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莫当时没有理会，心中却是一阵好笑。
在长辈的两条命面前，尊严只能算个屁。
能当钱花对于申莫来说已经是天赐的恩典了，至少能吊着两条命，及时只是苟延残喘，申莫也无法昧着良心丢下两位老人。
从医院坐公交回到家，云攸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房间里面看书，申莫推开他房间的门，后者回过头。
“我买了几串葡萄，出来吃。”
云攸乖乖放下书本，在申莫吃饭的时候他去把葡萄洗了，然后端过来放在桌上，捏着朝嘴里送。
申莫好笑：“你可以拿去房间吃，不用非要中规中矩的坐这儿。”
云攸脸红了一下，指了指葡萄又看向他，申莫说：“我不吃，专门给你买的，挺甜的。”
云扬经常会给云攸买些水果之类的拿过来，所以申莫对于云攸喜欢的东西也有些印象，出医院的时候顺便就带着了。
云攸十分感激的望着他，艰难的吐字：“谢、谢，我……”
他估计觉得自己说话太慢，便拿过了一边儿的纸笔，申莫伸手按住，道：“没关系，我不忙，你慢慢说，我可以慢慢听。”
云攸愣了一下，眼圈陡然红了，他眨了眨眼睛，半晌都没说出来一句话，站起来回房间去了。
申莫看了看一旁的纸笔，那上面有他写字留下的印子，十分工整乖巧，仿佛他这个人。
眼前突然又是一暗，申莫抬起头，看到对方红着脸看了看洗好的葡萄，原来是刚才落荒而逃的时候忘记拿吃的了。
申莫笑出声，端起来递给他：“早点睡。”
云攸指了指自己房间，申莫便道：“等我吃完。”
晚些时候，他走进云攸的房间，发现对方的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一直被他抱着的长抱枕放在了床头，他指着电脑跟申莫招手，申莫坐过去，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跟自己一起看电影。
这部电影是刚刚下映的，如今刚刚放上各大视频网站，还是比较火的，申莫有些意外：“云扬没带你去看？”
云攸也很奇怪的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云扬要带他去看电影。
“他前几天晒了这张电影票，没带你吗？”申莫理所当然的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云攸猛地坐直了，磕巴着：“才……才不……是！”
他的脸涨得通红，申莫也有点儿尴尬：“我一直都以为你们是……”
毕竟云扬那什么人申莫还是清楚的，可从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
而且云攸看上去就像个第三性，申莫一直觉得云扬执意要他从宿舍搬出来估计还有这一点原因。毕竟很多第三性都不知道自己是第三性。
“这部电影还挺好看的，老演员班底，我看网上传的很火。”申莫不是很巧妙的转移话题，云攸垂下了脑袋，闷闷不乐。
申莫跟他一起靠在抱枕上，看着那细白的手指在电脑触摸盘上来回滑动，视频开了全屏模式，瞬间布满整个屏幕。
申莫已经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不管是一个人还是跟别人一起，不管是在电影院还是在家里，这会儿跟云攸一起看起来居然还真入了迷。
云攸也很入神，被画面里面的战斗场面勾的没魂儿似的，直到两个小时过去电影结束，申莫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便让他先睡下了。
云攸跟他挥挥手，申莫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儿孩子气，便也挥了挥手：“晚安小朋友。”
申莫比云攸只大了五岁，这声小朋友叫的不太合适，不过云攸长得显小，申莫经历的事儿又比较多，对云攸倒真有种对小孩子的感觉。
云攸就这样跟申莫一起住了一个学期，暑假的时候云扬跑来要带他出去旅行，被婉拒了，他让云扬给他找了份工作，在鲜榨果汁店里面给客人榨果汁，不需要跟谁交流，做的倒也还算开心。
申莫所在的健身房正好在鲜榨果汁的楼上，偶然发现之后申莫便每天过来等他一起回去，他没问过云攸为什么不回家，也没问过他父母在哪儿，云攸也从来不问他——虽然申莫觉得云扬估计把自己的事儿添油加醋的都跟他说了。
这个夏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持续上涨，隐约有洪涝的趋势，气象局发布了暴雨预警，让大家注意不要出门。
申莫一觉醒来，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瓢泼似的。
他靠在床上给云攸打了电话，后者很快接通，但他说话障碍，半天也只吐出来三个字：“停……电了。”
“商场也停电了？”
“嗯。”
“你手机是不是也快没电了？”
“嗯。”
申莫道：“都下班了吗？”
“……嗯。”
“能打到车吗？”
一阵沉默，申莫看向手机，才发现自动挂断了，他皱起了眉，从楼下看过去，发现水正在持续上涨，一个四轮轿车的车轮已经淹没了一半。
云攸看向没电的手机，皱起了眉，很多人都聚集到了商场门口看着面前滂沱的大雨，云攸收拾了一番店里，撑起伞跟同事一起走出来试图拦车，但每次总有人比他快一步，将他挤到一旁，并且飞快的对司机说了地址，然后不及他反应的时候跟他说一声抱歉，车子飞快的离去。
雨水淹没到了小腿，周围的人陆续减少，车辆也开始减少，云攸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市局为防止雨天路灯漏电伤人，已经完全断了电，在天还没黑下来之前就发布了预警，提醒广大市民赶紧回家。
他看向失去电量的手机，长按开机键之后手机飞快的闪一下，又陷入了关机状态。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仿佛炮弹落在耳边，云攸激灵了一下，身体突然被谁撞了一下，助听器落在了地上，他忙蹲下身去摸索。
这个是云扬给他配的，特别贵，也特别好用，云攸平时只有出门才会戴，因为听声音很清晰，经常让他忘记自己其实是个残疾人。
风哗的一下将雨伞卷走，云攸害怕会有窨井在，不敢去追，瞬间就被淋的湿透。
这天的雨水冰凉，好不容易摸索到助听器，云攸用力的甩了甩，然后放进了包内的塑料袋内。
修总比买要便宜的。
这个城市很少会出现洪涝的情况，以往暴雨下了几天几夜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黑暗，往日热闹的城市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安静又漆黑。
他的童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从他被断定为先天残疾，到被父母抛弃，那些年里，他一直都是喧嚣世界的旁观者，永远也无法融入。
面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光，云攸侧了一下头，继续朝前走，直到被人一把拉住，他才慌乱的抬眼去看，申莫皱着眉看了看他的耳朵，口型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云攸听不清，头顶被撑起雨伞，申莫拉住他的手沿着来路快步前进，比他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摸索倒是快多了。
一路回到了小区，云攸才发现四轮轿车都被泡了起来，这个时候水已经没过了大腿，矮一些的估计要到胸腰部了。
终于回到了家，申莫打开了应急充电灯，取过毛巾放在他脑袋上，然后打开煤气开始烧热水。
云攸打了个喷嚏，申莫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还是没听清，申莫便过来拉他，用大毛巾把他裹住，又指了指卫生间，云攸吸着鼻子走进去，申莫不久便把热水提了进来，还把他的衣服给找出来挂在了一旁。
云攸飞快的把自己收拾好，重新走出来，申莫已经把换上了干衣服，凑过来在他耳边用微微大的声音问：“你有备用的助听器吗？”
云攸点了点头，忙去房间找了助听器戴上，这才听到了申莫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云攸想找纸笔，申莫又说：“慢慢说，我听着。”
云攸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本来，在，等，车。”
“车呢？”
“被，抢……了。”
“……”申莫无言了一会儿，发现他怯生生的，便叹了口气：“你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
云攸十分感激：“谢，谢，你，关，心，我。”
“刚刚我看新闻好像是水库漏水了，排水系统不够用，所以才导致这样，明天早上应该就好了，我们先随便吃点东西，嗯？”
云攸又点了点头。
“云扬刚刚给我打电话了，你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
“我，回，信，息。”
云扬一向没耐心听他说话，每次都说知道他不喜欢说话，其实云攸有时候也会有想说话的冲动，可舌头不允许，久而久之他便索性不说话了。
申莫去做了点吃的，云攸用申莫的手机给云扬回了信息，对方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听到他“嗯”了一声才放心的挂断电话。
申莫端着米粥走出来，道：“凑合吃点儿吧。”
云攸又说了一声谢谢，申莫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道：“以后这些话别说了，你吃力，我也吃力。”
云攸又垂下头，申莫突然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快吃，我下了电影，今天也不会无聊。”
这些日子两个人经常靠在一起看电影，几乎把老电影都刷了一遍，申莫挺喜欢跟他靠在一块儿的感觉，仿佛相互依偎的恋人……
他又看了看云攸，拒绝了他的勤快，自己把碗给洗了，进到云攸房间之后，对方已经再次收拾好了床榻，不同的是这次床上多了一条小毯子。
“冷。”
“正好，我也冷。”申莫上了床，掀开毯子跟他并肩靠在抱枕上，电影开始没多久，他突然感觉肩膀微微一重，侧头看去，正好对上云攸泛着潮红的脸，他微微皱着眉，闭着眼睛，申莫把电脑合上放在一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云攸张开眼睛看向他，又猛地坐直了，申莫道：“你有些发烧，躺下吧。”
“对……”
“别说话。”申莫下了床，扶着他躺下，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望着他湿润的眼睛，道：“我去找些药，你先睡一会儿。”
“……”
“别说话。”申莫说：“好好休息。”
云攸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申莫人好好啊……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
他一定是超级幸运，所以才会遇到申莫和云扬这样好的人。
申莫没在家里找到退烧药，天又漆黑黑，药房也都关了门，他只好先给云攸喝些热水，又加了一床被子捂着：“出出汗就好了，没找着药。”
云攸想说，自己命贱，不会有事的，申莫却先一步说：“我守着你，别怕。”
云攸愣了一会儿，眼睛有些湿润，他慢慢的说：“你……好像，秦，先，生。”
“什么？”申莫不懂。
云攸浅浅笑了起来，他握住申莫的手，小声说：“秦，先生，会隐身……特别，特，别，好。”
申莫觉得他大概是烧糊涂了，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个时候的云攸很有趣，他将被子掖在云攸身下，道：“跟我一样好？”
“嗯。”
申莫本来没觉得怎么样，但看着他渐渐入睡，他却是着实好奇了起来。
最终他在云攸的课本里面看到了一本书：《会隐身的秦先生》。
申莫便边守着云攸，边拜读了这本大作。
他很快便知道云攸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因为里面的秦先生也有一个小朋友，那位小朋友从小被父母抛弃，秦先生就一直默默隐身在他身边帮助他，在小朋友受欺负的时候偷偷帮他报仇，在他一个人过新年的时候默默坐在他的对面陪着他，即使小朋友看不到他，但他却一直都在。
最后的扉页上面，云攸写下了很长的一段话，其中一句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总是冰冷，偶尔一丝的温暖便显得弥足珍贵，感谢所有好心人和‘秦先生’。”
申莫不知道，云攸这天做了一个幻想很久的美梦。
当他被欺负，被嘲笑，甚至被殴打的时候，隐身的“申先生”突然出现，暴揍了那些小坏蛋们。
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朵鲜花，里面包裹着浓郁而香甜的巧克力，轻轻嗅一下，整个心扉便瞬间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云攸半夜出了一回汗，申莫总算彻底放下心，将书放回他的床头，拉上门回去补眠。
第二天早上，申莫再次嗅到了浓郁的早餐的香味，他睁开眼睛，心想：
虽然超舍不得床床，但云攸小朋友做的饭饭好像更诱人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