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在一座岛礁上苏醒。
她呆滞着望着眼前的画面, 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灰色的雾气似乎已经散开,但阳光并未垂怜这片海域,黑色的烟尘遍布, 空气灼烧着呼吸道。
玛格丽僵硬地挪动着脖颈,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是破碎燃烧的船舰。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枪炮的声响, 但近在咫尺的却是呼救声。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举动。
木板燃烧的声音在耳边是如此的清晰,海面之上,到处都在诉说着先前战事的惨烈。
玛格丽按住额头, 努力地回想先前的画面, 但她的脑袋空空如也。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根本无法构成事情的原委。
为什么一切突然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记得黑袍出现在她的手中,那说明计划一切顺利,只要按照……
“呃——”钝痛阵阵袭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相互拉扯,玛格丽险些摔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身为母亲的本能使得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也就是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 那种拉扯的感觉消失不见, 继而诞生的是一种由衷的舒畅。
玛格丽回头,红龙伊莉亚就停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正在与失而复得的小龙玩闹。
此刻,其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与她龙爪之下那个小生命玩的十分开心。
提前孵化的小龙过于瘦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不断的跌倒。它的母亲耐心地用指甲指引着它,每一次跌倒,它都会挣扎着爬起, 摇头晃脑地继续向前走。
玛格丽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伊莉亚是传说中的红龙,而她是人类,但此刻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便是母亲。
想到这里,一种念头如同潮水般褪去,玛格丽感受到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感觉,那种灼烧感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终于冷静下来,去认真观察周围。舰队的交战使得周围的海域到处漂浮着碎裂的船体,它们其中的一些还在燃烧,火药的气味是如此的呛鼻。
玛格丽咽下一口口水,她的胃在翻腾,以至于不住的抽搐,这样的情况以前偶有出现,玛格丽的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却在触及那个冰凉的肉块时候猛地缩了回来。
一种难以描述的恶意在她的大脑之中形成,短瞬之内驱散了其他所有的想法,只让这位女王感受到了恐惧。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腿颤抖地向着岛礁边缘零星的沙地走去。
这几步她走得踉跄,完全没有一个女王该有的姿态,但意识似乎抓住了一丝苗头。
沙地之上,一个年轻的男孩从海水之中挣扎着站起,他抹一把脸上的海水,便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年轻男孩的瞳孔不由地放大,这个身影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就算是化成灰烬也难以忘却。
就不久前的刚刚,正是这个女人,这个恶毒的女人,乘骑着巨龙从空中俯冲而下,巨龙喷吐烈焰,甚至来不及扭转船舵,那木质的可怜船体,便在高温之下化作了灰烬。
幸好他当时离侧弦很近,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一跃跳入大海。
可那种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却在倾刻之间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人难以忘却。
杀了她。杀了这个魔鬼。
年轻的士兵经历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又在见到罪魁祸首之后,生出一种触底反弹的勇气,他拿起腰间的匕首。
那是船长送给新兵的礼物。
而船长已经葬身在火海,变成了一团烧焦的熟肉。
“你这个魔鬼!”他抽出匕首,踩着齐膝的海水,踉跄地向着玛格丽而来,甚至于这海水涌动之间,这个年轻的毫无经验的士兵摔了一跤,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挥舞着匕首朝着玛格丽而来。
“为船长报仇!杀了魔鬼!”
玛格丽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闪躲。
身为帝国的女王,她也曾受过骑士训练,躲开这毫无章法的攻击并不算困难,但在听到年轻的士兵以“魔鬼”一词形容她的时候,玛格丽有瞬间的迟疑。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红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侧。
“不!伊莉亚——”
她的话音甚至还未落下,巨龙吐息间的炙热已经将那士兵融化,甚至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
女王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少年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还定格在她的视网膜上,可这一瞬间,却什么都不剩。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玛格丽能够闻到他身上属于海水的咸腥,那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形成的味道。
这是一个在海边渔民家长大的孩子,也许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父亲混迹在海水之中,年纪再稍微大一些,就上船去帮忙。
再之后,因为领主的征召,合适年龄的男孩儿加入军队,成为士兵,被匆匆带上战场。
或许在今天之前,他只是船上的水手,做做打杂的伙计。
但……
玛格丽后退了一步,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叫嚣,一种邪恶的力量正在撕扯着她的灵魂。
对于这个国家的责任,对于民众的责任,身为母亲的温柔与刚强,这些点滴,正在支撑着她,与那个影响她意识的魔鬼争斗。
但在那一瞬间,巨龙的吐息融化少年身体的瞬间,一幕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
以至于先前的一切,都变成离谱的谎言。
一时间,曾拥有着无数丰功伟绩的玛丽一世,变成了一个愚蠢的笑话,一个挑起战争的魔鬼。
直到巨龙盘旋,缓缓落在夏宫的露台,宫殿里的侍从侍女颤抖着,朝着红龙上缓步而下的身影朝拜。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群装乱糟糟的,一切都是如初的狼狈,完全没有一个女王该有的模样。
但那双眼睛明亮如初,带着蓬勃的野心,带着得逞的笑意,一步一步,自露台进入大厅。
女王的宝座熠熠生辉,玛格丽赤着脚,踩着阶梯,庄重与威严成为了往日的代名词,她似乎从灰烬之中重生,作为火焰与浓雾的侍者,一步步亵渎至高无上的王座。
……
厄琉西斯带着安娜出现在礁石堡的大厅之中。
四处一片寂静,由礁石打造的王座之上,正端坐着一个老者。
厄琉西斯将怀中的女孩放下,他微昂起头,注视那个端坐在上方的老者,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安娜四下环顾,这里是一个王国的议会厅,却安静到诡异,大厅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
“厄琉西斯,这里一个人……”说着,安娜看着天使,却发现他那板正的面容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泪痕,一边是红色,一边是黑色。
怪不得,他要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一幕。
“厄琉西斯……”安娜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天使微垂眼眸,在看到安娜眼神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何安娜为何这样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感受到了难过。
“没事的。”厄琉西斯知道那泪痕已经深深刻在他的皮肤之中,至少,这张命运之线的假面无法再恢复如常。
他平静地望向王座上如同枯木一般的老人。
“他死了。”厄琉西斯说。
“嗯?”安娜因为疑惑上调的尾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看到王座之上的老人。
他虽然依旧端坐在王座上,但皮肉已经完全萎缩,瞳孔突出而涣散,脸色铁青,尸斑密布,依然一副已经死去很久的样子。
“刚刚死去。”厄琉西斯抬头,从这种从礁石的缝隙之中,他感受到许多蠢蠢欲动的恶念。
甚至有一瞬间,忽视听觉捕捉到的人类呼吸声与脚步声,忽略掉站在他身侧的安娜,这里就像是彼端,而不是人世间的海域。
随后赶来的艾德里安也看到了死在王座上的老蒂奇,他的表情变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跟随的一位骑士。
那人闭上眼睛,没多久,抬头看向艾德里安。
“爵士,他是刚刚死去的。”
这再一次印证了厄琉西斯的判断。
战争天使回首,余光扫了一眼那个人类骑士。
他牵动嘴角,突出一个词语:“摄魂。”
“来自黑暗女神某位从神的力量。”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