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荆看在眼中,眸中笑意更浓,桃花眼潋滟到让人随便瞧一眼,就会心动。
“你,还不带路!”
指了一下前方的小院子,少女故作凶巴巴。
大概是为了掩饰方才自己的失态,楚莹莹仰着小脸,鼓着腮帮子,娇蛮的扬起小下巴,使唤着太子。
一旁守着的士兵,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看着脚尖,没一个人敢抬头看这一幕。
但耳朵不是摆设呀,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在了耳中。
然后一个个都憋着笑,夹着两腿,很是辛苦。
谁能想到,战场上的修罗杀神,能够一刀砍下乌国主将的太子,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时,能如此伏低做小,却还不恼不怒。
且还是上赶着的那种。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楚姑娘真是奇人。
*
走出楚家院子时,是顾荆走在前头,楚莹莹则小碎步的跟着人家,像是一条乖巧又听话的小尾巴。
出了楚家院子,楚莹莹就一个箭步往前蹿着,再也不要狗蛋引路了。
这幅刚利用完人家,就迫不及待把人甩了的劲儿,毫不掩饰。
太子颀长的身影顿了顿,落后了几步,看着少女跑远的背影,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
草丛里,忽然窜出来一头火红的身影,是红狐狸阿十。
自从狗蛋回到杏花村之后,阿十出现的频率,就高了一些。
像是要招呼老朋友,又或者是它忧心小主人和顾荆之间的关系,便常像个长辈似的,出来看看情况。
眼见楚莹莹一个人在前头走,两条小腿迈的极快。顾荆却只跟在后头。
红狐狸阿十站在路中央,呲着牙,冲他好一阵吱吱哇哇的叫。
大概意思就是——你怎么能让小主人一个人往前走呢?咋现在还不去追,赶紧一块儿啊。
顾荆弯了弯唇。
把红狐狸的急切,看在了眼中,他默了默,轻声叹道。
“她如今恼我,我不好跟得太紧。”
顿了顿,太子又道。
“但你放心,我不会再把她弄丢第二次。”
红狐狸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吱吱叫了两声,一溜烟钻进了草丛。
顾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楚莹莹。
然后站在路边,沉默的看着少女走向了沈家的新宅子。
兴许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他怕自己说出身份,惹恼了少女,做不成童养夫。便百般捂着,只想着等时局稳定了,他再回来好好解释。
然而世事难料。
这一耽搁,竟然就是两年过去,他几乎差点亲眼看见心爱的人嫁做他人妇。
明明曾经,他看着莹莹亲手绣了嫁衣,说要嫁给他,还绣了荷包,说要让他珍惜,时时带在身上。
少女那时的羞赧神情和娇俏模样,几乎刻在了顾荆内心深处,是他午夜梦回时,魂牵梦萦的场景。
每一件事,他都记着,半点都没忘。
可那姑娘,却真的狠心把那些过往都抛下了,扭头潇洒的嫁给旁人。
…
楚莹莹进了沈家院子时,正看到王氏在打扫院子。今儿摆喜宴,王氏从乡亲们那里,借了很多桌子长凳。
如今这些东西都挨个还了回去,她正在扫地,弯着腰,很是专注。
楚莹莹脚步停住,顿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进去,还是出来。
少女心里觉得对不住沈清和他娘。
这位原本该成为她未来婆婆的长辈,眉目间瞧着还是如往日一般温和,可却微微蹙眉,像是有心事。
知道这心事,是因自己而起,楚莹莹更愧疚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王氏拿着手里的笤帚,站直身子,转了过来。
看到是楚莹莹站在院子门口时,她一怔,随即露出了一抹笑容,还跟往常一样迎了过来。
“莹莹来了。”
王氏笑意吟吟和少女打招呼,倒让后者心中内疚的不行。
少女眼睛看着脚尖,声音呐呐的。
“我…我来看看。”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骂起了狗蛋。
要不是狗蛋来抢亲,她楚莹莹何时说话,有过如此没底气的时候。
臭狗蛋!坏狗蛋!
约莫是心里骂一骂狗蛋,就能长点儿底气,楚莹莹抿着唇,镇定了几分,抬眸看王氏。
王氏瞧出,这姑娘神情不太自在,笑容就又柔和了几分,轻声开口道。
“你爹娘来退亲了。今日之事,不怪你,只是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咱们便把那事儿略过不提。”
她叹息道。
“莹莹,有些事我本不该和你开口,可我那儿子一片痴心,是个认死理的。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为人父母的苦心。所以今日,我有一件事,想要你点头同意。”
楚莹莹怔怔的站在那儿,动了动唇。
“什么事儿?”
王氏温柔的看着她,轻轻道。
“你既与清儿无夫妻缘分,不如就做兄妹罢,今日这婚事不成,也是命数,老天注定如此。咱们有缘,往后便做母女,你看如何?”
“我收你做义女,是个名头罢了。我只想叫清儿死心,他往后的路还长着,不该只耽于这桩未成的婚事。”
方才沈清去了楚家院子后,就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王氏瞧出儿子不死心,怕往后他再闹出什么事情,索性就用雷霆手段,断了儿子的所有念想。
王氏半生如那浮萍,在风雨中飘零。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过了这十几年,她早已认命,知道有些事不该去争,她怕惹麻烦。
村里头传的沸沸扬扬,说今日劫亲的那男子,正是莹莹先前那远房的表兄。
那男子在军中地位不轻,前呼后拥,带着万千兵马,一看就是个贵人,满身煞气,如何能得罪?
而清儿只是个空有秀才名头的读书人,便是和同龄的那些少年相比,力气都小了几分。
大约是因为自己在怀他的时候,身子骨不太好,又中了毒,导致清儿出生以后,总是生病,长大了一些,才稍微好些,但身体依然孱弱。
王氏不想儿子为了一个姑娘,和旁人闹的头破血流。
她只盼着儿子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再娶个普通却体贴人的姑娘。
楚莹莹怎么也没想到,王氏会和她说这番话。
她正犹豫间,王氏扯着她袖子,就要下跪。
楚莹莹骇了一跳,忙躲开,又掺着王氏站起来,一叠声道。
“我我答应就是了,王大娘,您别这样。”
王氏见她答应,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甚至褪了手上的一个镯子,塞到楚莹莹手里。
“这镯子,本是今日成亲,想送予你的,如今我从婆婆变成了义母,再送你,道理也是一样,你拿着。”
王氏用力握了握楚莹莹的手。
少女看着王氏那双期待的眼睛,推辞不过,心中万分复杂,只能默默收下了这镯子。
“那…沈清他还好么?”她嗫嚅着开口。
夫妻变兄妹,怎么听怎么荒谬,怪怪的。
王氏脸上笑意不减。
“人这一辈子,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清儿他会好的。”
屋里头的沈清,似是听到了动静,他踉跄走了出来。
瞧见楚莹莹就站在屋中,他脸上露出喜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阿莹!”
王氏却将楚莹莹拉到身后,笑容不变,看着儿子道。
“清儿,我已将莹莹认作义女,往后,她便是你妹妹了,你是做兄长的,切不要欺负她…也不要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她话中有话。
说完这话,王氏看了一眼楚莹莹,眸中有哀求之色。
少女受到暗示,抿了抿唇,才犹豫着开口,对那秀才唤了一声:义兄。
沈秀才身形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屋中清丽少女的眸光,满是不敢置信,又惊又痛。
娘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明明说过他不介意,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不介意!
只要能同阿莹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娘明明知道他心里想要什么,为何要如此待他?为何偏偏要收阿莹做义女?
王氏转过脸,避开了儿子的目光,只用手拍了拍楚莹莹手背,温声道。
“莹莹快回去罢,你爹娘在家见不到你,是要着急的。”
听着这委婉的逐客令,楚莹莹抿着唇走了。
她一走,沈秀才立即追了过来。
“阿莹!阿莹!”
楚莹莹走到了门口,正看到太子站在不远处,黑眸沉沉的看着自己。
想到了方才,王氏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抿着唇,低着头,对追过来的秀才轻轻喊了一声。
“义兄…我要回去了。”
沈秀才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荆缓步走了过来,默默站到少女身侧,牵起了少女纤细手腕,轻声道。
“走罢,我们回家。”
沈秀才将两人亲昵的举动,看在眸中,眼神更是暗淡了几分。
*
一走出沈家院子,楚莹莹就气呼呼甩开了狗蛋的手。
“你为何偏要跟着我?”
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来,狗蛋这么狗!
两人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草垛子旁,少女气恼的恨不得再把狗蛋打一顿。
然而顾荆却显得比路边流浪的狗子更可怜,他垂着黑眸,声音微哑。
“我是你童养夫。”
从前少年从来没说过这个话,如今从战场上厮杀了几年回来,倒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承认这个身份。
楚莹莹气得一个倒仰,跺了跺脚吼他。
“你是谁童养夫呀?我可没说过这话!你有证据吗?可别空口白牙,在那信口雌黄。”
唇红齿白的少女,耍起赖时,理直气壮。
“咱们有婚约吗?没有。”
“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童养夫?我才不要你。”
太子一双温润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看着少女,目光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被凶了的大狗子。
那目光,甚至让楚莹莹生出了几丝淡淡的内疚,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想法,驱逐了出去。
她内疚啥?
今儿这所有的事情,还不都是因为狗蛋才有的。
少女抿着唇,预备回去时,却听身后站着的俊秀太子,闷闷的说了一句。
“有的。”
“什么?”楚莹莹诧异的转过身来。
面容俊美的太子,缓缓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递到少女面前。
“有证据的。”
——童养夫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