依然一点消息都没,她夜里也和母后一样着急。
父皇明明知道是这宫中有人出手害了太子哥哥,可却不声不响,帮着隐瞒,丝毫没有半点上火着急的样子。
她想去找父皇大闹一场,然而母后却再三劝阻她不可莽撞行事。
甚至…
甚至那日母后万般无奈之下,才告诉她,父皇其实并没有那么喜爱他们。
一切不过是为了掣肘群臣罢了。
三公主是真不信父皇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人。
为此,她不惜开口让安夏做出她生病的样子来,闭门不出,只传消息出去。
可父皇却毫不在意,压根没派人来看过。
这让长鸣心灰意冷,不由得更加思念兄长。
“若是太子哥哥在就好了。我从前不懂事,只顾着玩,哪知道宫中有这么多豺狼虎豹…安夏,你说太子哥哥他…他到底在哪儿?”还活着吗?
长鸣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也因为此事红了眼眶。
安夏温和开口:“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是真龙后裔。他啊,兴许是遇到了哪家的漂亮小姐,被绊住了。”
长鸣叹气:“若是这般倒好了。”
那此时失踪的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呢?
悬崖下的杏花村。
少年卷着袖子,正帮着楚莹莹追在一只大白鹅身后堵它。
“狗蛋狗蛋,你去那边那边!我们从两个方向围住它。”
顾荆听着少女的指令,立刻调换了方向。
很快,大白鹅在两人的包抄下,着急的扇动翅膀发出了“灰灰”的声音,看样子是要啄人了。
楚莹莹两条手臂伸长了拦着它,小声道。
“好,一二三,扑它!”
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向大白鹅。
那鹅好灵活,一个闪身拍打着翅膀半飞了起来,落下一地羽毛。
“哎哟!”
楚莹莹扑了个空,没站稳,整个的摔到地上。
倒是不痛。就是…
她扑得太猛,又没收住力道,直接把狗蛋扑在了地上。
她眨眨眼,看见自己身下当肉垫的某个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被她压疼了,也只发出一声闷哼,手还护着她。
狗蛋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