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停了,?漫山的知了都在叫。
香客旅客们也似乎走了,大雄宝殿里只剩下本寺僧人的声音。
萧静好卡在空心佛像的支架里,死死拽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木条,?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喘一个。
这说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就在几个时辰前,?满琦刚为她止住毒,?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菩提古道上,那厢问道:“你素来小心谨慎,?这次怎么会被人下药。”
萧静好无奈一笑,?怪只怪自己贪嘴,以为那是湛寂留的糖,?才着了叵测之人的道。
她回说:“我喜欢吃糖,这不是什么秘密,应该是萧明玥在我师父离去后做的手脚。”
又想起自己中毒时的模样,?当着那么多的人尤其是湛寂漏出那等羞耻又难堪的神情……真是无地自容到了极点。也真真是佩服长公主,能想出这些歪门邪道。
两人将行至大殿后面,?便见场上有活人在太阳地下生生燃了起来,浓烟阵阵,?刺鼻难闻,?惨叫连连,?何其残忍凄凉。
萧静好一时震惊、恐慌、难以置信,?满琦直接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她悬壶济世,?见过无数血腥场面,?可是这样惨无人道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她们怎么燃起来的?是有人放火吗?”满琦边打干呕边问道。
萧静好紧咬着嘴唇,眸中惊恐久久回不过神,?半响才恍然大悟:“应该是白磷,此物燃点及低,今日太阳正辣,人身上弱沾了这东西,久站在太阳底下便会自燃!”
满琦难得说粗话,骂道:“丧心病狂的走狗,现在该怎么办?”
眼看湛寂跟着魔一样就快大开杀戒,萧静好心头一颤,不是想阻止他杀那帮畜生,而是他腰上的血红实在是太触目惊心。
昨夜他明明说自己没受伤,而现在袈裟一掉,半边衣裳都被鲜血浸淋湿了,天知道那伤口到底裂过多少次。顶着这么重的伤,闷不吭声忍到现在。
她那时的心像被人拧出来又重重咋回去似的,一直狂颤不止。
满琦又拉了拉她衣袖,萧静好才回魂,咬牙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不是要灭佛么,我便让佛醒来灭他!”
清音每年会购进磷粉已做花肥,她一路躲躲藏藏去到仓库,翻出仅剩的磷粉。回程途中,遇见了提桶打水的淳渊,告诉他速将其余的尼姑转移去阴凉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哪家佛寺有钱打造实体金身佛像,所以她知道里面一定是空心的,而且为了不变形,佛像中间势必会有纵横交错的木材做支撑。
好在淳渊机智,救下朔朔她们后,便趁乱跑来帮她。就这样,三人从房顶钻进空心佛像里,合力演绎了一出佛祖显灵的好戏。揭露范真丧尽天良的用生人故弄玄虚的真面目。
淳渊在大功告成后,害怕来不及同红颜知己告别,自己先趁乱翻了出去。
为显得方才的佛祖显灵并非闹剧,也为了安抚一方信徒,萧静好将错就错,打算等人全部散去后再悄无声息离开,所以现在与满琦分别站在佛像左右两只大眼睛上,俯瞰着下面。
只见湛寂半边僧袍如掉进了染缸里那般红,静静坐在蒲团上,像在打坐,又像是在冥想。
湛空走上前,说道:“师弟,外账算清了,我们来算算内账吧。”
湛明挑眉看了眼素来以沉稳懂事自称的大师兄,不情不愿说了句:“要罚也得人活着,他伤成这副模样,先救回来再说吧。”
对啊,先救人啊!萧静好在心中怒吼,对湛明的好感度持续上升。以前总觉得他严厉又爱钻牛角尖,还处处针对自己师父。
可那次淳渊手指被砍,他不但没罚还痛哭了一场,现在对湛寂也是,说话虽难听了点,却无不是关心,明显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禁不住感叹,人心隔肚皮,难测啊难测。
“一码归一码,今日之乱,乃是他知情不报,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才酿成的大祸!
若他从得知弟子是女子那一刻便将事情说出来,及时将那位皇庭贵人送走,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湛空索性一撸胡须,继而道:“清音寺大大小小上百位僧人,师父他老人家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百年清誉,就因为你,差点毁于一旦。”
湛寂唇角干裂,脸色白得像张纸,英眸从下往上抬了起来,淡淡一问:“所以?”
看他依然清冷孤傲,眼角眉梢都是寂静,湛空气得来回踱步,直言不讳道:“所以把师父他老人家的锦襕袈裟交出来,你罪业深重,何堪大任?”
众人皆知,老禅师将袈裟传给谁,便等同于将衣钵也传了出去。湛寂得到了慧灵禅师的袈裟,便是正儿八经的主持大师。
顶上的萧静好心说,这湛空,终于露出了他的青面獠牙,原来一直心怀觊觎之心的竟是他!
湛寂看都没看他,冷冷说了个,“你也配?”
“师兄,先让他止血……”
“走开,”湛空掐断湛明的话,拂袖愤愤不平说道,“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仗着自己出生不凡,长得年轻四处招摇撞骗笼络人心,还公然收个女弟子在身旁,你当自己是佛祖么?谁知道你揣的什么龌龊心思。”
湛寂凸出的喉结动了动,就要平地而起,只听门外传来响亮一声:“那女弟子是我让他收的,有什么意见吗?”
随后走近一个穿破烂衣裳的白胡子老人,赫然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慧灵禅师。
湛明一边搀扶着老者,一边喋喋不休抱怨道:“师父,你不知道方才那国师险些把我们都灭了,真是惊恐万分,您老人家下次能不能早点回来?”
慧灵“哂”一声,“早点回来作甚,我一把老骨头,还能飞檐走壁忽然劈出两道惊雷不成?”
“………”
“师,师父……您说什么?那女弟子……”湛空难以置信吞吞吐吐说道。
窝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趾高气昂一次,忽然又被无情地打回了原地。
慧灵上前查看了翻湛寂的伤势,自言自语道:“你命格素来很强,死不了。”
“我说,那位公主是我让送给湛寂的爱徒。成大道者,名利也好,情爱已罢,都是过往云烟,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繁华。
你看湛寂,这么多年,从不为女色所动,守身如玉,不忘初心,为师佩服!”
湛寂长长的眼睫毛一闪,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半握起来,心上一颤,腹部鲜血又渗出些许。
头顶的萧静好目瞪口呆,险些一个踉跄从几仗高的地方滚下去。心说当初送自己来的人竟是慧灵师祖?目的是为了考验他徒弟是否能过情关???
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心如磐石,无坚不摧的消息,她默默站在离他不过几仗远的上方,内心说不出的失落与酸楚。
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不曾想却被狠狠打脸,“噗……”一声,湛空直接被气吐血!
“师父……”
“师伯……”
这又是何必,萧静好刚刚回神,只见湛寂双眼一闭,重心朝后倒,好在众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师叔失血过多晕倒了。”
“快,扶他回房。”
萧静好几欲惊呼出口,心急如焚,泪水的眼眶里打着转。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湛寂被扶出门时,似乎睁眼看了上来,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两道清幽的目光竟也能让她浑身发麻,脸红心跳。
她心想,自己恐怕是无药可救了。
直到天色擦黑时,才有人爬到房顶把她们两解救出来,萧静好本以为会是淳渊,不曾想来人竟是路琼之。
待将她二人安全弄到地面,路琼之才竖起大拇指说道:“二位可真是勇气可嘉,让你们走你们不走,反而还折回让佛祖显灵。”
萧静好忙不得跟他解释,张口便问:“我师父伤势如何?”
路琼之一脸担忧,叹起气来:“实不相瞒,不是很乐观。”
“怎么会……”她一颗心慕然蹦到了喉咙口,话都说不全,“路,路大人,你让百里烨多等我一会,我我我去看看他。”
路琼之想了想,点头道:“殿下控制好时间,百里烨的人已候在山下,不能停留太久。”
待人失魂落魄离开,满琦才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路琼之侧头望着月下女子,半响才摇头表示不知,“即使昏迷不醒,他依然拥有无比惊人的意志力,凡是近他身想脱他衣裳为他包扎伤口的,皆被他释放的内力所伤,就连我……也未曾幸免。”
紫柏斋,月色如勾,树影婆娑。
萧静好人还没到,便听“砰……”一声巨响,只见淳修的房里忽然飞出道倩影,直直滚下石梯。
那人身着高贵的绫罗绸缎,身材窈窕,容貌甚美,“哇……”地吐了大口血,俨然是长公主萧明玥。
这怎么就飞出来了?萧静好不明所以,站定没动。
一旁的张继脸色难看,捏紧拳头弯腰把人扶起来,克制了许久才说出句,“公主何苦。”
萧明玥被那股内力伤得不清,哭哭笑笑,面目狰狞,一扭头,看见了卸去僧衣后身着女装的萧小九,瞬间火冒三丈。
“杀了她。”她怒目而视,颤抖着嘴唇咬牙说道。
张继抬眸望去,月下之人提了个灯笼,身形比寻常女子高出些许,轻衣薄衫,三千青丝挽一半留一半,发髻上只带了根简单却无比精致的木簪,目光灼亮似琉璃瓶,正以一种野兽领土被侵犯般的眼神盯着长公主!
他踏步上前,主动挡在了萧明玥面前,回道:“九公主亦是千金之躯,臣不敢,但臣也绝不会让她伤到公主丝毫。”
萧明玥扒开张继,直视着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