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借口(2 / 2)

回响 东西 0 字 2022-01-05

“曾晓玲你们认识吗?”冉咚咚问。

“认识,她是海涛的女朋友,来过家里好几次。”徐山岗说。

“自从他认识晓玲之后,脾气就好多了,每个月也不拿工资请客了,全部交给晓玲保管。父母的话他当耳边风,晓玲的话他当药,真是一物降一物。”杨朴说。

“最近这几个月,他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冉咚咚问。

“他不常回家,已经跟曾晓玲同居了。我们劝他领结婚证,他说曾晓玲希望把新房装修好了再结婚。房子还在建,起码要到明年才拿到钥匙,加上装修,怎么也得再等一年。”徐山岗说。

“每次回来他都懂得带礼物了,以前是啃老,现在虽然也啃但至少还有一点回扣。”杨朴说。

“他赌钱吗?”冉咚咚问。

“不赌,他从来不赌钱。”徐山岗说。

“他哪来钱赌博呀?”杨朴说。

冉咚咚还问了一些问题,他们聊了三个小时。回局里的路上,冉咚咚和邵天伟梳理了五条他们认为有用的信息:一、他从来不赌钱;二、徐山川不会借钱给他;三、曾晓玲改变了他;四、他讲义气;五、小时候他喜欢打架。

冉咚咚把曾晓玲请到刑侦大队了解情况,她故意让她在走廊上与被小陆带往讯问室的徐海涛擦肩而过。这一擦,两人的信号顿时满格,连腿都迈不动了。徐海涛叫了一声晓玲,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两个眼珠子仿佛是画上去的。曾晓玲一惊,眼泪悄悄地涌出。徐海涛说听话,别哭。曾晓玲尽量控制自己,控制得全身都微微发抖了。“走吧。”小陆推了一把徐海涛。徐海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落地生根。曾晓玲被他的表情吓坏了,捂住哭泣转身跑去,一直跑到走廊的尽头,拐弯,消失。徐海涛久久地看着空空的走廊,走廊像一条长长的隧道,尽头是一堵白墙,连一扇窗都没有。

曾晓玲现年二十九岁,大学读的是旅游管理专业,系迈克连锁酒店西江分店前台接待员。父亲小学教师,在她读大一那年病逝。母亲是个体户,在青阳路开了一间十平方米的粉店。曾晓玲乖巧,勤快,会说话,她的迷之微笑常常被同事们称为“顾客杀”,是西江分店前台的标志性表情,非常讨喜。但奇怪的是,无论她对顾客笑得多甜美,服务得多周到,却从来得不到经理的赏识,反而常常被她言语敲打冷嘲热讽,甚至被故意刁难。

西江分店的经理是徐山川的情人之一小刘,刘玉萌。开始她以为徐山川只有她一个情人,后来她发现还有小尹,再后来她发现还有夏冰清,这一系列的发现让她明白什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什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什么是自信心受挫自尊心受损。徐山川太让她失望了,失望到她不得不迁就他理解他,并由此衍生对男人们失望,对女人们警惕且妒忌。因此,凡是长得有点姿色的女性都是她的假想敌,尤其是她身边的优质女性,仿佛她们随时会成为徐山川的第四位或第五位。就这样,曾晓玲被她盯上了。她的笑容被她理解为勾引,她的不笑被她理解为傲慢。她需要她的微笑对待顾客,却又害怕她的微笑挑逗徐山川,即便挑逗别人她也不爽,好像挑逗是她刘玉萌的专利。于是,她经常批评曾晓玲为什么要留刘海?为什么上班时玩圆珠笔?为什么走路声音那么响?为什么大堂的空调开得那么冷?不管是不是曾晓玲的责任,只要她一批评那就是曾晓玲的责任。有一次,她正在大堂批评曾晓玲,被赶来接她去跟徐山川约会的徐海涛遇上。徐海涛等了一刻钟,她还在对着曾晓玲指手画脚,戗得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戗她。曾晓玲的头被她训得一点一点地低下去,最后低到下巴都压住了胸口。徐海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刘总,晓玲是我的女朋友,给点面子。刘玉萌当即变怒为笑,好像按切换键那么快。知道曾晓玲有了男朋友,刘玉萌竟莫名其妙地高兴,她想按辈分曾晓玲得叫徐山川叔叔。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沙赫特认为,任何一种情绪的产生都由外部环境刺激。他的研究小组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漂亮的女性对一些大学男生进行测试,即让他们根据女调查者提供的图片编故事。编故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测试地点分别为安静的公园、安全的小桥和危险的吊桥。测试完毕,女性调查者会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留给他们,告诉他们如果想进一步了解测试结果或者想跟她联系请打电话。实验目的:在什么地点接受测试的男生会主动给漂亮的女调查者打电话?结果给女调查者打电话最多的是在吊桥上接受测试的男生。为什么?沙赫特实验小组的解释是,在吊桥上接受测试的男生们生理唤醒与平时不同,也就是说他们感受到了两种感受,既感受到了吊桥的危险又感受到了自己心跳加速,而往往他们会把心跳加速归功于那位对他们进行调查的漂亮女性,他们误以为自己爱上她了。环境越危险越容易让置身其中的人相爱,就像曾晓玲爱上徐海涛。曾晓玲被刘玉萌羞辱的时刻也是她危险的时刻,危险时刻徐海涛出现了,是他的一句话解救了她,让她从此不再需要看刘玉萌的脸色行事。

第一次约会是曾晓玲主动提出的,见了一次面他们都觉得找对人了。曾晓玲说她不知道他们谁更爱谁,他把每个月的工资全部交给她保管,她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他;她主动叫他父母“爸爸”“妈妈”,他一有空就去帮她母亲卖米粉;他为她买了一套房子,户名只署曾晓玲,她为他献身并答应一装修好房子就跟他领证;她帮他揉腰,他帮她买项链;他带她们母女俩去旅游,她每天至少温柔地叫他十次老公;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他再也不去夜总会泡妞……总之,他们的爱擢发难数罄竹难书。恋爱前他羡慕叔叔徐山川有那么多女朋友,恋爱后他讨厌徐山川的不专一,并且讨厌徐山川身边的所有女性,除了婶婶沈小迎。他认为她们齐刷刷地打着爱情的幌子迈着统一的步伐,像仪仗队似的来骗他叔叔的钱,仿佛她们不来骗钱那些钱就归他似的。因为爱情他的脑子突然变活泛了,经常拿自己跟徐山川的情人们进行比较,就像教授们做比较文学那样比较。他跟曾晓玲说同样是随叫随到,同样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同样是为他服务,她们多则拿几百万少则拿几十万,再不济也是按次数收费,每次至少一万。可是他,月薪不足她们的一次收入,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在开车时来几次急刹,让徐山川切实地感受一下身体惯性的前冲力。每次他巧妙地暗示工资太低,徐山川就斥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的公司不仅是我的公司还是我们徐家的公司,节约一分是一分,说得好像这个公司不是他徐山川的而是他徐海涛的。他问曾晓玲你知道什么叫憋屈吗?就是睡在女人旁边不能睡她,每天数钱不能花它,有个大老板叔叔不能靠他,天天跟富人在一起自己却不富裕,也就是说自从恋爱后,他这个富人的亲戚也开始仇富了。

按沙赫特的理论,冉咚咚相信刚才曾晓玲跟徐海涛在走廊的遇见,会刺激他们更爱对方。她说晓玲,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徐海涛吗?曾晓玲说请你告诉他,无论他犯多大的错误我都会等他,哪怕等他一辈子。她说如果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误,你会劝他戴罪立功吗?曾晓玲不停地抽纸巾抹脸,抹得眼圈周围的泪痕都没了才抬头挺胸,面对摄像机调出最好的表情,说海涛,否认错误等于双倍错误,说得越清楚你就越清白,爱你。说完,她对着镜头送了一个飞吻。冉咚咚忽然有些小感动,想不愧是学旅游专业的,既说了案件也说了爱情,真想成全她。

小樊和小琼排查了住客信息,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但他们在监控里看到了一位神秘人物。这位神秘者身材瘦矮,戴着鸭舌帽、眼镜、口罩以及手套,穿黑衬衣蓝色牛仔裤黑色球鞋,背双肩包。当晚二十点十一分他走进五号楼大堂,进入楼道,来到三楼走廊后双脚一跳,人就出镜了。二十点二十五分,他跳回三楼走廊,跑下楼道,快步走出大堂,消失于五号楼拐角处。

冉咚咚带人来到五号楼三楼查看,这一层的房间全是会议室。走廊外有一个大露台,摆满了盆栽,有茂盛的景观树,也有五颜六色的鲜花。那人双脚一跳,就是跳到露台上。露台上留下四个三十八码的运动鞋印,走廊护栏没有指纹,因为他戴了手套。露台无监控,离泳池的直线距离一百五十米。如果他双肩包里带着一副望远镜的话,那小陆的双眼皮他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大家一致认为他就是“变声”。小陆反复看这几段录像,说不认识。冉咚咚看了几遍,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邵天伟说你不觉得他有点像吴文超吗?冉咚咚差点惊掉下巴,说就是他,怎么会是他?小陆说怪不得他认识我,上个月去找他询问,我帮你们开过一回车,进他办公室喝过一杯咖啡。

一行人赶到半山小区“噢文化创意公司”,门锁着,冉咚咚拨吴文超的电话,该用户已关机。问小区保安,保安说那扇门已经三天不开了。一行人来到小区十九号楼吴文超的住处,按门铃,拍门,邻居说已经三天没动静了。冉咚咚想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消失得也太蹊跷了吧?调看小区监控,发现他四天前下午四点背着双肩包,跟新都大酒店监控里那个神秘者一模一样的双肩包,从十九号楼电梯出来,走过小区路道,走出小区大门,走到公司门前开门进入。冉咚咚把这几段录像拿来跟新都五号楼里的那几段录像进行对比,形体专家说他们就是一个人。查他的社会关系,父母离异,都生活在离省城三百多公里的兴龙县。邵天伟给他们分别打电话,他们说半年多没跟他联系了。邵天伟让他们上来一个,他父亲十九点赶到。冉咚咚向他父亲出示搜查令,然后分别搜查了他的住房和办公室,发现用电全部下闸,水开关和煤气开关全部关死,说明他的出逃是有准备的。他住房里的鞋都是三十八码,与新都大酒店五号楼露台留下的鞋印长度宽度吻合。办公室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保险柜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台式电脑处于休眠状态,所有的文件都已删除。咖啡机外壳沾了一层灰,他专用的杯里残留半杯咖啡。

搜查完,包括搜查完徐海涛的住处,已是凌晨五点。冉咚咚的身体咔哒一响,生物钟提醒回家的时间到了。近期她总是夜出早归,黑白颠倒。她发现每当天快亮的时刻,硬邦邦的心像冰块解冻似的忽然变得柔软。为什么会这样?她想到一个新词——“晨昏线伤感”,即人在天地阴阳交替时产生的特殊心理,仿佛看见流水与落花的感时伤逝。昼夜切换,心情微变,此刻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她有这种感受,认为所有人都有这种感受,是攻破心理防线的最佳时机,于是决定立刻讯问徐海涛。

徐海涛被带到门口时天空正鱼肚白,他抬头看了一眼,伸手讨烟抽。邵天伟给他一支,他用力一吸,烟头顿时短了三分之一,好像吸的不是一截香烟而是一段时光。到了讯问室,一看见冉咚咚他就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曾晓玲?她什么都不懂你们抓她干什么?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冉咚咚说只要犯错,伤害的就不只是你自己,除非你没有亲人爱人和朋友,晓玲很爱你,希望你配得上她。他说曾晓玲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说她等你,愿意等你一辈子。”说完,冉咚咚播放曾晓玲希望他戴罪立功的那段视频。他的身体顿时挺直,像个听话的学生,生怕漏听每一个字。当曾晓玲飞吻时,他的眼眶红了。他低下头:“怎样做才算立功?”

“立功就是告诉真相,那个变声人是谁?”

“吴文超。”

“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赌球。”

她瞥了一眼手表,说我们没时间听你撒谎,昨晚熬了一通宵,吴文超全招了,现在跟你谈主要是想核实你们说的是不是一致。你跟我们熬过夜,知道那有多难受,吴文超的身体根本扛不住。他看着自己的双膝,像看着一道难题,脑子里都是曾晓玲的画面。她说晓玲对你那么好,你连她的话都不听,那你听谁的?别让她失望,别让她等你等得太久。他抓了抓头皮,偷偷瞥她一眼,说你们没有逼晓玲吧?她说要不你再看一遍,看看晓玲的那个飞吻是不是发自内心?说完,她又放视频。他像在文章中找错别字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看出了眼泪眼皮也一动不动。她说晓玲值得你珍惜。

他说我讨厌夏冰清,一看就知道她是来刷我叔叔的银行卡的,但自从她认识吴文超之后,情况就发生了逆转,她不再刷钱而是要刷我叔叔的感情,最终是想刷我叔叔的婚姻。刷钱时他们有说有笑,刷感情时他们半说半笑,到了刷婚姻阶段,他们已经没笑容了,不时在车里吵架甚至厮打。我经常开车送夏冰清回半山小区,一路上十有七次她都在骂我的叔叔,骂得我都觉得徐家没面子,恨不得当场把她踢下车去。我叔给她那么多钱,不是请她来骂人的,也不是请她来分徐家财产的。她在叔叔面前自杀,她去见婶婶沈小迎,她给叔叔做生日晚会……每件事都是经过策划的。策划人就是吴文超,别看他个子小,脑容量特别大,他帮我叔叔策划的生日视频我看过,看得心里热乎乎的,就想将来有钱了我也请他给晓玲策划一次。每次送夏冰清回半山小区,她下车后就去跟吴文超聊天喝咖啡,他们的亲密程度让我都怀疑叔叔是不是被绿了。我想既然吴文超可以帮夏冰清策划跟叔叔好,那也可以策划让她不跟叔叔好。我找吴文超商量,说只要他能让夏冰清不再纠缠叔叔和婶婶,我愿意付双倍的策划费。他当即举起一个巴掌,我说五万,他没吭声。我说五十万,他点了点头。我哪来五十万呀?就跟叔叔商量,说只要你给我两百万,我保证让夏冰清永远不再烦你。我说两百万,是想通过这单生意狠狠地赚叔叔一笔,反正他有的是钱,反正平时他也不会多给我发工资。没想到他劈头盖脸骂我,说一个开车的竟然操董事长的心,真是天狗吃月亮,蚂蚁埋大象。像我叔叔这样的成功人士都比较虚伪,他经常正话反说,有时请客户吃饭他叫我点菜,明明事前他暗示我不要点太贵的,但客人一上桌他就骂我点得太寒碜。有时他暗示我点豪华版,但领导说饭菜超标了,他就骂我为什么不遵守接待标准?骂归骂,吃归吃,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为试探他对我的建议支不支持,我故意找他借钱。以前我借三五千他都犹豫,这次跟他借两百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在报告上签了“同意”才问借钱干什么?我说买房子。他说必须是买房子,千万千万别拿来干前次你说的那件事,千万千万,他强调了三遍。这正是他的虚伪所在,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想干的不说,说的不想干。

我借到钱后去找吴文超,问他怎么做到让夏冰清别再烦我叔叔?他说具体细节别问,你给钱我办事。我提出先付一半策划费,他同意了。那段时间,叔叔仍然在跟夏冰清来往,非常奇怪,他们和好了,就像刷钱时期那样有说有笑,我常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亲吻。叔叔明知道他们即将分手还对她那么好,还好得像真的一样,我不知道是他虚伪还是舍不得她。按他一贯的表现,我认为他是虚伪。他在迷惑夏冰清,在假装珍惜他们的最后时光,不排除他的假装里也许有一点真情。一天叔叔问我房款交了吗?我说还没有。他问钱呢?我说先拿去办件事。他当即甩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的左脸都快脱臼了。他说夏冰清就是你未来的婶婶,她要是被人动哪怕一根小指头,你就得从我面前消失。只要叔叔动手,那就不是说假话,我赶紧去找吴文超,解除跟他的策划约定。他说已经写好策划方案,如果解除约定他会把这个方案拿给夏冰清看。我说马上停止,前面的定金不用退,后面的尾款不再付。他听说不用退钱,立刻就说好吧,那我为你破一次规矩。什么事都不用干,白得二十五万,他还赚我一个人情。

徐海涛仿佛说累了,停下来喝水。喝完水,他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说你有没有跟吴文超说过或暗示过杀害夏冰清?他说没有,我只要求他做到不再让夏冰清烦我叔叔和婶婶。她说你看过吴文超写好的策划方案吗?他说没看过。她说徐山川跟没跟你讲过或暗示过把夏冰清杀掉?他说没有。回答得飞快。她凝视他,说徐山川知道你想除掉夏冰清吗?他歪着头想,一看就知道是假装的,也许他已经发现自己回答得太快了,容易给人油滑的印象。他想了十几秒钟,说我叔叔不知道。她说那他为什么警告你别动夏冰清一根指头?他说瞎猜呗。她说通过刚才的对话,你已经间接地承认你的所谓策划就是想杀害夏冰清。他有些激动,调高音量,说我什么时候承认了?她说你承认徐山川不知道你想除掉夏冰清,说明你想除掉她。他吓了一跳,说我是有过除掉她的想法,但绝对没跟吴文超说过要除掉她,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叫吴文超来跟我对质。冉咚咚说你确定?他说确定。

吴文超的父亲叫吴东红,身高一米八○,五官端正,因篮球打得好,招干时进入县税务局工作,在兴龙县城和全市税务系统,吴东红不叫吴东红而叫“超远三分”。他的定点三分球命中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双手一举一送再加一个压腕动作,球便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即便从中场起飞有时也能入筐。比赛前,他常常被安排为观众表演,所获掌声远远超过球队整场比赛的总和。同系统不同县的几个女篮运动员崇拜他,争先恐后地给他寄球衣、球鞋或手表等礼物,还频繁地寄自己的美人照,写情书,但他都只让她们获得友谊通行证而不是结婚证。他不想找同类项,而是想找高智商,于是他在几番对比后选择了本县中学的英语老师黄秋莹。

黄秋莹身高一米七○,说英语比说家乡话流利。吴东红以为“超远三分”加一万三千个英语词汇量的大脑会合成出优质后代,却不料吴文超出生时又瘦又小,小学毕业时身高才有一米三○。这一严重违背遗传学的现象让吴东红眉头打结,对自己对老婆和孩子都极不满意,并由此引发对命运的不满。在吴文超的成长过程中,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如何让他长高长结实,为此他找了不少医生和营养学家,也走了不少地方,包括上海、北京的医院。开始吴文超还听他的话,一到寒暑假就跟着他寻医找药,但初二那年暑假,吴文超叛逆了,他在查阅了大量矮个子的资料后,说原来我以为是别人看不起我,现在我才知道看不起我的是你,矮个子怎么了?拿破仑和鲁迅一米五八,爱因斯坦和列宁一米六四,毕加索一米六二,伏尔泰一米六○,巴尔扎克一米五七,亚历山大大帝一米五○,他们哪个不比你狠?吴东红被戗得语塞,吞吞吐吐又结结巴巴,说人家矮是矮但壮实,你看你薄得就像一张纸片。吴文超说其实你也不是看不起我,而是看不起你自己。这一句彻底KO吴东红的智商,从此不再跟吴文超谈论身高和体重。

虽然吴文超好像扳回一局,但由于吴东红对他体质长期的过分低估,早早就在他心里播下了自卑的种子。他不与同学们交往,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不锻炼身体,不跟父母说话,即便感冒发烧、咽喉肿痛或被同学打骂也不说,是一种直奔社交恐惧症的节奏。吴东红问黄秋莹怎么办?黄秋莹说我负责遗传智商,你负责遗传身体,他很聪明,我的任务不仅完成了而且还超额。言外之意就是他的任务没完成,他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怀疑吴文超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他越怀疑越觉得有道理,越怀疑越觉得怀疑就是事实,便从吴文超头上拔了五根带毛囊的头发,阴干,用餐巾纸包好,瞒着母子俩偷偷去省城做亲子鉴定。结果他被鉴定书打脸,铁证如山,儿子是他的儿子,既没注水也不带杂质。他想把鉴定书当场撕毁,但又舍不得撕,因为他觉得鉴定书虽然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却是血缘关系的铁证,这一证明足以让多疑的他心生自豪。于是,他把鉴定书带回家,藏在书本里。黄秋莹一直怀疑他瞒着她存钱,就经常在家里翻找他的存折。一天,她在翻找存折时从书本里翻出了那张亲子鉴定,信任瞬间崩塌。他们吵得青筋暴跳,话语失控,吵得吴文超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吵。

除了自卑,吴文超又添了两份仇恨,先是恨他爸,后来恨他妈。他妈受不了他爸的怀疑,在他读初三那年与他爸悄悄办了离婚手续,连他的意见都不征求一下,哪怕象征性地征求。他知道他们离婚了,但他们就是不说“离婚”,而是变着法子创造新词,硬是把“离婚”说成“婚姻调整期”、“分居心理治疗”以及“疑似情感破裂”等等。然而,这还不是吴文超遇到的最糟糕的事,在一次比一次糟糕面前,任何“最糟糕”的说法都显得过于仓促或天真。吴东红和黄秋莹很快就分别再婚了,再婚他们也不叫再婚,而是跟吴文超说这是他们的“二次选择”、“感情纠偏”或“爱情重组”。次年,黄秋莹生下一个胖小子,基因预测可以长到一米八○,仿佛成心要气死吴东红似的。而吴东红也不甘示弱,他那小他十五岁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基因预测未来身高一米七三,仿佛要给黄秋莹一个响亮的反抽。为什么他们分开后都能生出身材高大的儿女,而在一起时却只能生出像吴文超那样的薄薄纸片?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都分别用新生的孩子证明责任不在自己。那么责任在哪里?只能在他吴文超身上。他们解脱了,他却要扛着他们推给他的责任继续成长。责任他扛了,他认了,但糟糕的是他们因忙于炫耀新的成果而越来越忽略他。为了检验他们的忽略,他故意露宿街头,结果父亲以为他在母亲那里,母亲以为他在父亲那里,没有人找他。他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家的概念,悲伤的心情一夜钙化。

考上大学后他没回过兴龙县,他从来不给他们打电话,虽然他们会打给他,会给他寄生活费。他不靠他们的生活费生活,而是自己开了一家网店,专门做学生们的生意,同时还为几家广告公司写策划案,拉赞助。大学毕业,他的资金已经累积到二十多万元,“噢文化创意公司”就是用这笔钱启动的。

机场、车站以及本市重要路口的监控里都没出现吴文超的身影,他会躲到什么地方?重新负责本案的冉咚咚组织专案组成员分析,大家都认为他没有离开本市。于是专案组开始排查酒店、宾馆以及出租房,但均无他的踪迹。第五天上午九点,技术组发现他的手机信号出现在东兴市中越边境大桥附近。冉咚咚立即联系东兴市刑侦大队,请求他们对该手机号用户追踪并确认身份实施抓捕。当他们赶到边境大桥时,手机信号已于十分钟前越过大桥中线即边境线,一路向南,直至再也监控不到信号。难道他逃往越南了?

海关没有他的过境记录,大桥头监控里没有他的身影,冉咚咚想会不会只是他的手机过境?她查吴文超在东兴市的社会关系,发现他有一位大学同学在东兴市做边贸。东兴市刑警队梁警察找到该同学,该同学说前天他收到吴文超用快递寄来的手机,里面附有一张字条:“为摆脱一个女人,请你把这部手机带到越南,务必在过海关前才开机。”该同学立刻打吴文超的电话,用户不在服务区,但打了几次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用户”就摆在面前。他以为吴文超的感情出了问题,想制造移民假象摆脱前女友。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多次遇到女人纠缠都是用这种办法甩掉的,即给手机充值一个星期左右的话费,然后送给越南朋友,让找他的人听几次外语彻底死心,而自己则换个新号,重新开始。带着这种朴素的想法,昨天上午他过境做生意时把吴文超的手机送给了一位越南中年妇女。梁警察带走了吴文超的字条和快递信封,拍照传给冉咚咚。冉咚咚想他太狡猾了,但他的狡猾也暴露了他的真实位置。她查快递公司,收件员说三天前他在朝阳路65号送快递时被吴文超拦下,寄快递的手续是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办的。冉咚咚带人来到现场,发现树周围没有监控,显然他精心踩过点。

经专家抢救,吴文超办公室台式电脑删除文件已恢复了百分之七十。冉咚咚反复查看,除了注意夏冰清的一些视频,还特别注意到黄秋莹怀抱吴文超的一张照片。怀里的吴文超还是婴儿,嘴里嘬着小指头仰视母亲,母亲微笑俯视他的脸庞,温馨溢屏,就像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画家达·芬奇的那幅《圣母与圣婴》。虽然他把这张照片藏在文件夹的子目录的子目录里,也就是藏在三层之下,但还是被冉咚咚翻了出来。冉咚咚想这样的收藏方式正好对应他的心情,那就是表面上他恨母亲,但内心深处却渴望母爱。冉咚咚决定去一趟兴龙县,见一见黄秋莹。

黄秋莹住在兴龙高中校园内七栋三楼,这是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住房,后窗靠山,山上有一片茂盛的树林。前窗面对田径场,田径场过去就是县城最大的街道。看见冉咚咚、邵天伟和小陆到访,黄秋莹的后任丈夫打过招呼便带着儿子回了父母家。黄秋莹两眼无神,脸颊挂着泪痕,还没等冉咚咚他们落座她就率先坐下了,仿佛连再站一会儿的力气都不够。她说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要是我不离婚,他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小时候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他很听话,连买个雪糕都要问妈妈我可以买吗?他很聪明,只要发现他爸跟哪个女的多说几句,他就提醒妈妈你可要注意了。他很爱我,远远地看见我就一边跑一边喊妈妈,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撞得我全身酥麻。但自从我再婚以后他就不理我了,我买好吃的他不吃,我买新衣服他不穿。他恨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冉咚咚说不,他很爱你,他一直都爱着你。她从手机里调出那张母子合影。黄秋莹看见照片伤心哽泣。冉咚咚说这是他电脑里唯一珍藏的家庭照片。

一刻钟后,黄秋莹颤抖的身子才慢慢平静。她说他不会杀人,请相信我的判断,他那么弱小,连一只鸡都杀不死。冉咚咚说我们没有说他杀人,找他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他主动找我们,那即便犯了错误也可以宽大处理,要是他不主动,被我们抓住那问题就严重了。黄秋莹说我想劝他主动,但不知道他在哪里。冉咚咚说按我们说的做,只有你能救他。她问怎么救?冉咚咚给她吴文超变声的手机号码,说请你发个短信,内容:“孩子,妈相信你,妈爱你。”她说他不会理我的。冉咚咚说你只管发,不要问结果。她把短信发出去。冉咚咚说除了等待,你什么也不要做,不要主动打电话,除非他主动打过来,每一步每一句都跟我商量,可以吗?她抹着泪水,点了点头。

晚上,邵天伟和小陆撤出,冉咚咚留下来陪黄秋莹。两人睡在床上,都没有睡意,冉咚咚在想慕唤雨,黄秋莹在想吴文超。冉咚咚说如果再给你一次人生,你会选择离婚吗?黄秋莹说不会。“为什么?”“太伤孩子。”

“你们离婚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吴东红不信任我,我直到再婚才接触第二个男人,也许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要找借口跟我离。”

冉咚咚想跟慕达夫提出离婚我找借口了吗?找了,借口就是他出轨,但我不会因为找了借口而否认我不爱他这一事实。借口虽然是不想承担责任,可当借口能成为借口时,就没有必要说出真相,因此借口有时也代表善意。假如我让慕达夫选择,他会选择哪个答案:一、离婚是因为我不爱你;二、离婚是因为你出轨了。我想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第二个,因为选择第二个还能从失败中争回一点面子,就像付费时收到找零。那么慕达夫出轨了吗?尽管他不承认我也没抓到现场,但凭我的直觉他绝对出轨了。直觉等不等于事实?就像破案,就像追踪嫌疑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信其无”会害怕自己被欺骗,而“信其有”却能给人莫名的安全感。假如我们离婚了唤雨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她会像吴文超那样恨我吗?她会变成疑似杀人犯吗?想到这里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黄秋莹问你需要毛巾被吗?冉咚咚说不需要,你在想什么?黄秋莹说想文超,想这样的夜晚他会睡在什么地方?他既不敢住酒店又不敢租房子,不是睡在野地就是躲在桥洞,地那么硬,桥洞的风那么大,他那么薄的身子骨怎么扛得住?他怎么睡得着?即使睡着了身上也不知要被蚊虫咬出多少包包……说着,黄秋莹又不停地抹泪。冉咚咚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为自己活着,尤其是做母亲的。冉咚咚说你想他,他就想你,这叫心灵感应,给他发条短信吧。

“怎么写?”

“你想怎么写?”

“文超,对不起,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发吧。”冉咚咚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

凌晨六点,“晨昏线伤感”时刻,手机叮咚一声,吴文超回了一条短信:“妈妈,我想你十年了。”黄秋莹泣不成声,没听冉咚咚劝阻立刻反拨电话,但对方已关机。冉咚咚说继续联络,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黄秋莹又写了一条短信:“要么你回家,要么妈去看你,哪怕见你一面会坐牢妈也要见见。”发完,她的目光就再也没离开手机,一直盯着屏幕直到天亮,直到困意袭来手机从手里滑落。

吴文超的那条短信是从省城人民公园白龙湖附近发出的。凌芳带人搜查白龙湖一带,并调看公园三个门的监控,既没看见吴文超的身影也没找到他露宿的地点。公园是敞开式的,进出不一定非得走门口,他选择这里发短信就是为了回避监控。

兴龙县,黄秋莹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拨电话一会儿发短信,即便电话拨不通她也不停地拨,即便没有短信回复她也不停地发,整个人焦虑得都有了焦虑症的表现:担心,紧张,手抖,尿频,坐立不安。冉咚咚说我理解你的爱子心切,但爱就像吃药不宜过猛,一猛就不真实,哪怕它确实是真的。第二天,黄秋莹死心了,只发一条短信。她坚信吴文超不再理睬她,那个温暖的回复也许只是他心里偶尔的闪念。她不相信几条短信就能消除他十多年的恨意,更不敢相信他会回十年都不回的家来看她。她像一床打卷的被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仿佛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蝉声从后山的树林里传出,一声长一声短,闹得冉咚咚心里阵阵着急。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判断,担心吴文超不会上钩,同时对自己利用黄秋莹的母爱深感愧疚。“两担心”加“一愧疚”让她也有了焦虑症的表现。她想如果夏冰清是吴文超杀害的,那他绝对不会被黄秋莹突如其来的母爱所打动,如果他杀了人,那心肠得有多硬,况且他又那么警惕,怎么会轻易入坑?下午三点,当两个女人也是两位母亲都在绝望的时候,手机迎来了吴文超的第二次回复:“妈,我回来了。”黄秋莹惊得坐起来,四下张望,叫了一声“文超”,好像文超就藏在周围的空气里。忽然,她疲惫的身体有了力气,暗淡的双眼噌地发亮。她说我的儿子回来了,这是真的吗?她一边说一边朝田径场方向的窗外望去,如果这是真的,你能回避一下吗?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劝他去自首。你相信我吗?冉咚咚说如果他真的回来,那我会给你两天时间,让你做一次好母亲,请你珍惜他对你的爱。她说谢谢。说完,她把自己紧紧地贴在窗口上,仿佛变成了窗口的一部分。

冉咚咚从技术部门得知,下午五点吴文超的手机号曾出现在兴龙县城十字街附近,于是她从黄秋莹家撤出。冉咚咚一撤出,黄秋莹就在这个窗口望一下那个窗口望一下,一直望到深夜。凌晨两点,吴文超出现在屋后的树林里,他用手电筒对着自家后窗照了三下。黄秋莹看见光,轻轻打开大门。吴文超滑下斜坡,走进楼道,上到三楼,深夜里的关门声即便很轻听起来也很响。冉咚咚他们躲在旁边的楼上监视。为了让吴文超放心,黄秋莹明知道有人监视却要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装着无人监视的样子。监听器里传来黄秋莹的哽泣,没有吴文超的声音。安静五分钟后,黄秋莹说饿了吧,你想吃什么?吴文超说随便,煮碗面条吧,我先洗个澡。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切菜声以及打燃煤气灶的声音……忽然,耳机安静了。十分钟后,再次响起开门声,脚步声,吃面条的声音。黄秋莹说一碗够吃吗?吴文超说够了。黄秋莹说吃点水果,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吃西瓜的声音,很急,几大口就吃完一片,一共吃了五片。吴文超说妈,你也吃。黄秋莹说妈喜欢看你吃。吴文超说我眼皮打架了,需要补觉。黄秋莹说那你睡吧,睡好了明天再吃好吃的。接着,传来脚步声、开门声和关门声。

第二天上午九点,吴文超后爸李展峰和八岁的儿子李家坤分别提着鸡鸭鱼肉走进楼道,上三楼,按响门铃。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杀鸡杀鸭声响成一片。李家坤问妈,哥哥什么时候起床?黄秋莹说让他多睡一会儿。李家坤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做蔬菜沙拉。黄秋莹说那你就做一盘蔬菜沙拉。中午,李家坤敲响房门,说哥起来吃饭了。开门声。“家坤好。”“哥哥。”“文超起来啦。”“叔叔好。”接着是脚步声,洗漱声,起菜声和端碗摆盘声。吴文超说这么多好吃的。李家坤说蔬菜沙拉是我做的。吴文超吃了几口,说好吃。李展峰说喝几杯?吴文超说喝几杯。然后是吃饭喝酒的声音。他们的吃喝声特别响,把正在监听的冉咚咚、邵天伟和小陆的食欲高高吊起,都觉得好听极了。冉咚咚想有了吃喝声家庭才像个幸福的家庭。

下午三点,李展峰和李家坤离开。客厅里只剩下黄秋莹母子俩,他们有一场对话。“找女朋友了吗?”“哪个女的看得上我?”“你这么聪明,总会有人喜欢。”“喜欢不等于爱,而且我也不聪明。”“公司怎么样了?”“倒闭了。”“如果你缺钱妈可以把房子卖掉。”“晚了,要是当初你对我像现在这么好,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对不起,孩子,妈对不起你……”“你起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受不了,你起来。”传来黄秋莹的啜泣。“你再跪我也不会哭,我早就不会哭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什么叫傻事?”“害别人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杀人。”“那你为什么要东躲西藏?”“我一直都胆小,一直都害怕,但我又不知道害怕什么。”“如果你没犯错就不用害怕,如果不小心犯错了,那就去讲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沉默了两分钟。“你身体好吗?”“不好,头经常痛,连核磁共振都做了也没发现问题,但它就是痛得厉害,医生说是神经官能症。”“你太操心了,但你不用为我操心,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一直都是这样。”“你真的没杀人吗?”“没有。”“那你答应妈去跟他们讲清楚,这样躲来躲去的,躲不了一辈子。”“我需要时间思考。”“现在你思考好了吗?”沉默。“你在短信里说相信我,为什么又不相信了?”“我相信你。”“相信我你就站起来。”

一夜无话。早上十点,黄秋莹开车,把吴文超、李展峰和李家坤拉到县城边的河滩。他们打开活动桌椅,摆上吃的喝的,点燃烧烤箱。另一辆轿车到达,从车里钻出了外公外婆以及表哥表妹。一群人在河滩上有说有笑。河水清悠悠的,两岸长满灌木,天空湛蓝,草木芬芳,烤肉的香气飘荡在河谷里。他们吃喝,他们唱歌,他们合影,他们游泳。吴文超游累了,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息。黄秋莹靠近,说你想不想逃走?吴文超说怎么逃?黄秋莹说沿着河岸灌木丛往下漂,漂一公里就是三石码头。你爸的车停在码头上,他说他可以送你去任何地方。吴文超说之所以回来就是不想跑了,我知道他们找过你,也知道他们不会不监视你。正是他们对你的监视,才唤醒了我对你的思念,因为他们不会监视一个和我不亲的人。

黄秋莹说我可以跟他们讲你是被水卷走的,生死未卜。吴文超扭头看着下游,水声哗哗。他说妈,你发短信是想把我骗回来还是真的想见我?黄秋莹说我要是骗你,就不会安排今天让你逃走,我的心都快要被我自己戳烂了。吴文超的眼睛忽然涩涩的,很不甘心地滚出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