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卧室里，他目光其实一直都很清醒。
指腹细细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
真实传来的体温，轻缓的呼吸，和柔软的吻。
每一样，都在他心里极深地烙下了印记。
无法否认地越陷越深。
最后，也只是低低地又喊了一声：
“小芷。”
回到北川家中不过一周，李阿姨已开始着手新年采购。
程怀瑾鼓励苏芷随意装饰卧室，并叮嘱她把他卡里的钱花光。苏芷骂他暴发户行为，程怀瑾很是受用地认下。
于是，一整个星期。
门卫每日傍晚登门拜访一次，送来一车快递。
卧室换上了新的珊瑚绒淡粉色四件套，沙发旁也铺上了一块云朵形状的雪白长毛地毯。
随处可见的跳脱出黑白灰三色的装饰，从复古绿的玻璃台灯到浅黄色的小猫咪加湿器。
程怀瑾每天都能在卧室、以及家里的其他地方看到具有苏芷鲜明特色的装饰。
色泽鲜艳、活泼生动，也像是看到了她本人。
这间他居住了很多年的房子，像是一点点地被人填充进了血肉。
慢慢也拥有了生命。
年二十七的时候，程怀瑾偶然开车路过从前他常去的那家牛肉店，看见门口写着过年后就不再开张了。
他停车过去问了问，原来是老板娘刚刚抱了孙女，要回老家帮忙带孩子。
程怀瑾电话里问苏芷今晚要不要来吃牛肉面，苏芷欣然应允。
车子开回去接她，才看见她穿的是去年过年时买的白色羽绒服。粗针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微红的鼻尖。
程怀瑾下车，把她抱进怀里。
拉下遮挡住嘴巴的围巾，低头去亲。
大大的帽子和围巾将他们的脸颊遮起，只听得见微微的水声。
重新抬起头时，她嘴唇上也水渍渍的。
程怀瑾指腹轻轻地擦过她嘴唇：“先上车。”
苏芷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北川已进入每年最冷的时间，这两天断断续续地一直在降温，暴雪预警响了好几次却也还没下。
苏芷难得出门，兴致也很高。
程怀瑾和她说了牛肉店很快就要关门的事情，苏芷也觉得很可惜。
两人到达的时候，店里人并不多。
程怀瑾和苏芷寻了一个靠近里面的桌子坐下。
程怀瑾拿了两张纸巾先把桌子擦了一遍才叫苏芷把手靠上去。
老板娘很是热情地过来给他们点单，他们也还是老一套。
点完单后，程怀瑾给她倒了点热水。
“冷不冷？”
他问完，伸手去摸她的手。
苏芷乖乖地把两只手都递给他：“好冷好冷。”
程怀瑾一摸，温热温热的。
嘴角噙着笑，声线平稳：“那就放我这里捂一会吧。”
苏芷听言，立马抽出。
“才不给给你白占便宜！”
程怀瑾眼里笑意更浓。
“你昨天和我说你问过辅导员出国交流的事情了，怎么说？”
“喔，我都忘记告诉你了。”苏芷说道，“我们导员说这个项目挺好的，往年去过的几个学生反馈也很正面。虽然的确是按成绩来筛选的，但是成绩最好的人家不一定愿意申请这个项目，所以她挺鼓励我报的。”
“你自己的想法呢？意向学校是哪个？”
“我觉得可以先申请，反正中不中也不是我说了算。学校的话，我看了几个还没确定，到时候是可以同时申请好几个的。”
程怀瑾点了点头：“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
苏芷嘴角扬起，小声警告他：“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程怀瑾很不在意地扬了扬眉：“不一定是坏事。”
“你不怕受不了我？”
“我只怕你不愿麻烦我。”程怀瑾几分玩笑道，“有时候宁愿你和从前一样，百分百地依赖我。”
“我才不会和从前一样呢！”苏芷说道，“我现在不仅不能百分百依赖你，我还要考察你！”
“考察我什么？”
“考察你合不合格做我男朋友。”
“那要考察多久？”
苏芷伸手撑住下颌思索了一会。
程怀瑾又问道：“在我三十岁之前能做到你男朋友吗？”
苏芷哼哼：“这我怎么敢给你保证。”
程怀瑾目光落在她表情丰富的脸上，嘴角有浅浅的笑。
苏芷刚要再开口，就听他淡淡地说道：“不做男朋友也行。”
苏芷：“？？？”
程怀瑾：“我三十岁，你也正好到了结婚的法定年龄。”
苏芷：“？？？？？？”
苏芷看着程怀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随即也镇定思绪。冷静开口：“程先生，你要和谁结婚？”
明亮的堂光下，苏芷清晰地看见他嘴角扬起，目光像是一束目标明确的聚光灯，将她完全地包裹。
淡淡地说道：“你。”
苏芷脸颊刷地飞红，竟没想到他这人居然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
恰好老板娘又在此时端来了牛肉面。
她脸颊憋得红红，不得不假装脱围巾把头别了过去。
老板娘离开的时候，苏芷才敢重新抬起头。
程怀瑾在帮她拆筷子，伸手递给她。
苏芷不接。
程怀瑾把筷子放在她的碗边，和她道歉。
“对不起，不应该在刚刚和你说这个。”
他态度诚恳，苏芷也一下就软了。
“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我——”
“小芷，我没有开玩笑。”
苏芷整个人愣住，又开始觉得热气股股地从领口涌出。
“只是现在时候还没到，所以不应该和你说。但是小芷，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苏芷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吱唔道：“你现在还不是我合格男朋友呢！”
“我知道，所以我慢慢来。”
他态度无懈可击的坦然和诚恳，叫苏芷心里的甜意已经再无法遮掩。
面子上哪里还管挂不挂得住。
苏芷两只手捂住脸，低声道：“程怀瑾，我不要这个求婚，到时候你要是拿这种求婚糊弄我我就和你绝交！”
嘈杂的大堂里，她清晰地听见了程怀瑾低沉的笑声。
心中又羞又甜，她耳垂几欲滴血。
程怀瑾把她的手轻轻拉下来，目光澄澈。
“一定不会糊弄你的，小芷。”
“我向你保证。”
一顿晚饭吃得苏芷心跳频频失调，结账的时候程怀瑾问她，同不同意他给老板娘包个红包。
苏芷一瞬讶异：“当然可以啦，为什么问我？”
程怀瑾眉尾轻挑了一下，把一叠现金放进了他下午回家时拿的红包里。
“什么事情都和你商量，我觉得这样很合适。”
苏芷心里又软成一滩水，话都说不出。
程怀瑾将红包仔细地收好口，递到她手边：“小芷，你去给她。”
苏芷不解：“可是这是你给的啊。”
“这是我们给的，”程怀瑾把红包放在她手心，“我放进红包，你给出去，才算是一起的。”
苏芷鼻子忍不住发酸，随即点了点头。
“好。”
两人起身去前台的时候，老板娘正好在算账。
看到苏芷递出红包的一刻，老板娘整整愣了三分钟。
话都说不利索。
然而程怀瑾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说他在这里吃过好几年，包个红包也是应该的。不用太客气。
最后老板娘只不停地说谢谢。程怀瑾同她说了新年快乐就拉着苏芷出去了。
天色已经全然的黑了，但是一切却并不显得萧瑟。
空旷的一条马路，两边被昏黄的灯光照起。
稀稀落落的商家像是夜幕中的星星，随意点缀在这条马路的两侧。远远的，能听见悠扬的音乐声。
也让苏芷在瞬间想起那年夏天，她刚和程怀瑾相遇的时候。
少女情窦初开，无处言说。
她那时陷入人生的困境，在痛苦和愤怒之中苦苦挣扎。
快要跌入深渊的时候，有个男人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锋利、冷漠、无情，是她最初给他贴上的标签。
然而，也在和他一次次的靠近中，察觉到自己无可控制的爱意。
她深陷无法自拔的漩涡，也义无反顾地站上寒风凛冽的悬崖边。
本以为是条根本无解的道路，却在他的一次次沦陷下给她燃起了无尽的希望。
冷风扑面从他们身边吹过。
几乎是不用多言的默契了，他们在门口相视一眼，程怀瑾将她的手握着放入自己的口袋。
两人没有朝停车场走去，而是沿着这条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马路继续往前。
路边鲜有行人，冷风也削减了凛冽的力度。
此刻灯火可亲，世界安静得像是只剩下他们。
并不觉得这冬夜到底有多冷。
心脏砰砰地跳着，也喷涌着无尽的热血。
相依的身影慢慢从灯下走过，苏芷时不时仰头看他。
程怀瑾便也偏头，低下同她接吻。
他们慢慢地往前走，时不时地偏头，接吻。
走到了那个宽大的十字路口。
红灯亮起在这片昏暗的路口，往来并没有车。
他们也就停下脚步耐心等。
风声变得很轻，听见程怀瑾在和苏芷说到江哲年后要来家里玩。
又听到苏芷说她有个快递快要到了。
两人依偎在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放在程怀瑾口袋里的两只手却越握越紧。
转瞬，人行道的绿灯亮起。
程怀瑾拉着她往前大步走。
苏芷偏头看着他被灯光打亮的半边侧脸，高挺的眉眼下，是一双足够澄澈足够温和的眼睛。
程怀瑾的目光也随之垂下。
她轻轻地抿住嘴角：“程怀瑾，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他微微偏头，靠近她。
温热的鼻息交错，苏芷笑眯了眼睛伏在他的耳边。
“你是我的待定男朋友。”
“这条我已经知道了。”他说道。
苏芷嘴角忍不住上扬，又继续说道：“但是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程怀瑾脚步慢慢地停下，垂眸看着她。
苏芷踮脚抱住他的脖颈。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的身影在马路上融合、延长。
鼻尖对着鼻尖，她轻轻地蹭了一下。
“程怀瑾，我一直都觉得，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家。”苏芷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觉得我已经找到家了，我找到了我爱的人，我也找到了我的爱人。”
“程怀瑾，”她声音有些许的哽咽，缓慢却也清晰，“你就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的爱人。”
北风呼呼地吹起她的碎发，也将她的眼圈吹红。
程怀瑾忽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错觉，像是他那么那么久以来的挣扎、反抗、挫败和无望，其实都比不上她这句话来的分量更重。
好在幸运的是，他没有真的把她弄丢。
好在幸运的是，他这一次真的找到了回家的路。
“小芷。”
第一次，他声音也染上柔软的潮湿。
苏芷仰头朝他笑着，听见他说：
“苏芷，我爱你。”
最最温柔的一个吻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
他们闭上双眼，把过去潦草的、痛苦的、无解的往事统统翻篇。
也把彼此重新书写进余生的新篇章。
身边，有汽车飞驰而过的鸣笛。
他们微微分开，又相视一笑。
而后，再次亲吻。
洁白的、细小的雪花从无边的天幕缓缓落下。
她眼睛重新眯成明亮的小月牙。
“下雪了，程怀瑾。”
“嗯。”
苏芷伸手抚摸他脸颊：“我们回家吧。”
昏黄的路灯下，雪花纷扬地落下。
他再次亲吻她的额头。
“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