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远在咫尺 (1)(2 / 2)

气球人 陈浩基 0 字 2022-01-05

“我不知道……啊,等等——喂!你们要先写好资料才可以离开,别跑!”建叔的声音有点远,阿达猜想大厅的情况比之前更混乱。

“电梯公司的人来了没有?”西装男忧心忡忡地插嘴问道。

“还没到,可能塞车吧……”声音换成那个叫阿兴的年轻警卫。

“再掉九层我们都要死啦!”阿达骂道。

“我们想想办法……”

警卫们传来的最后一句话,始终无法令人安心。虽然直觉上电梯像一个稳固的房间,但阿达眼下才发现乘坐电梯根本和将自己的性命悬在一根不知道有多粗、何时会出意外断掉的钢缆之下没两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阿达面前的众人仍一脸惊惧,来回瞧着电梯荧幕和阿达手上的手枪;而阿达也担忧着,不知道会被气球人先杀死,还是跟对方一起被莫名其妙的电梯意外干掉而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咦?”阿达不自觉地让心底的惊诧吐了出来,这低声的惊呼也勾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面对一连串的奇诡意外,他们都没有作声。

我们被困,或许根本不是意外——阿达此时才想到这个可能。根据过去的经验,气球人下杀手的案子中都会发生不少意外,而过后警方会发现,那些意外都是犯人故意制造出来的,从来不是巧合。

阿达赫然联想到一个吓人的画面。他忆起不久前电梯在十三楼停下来的一瞬,最先听到的是从上方传来的一记轰鸣。

他倒抽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将手枪举向天花板。

“警察先生?”西装男看到阿达的举动,不由得依循他的视线向上看。电梯的天花板平平无奇,坏掉的灯管偶然闪动,但角落间那扇约半米乘半米、可以掀开的隐蔽式活门的后面,仿佛藏着某种无以名状的恐怖之物,一直在等待猎物走进这金属牢笼,献上自己的生命。

弄错了。懂得瓮中捉鳖这招的,可能不止警方。

阿达一直认为,气球人会用毒药之类,让受害者以怪异的死法死去,可是他现在想到这是一个盲点。气球人是杀手,药剂只是一种手段,魔术般的手法也只是一种演出,警方可不能排除对方使用一般的、更直接的方法杀人——让目标在电梯意外中跌死,不正是一种好方法吗?

“那家伙可能在上面。”阿达压下声线说道。其余四人闻言都惊愕地瞧向上方,本来仍然站着的维修技师也立即蹲下,就像害怕有怪物会从上突袭而来。

阿达示意众人让开,让他踏上电梯墙壁上的金属扶手。阿达用力踩了一下,确保扶手能承受他的体重,再踏上另一只脚。他以左手轻轻撑着天花板上的活门,右手举着枪,瞄了身后众人一眼,准备用力往上一推——

“砰砰砰砰!”“阿达!”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阿达的动作。声音来自电梯门外,伴随着一连串的拍打声。阿达没想到声音的主人会出现,因为对方不是气球人,而是调查小组的成员。

“大石?是你?”阿达从扶手跃下,赶紧走到门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阿达!你们还好吗?”的确是大石。声音来自接近门顶的位置。

“你找到组长了吗?”

“我已经联络到他了,他正赶来,但叫我先过来支援你!楼下的警卫说你被困在电梯,我就一口气跑上来喽。”大石毫无紧张感地嚷着。大石天生嗓门大,即使隔着电梯门,声音仍非常洪亮。

“你带了多少手足过来?”

“没有啊,就我自己一个!”

阿达闻言差点没吐血,大石四肢发达,只懂得依命令而行,不晓得变通。

“嗨!警卫先生,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啊!”阿达听到大石在门后朝另一方向嚷道。不一会儿,门后传来另一个人声。

“吁……吁……长……长官,是您……您跑得太快吧……”说话的是年轻警卫阿兴。

“阿达,警卫带来了铁撬和电梯钥匙,我们现在就开门救你们出来!”

咔咔——门外传来不知道是插进金属钥匙还是铁撬的声音。

阿达早知道警卫有方法弄他们出来,但任何保全管理公司在同样的情况下都一样不会动手,因为电梯由电梯公司负责,假如警卫没有充分理由——例如被困者需要急救——擅自撬开故障的电梯门,若有什么损毁便由保全公司承担。假如过程中出了任何伤亡意外,保险公司亦大可以推说超出了承保范围,拒绝赔偿。大石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责任问题的困局,建叔可以卸责到警方身上。

但在这一刻阿达并没有细想这些细节。大石和阿兴的声音来自门外上方,也就是说电梯目前并非准确地停在九楼,而是比九楼略低一点的位置。

换言之,只要大石和阿兴撬开九楼的电梯门,便会面对电梯轿厢的上方。

气球人可能正潜伏着的地方。

“大石!住手!”

“嘎!”

阿达没来得及喝止对方,电梯门便霍然打开,亮出半面电梯槽的内壁,以及墙壁上方“洞口”中的大石和阿兴的下半身。

“咦……阿达你怎么拔枪了?”大石抓着铁撬,蹲下歪着头向着电梯里的阿达问道。

“上面!电梯顶!”阿达焦急地回望天花板的活门,举枪向上戒备。

“上面?”大石站直身子,两秒后再蹲下,说:“电梯顶上有什么?”

“上面没有人吗?”阿达愣住。

“没有喔。”大石掏出手电筒,往电梯槽照射过去,探头探脑地朝上瞧了老半天,也没看到任何异样。

阿达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但刑警的本能让他迅速恢复应有的警觉性。既然气球人不在电梯顶,代表那家伙很可能就是快递员或维修技师其中一人——

然而他回望两人时,又不禁犹豫起来。面对大石打开的那个缺口,两个人流露出一副得救的神情,阿达直觉上认为他们真的担心过会在电梯里一命呜呼。到底自己的推理是不是出错了?被困电梯真的是意外吗?所以伪冒成访客的气球人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吗?抑或是气球人根本还没抵达,自己只是因为一连串巧合而自寻烦恼?

陷入混乱的阿达无法理出头绪。他恨不得葛警官这时在场,他知道在推理能力上自己远不如经验丰富、察人于微的组长,唯有葛幸一才能透过重重疑云看穿真相。

由于电梯停在比九楼楼地板低的位置,众人只能靠大石和阿兴蹲下身子、一左一右伸手逐个搀扶协助离开。阿达担心过电梯会在某人被拉出时突然下降,电梯口就会变成铡刀一样将人拦腰斩断,但他显然过虑了。就算没有那个年轻警卫帮助,孔武有力的大石也能轻松将众人救出来,每人经过那个八十厘米左右高低差的出口根本不用半秒钟。维修技师本来想率先离开,但西装男伸手阻止,说该让女士先行,还装绅士地扶了金发女一把。阿达故意留到最后,因为他怕事情生变,但直到所有人回到九楼的地板上都没有任何异样,就像一场普通的电梯被困意外和寻常的获救经过。

“大家有受伤吗?”大石环顾众人一遍,问道。阿达望向走廊两边,发现有些上班族站在办公室门前看热闹,议论纷纷,似乎刚才的小骚动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而阿兴则取出印着“危险勿近”的黄黑双色胶带封条,横向贴在打开的电梯门上,防止这些好奇心比猫还要重的无聊家伙之后误坠。

“没有,”西装男抢白道,“不过这位先生胡乱拔枪,情绪不太稳定,他是你的同僚吧?麻烦你留意一下,我要先回办公室处理要事……”

“不行!”阿达闻言喝止。虽然他已收起手枪,但仍有随时拔枪的觉悟,“甘先生,我刚才的警告不是说笑,你可能有生命危险,请你别轻举妄动。”

“我回公司也是轻举妄动吗?”西装男有点不悦。

“是。”阿达斩钉截铁地答,“还有你们,我要确认你们的身份才容许你们离去。”

阿达指了指快递员和维修技师。

“这……这是非法禁锢!”快递员抗议道。维修技师倒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盯住阿达。

“警察先生,那我可以离开吧?”金发女面无表情地说,“那家基金公司的经理正在等我,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代表的集团会向警方追讨损失。”

阿达没想到金发女也懂得摆出这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不过考虑到气球人的性别,让她离开也没差。她在墙上荧幕按下数字“16”,不到数秒,另一部电梯便应召而来,她离开前还以睥睨的眼神瞅了众人一眼。

“长……长官,我也要回到一楼,大厅有很多人不愿意留下资料便跑掉,访客又各种为难,我的前辈一个人应付不了……”阿兴说道。

“嗯,那你……”阿达本来想允许对方离开,可是他觉得阿兴的说法有点奇怪,“等等,为什么那些人会为难你们?不过是留下个人资料而已?”

“我也不清楚,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大概是重视隐私吧?”

“嗯……你还是先等一等,待我确认这两人没有问题后,你再回去。我的同事会替你们处理那些不合作的家伙。”阿达指了指大石。阿达没明说的,是他害怕发现快递员或技师其中一人是气球人后,自己或大石会遭到暗算,到时只能眼巴巴看着对方再次逃跑。虽然阿兴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好歹是名保全人员,危急之际多少能派上用场。

“警察先生,你还是先说清楚,”西装男插嘴说,“你到底凭什么说有人想要我的命?”

“警方收到可靠的线报,知道某个杀手今天会到科创中心作案。”阿达冷眼扫视快递员和维修技师,“目前已有好几家公司的老板或行政人员遇害,所以甘先生你很可能也是目标。这家伙神出鬼没,杀人如麻,能够使用奇异的手段杀人于无形……”

“你怎么说得像是都市传说一样啊?就像那个啥鬼气球人传说……”西装男笑道。

“正是,可是那不是传说,是事实。”

西装男和快递员听了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只有维修技师嗤笑一声,说:“刑警先生,你脑袋秀逗了吗?气球人?那不过是骗小孩的鬼故事!而且商业罪案什么时候跟都市传说中的杀人魔扯上关系了?你要撒谎也该撒个高明一点的嘛!”

“信不信由你,我只知道这是逮捕那家伙的机会。”

“这位警察先生,”西装男无视阿达,转向大石,“你的同僚是不是真的有病啊?这是什么妄想症吗?我看你还是先收下他的手枪,万一他待会儿失常,我们都小命不保……”

“呃,这个……”大石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不该向平民透露气球人小组的消息,尤其他是个局外人。即使他头脑不灵光,也晓得有些情报不能公开,只好少说少错。

“长……长官,你刚才说收到线报,内容是什么?”在西装男和维修技师为阿达和大石添乱的当下,阿兴按捺不住好奇心,悄声问道。

“就是说那个杀手今天会到科创中心十六楼——”

阿达没有把话说完,脑海中猛然闪过的一个念头使他愣住。恍神一秒后,他回头望向电梯。

——“气球人的下个目标在科创中心十六楼,今天便会下手。”

线报是“目标在十六楼”,并不是“目标在十六楼工作”。

阿达赫然想起秦宝城曾下令杀死不少大企业的要员,而刚才金发女郎似乎正是前往跟基金会洽谈合作的公司高层——

“不好!”阿达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往荧幕上按下数字“16”,再紧张地张望。

“阿达,怎么了?”

“那女人有危险!她可能才是目标!”阿达盯着显示电梯位置的荧幕,可是一台停在一楼完全不动,另一台正缓缓地从七楼下降至六楼。他知道自己不跑楼梯便可能来不及了。

“大石!”阿达冲进梯间前,指了指西装男他们三人,对大石喝道:“你给我好好看管他们三个!有什么不对劲别迟疑,先开枪再说!”

西装男他们固然大声抗议,但阿达没有听到,众人叫嚷时他已一口气爬上一层楼梯。七层楼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阿达速度再快,也得花上超过一分钟。他喘着气,拔出手枪,推开十六楼楼梯间的门。十六楼走廊没有人,他看到墙上指示着一六○三室金门桥基金会的方向箭头后,在转角确认没有人埋伏、基金会办公室没有异样便疾步冲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啊呀!”在“金门桥创投基金会”的牌匾下,接待处的女子本来笑脸迎人地对阿达打招呼,但当她看到阿达手上的手枪立时花容失色,惊惶得想蹲下来躲在柜台后。

“我……我是警察!”阿达举起警章,女生才定过神来站直身子。“那个金发女人还在吗?”

“金发女人?”

“刚才不是有一个金发女人到访,要跟你们谈生意吗?”

“我们今天没有访客啊?”女生一脸不解。

“没有?可是……”

“警察先生,你说金发吗?”一名本来在办公室里工作,因为听到接待小姐惊呼而走出来看看的男生说道,“我刚才上洗手间,回办公室时在走廊看到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金发女子搭电梯上来,可是她离开电梯后只在数字盘上按了一下,便乘同一部电梯回去了。你是指她吗?”

“咦?”

阿达脑海一片空白,然而上天没有赋予他思考的余暇。

“叮咚叮咚叮——”

阿达的手机响起,他茫然地从口袋掏出,惊觉来电者是大石。

“喂?”

“阿达!你快回来!麻烦大了,人要死啦!”

手机里传出大石焦灼的声音,阿达更听得出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骇然。在大石的声音以外,背景还有一串有如呻吟的奇诡嘈杂声,阿达无法想象九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比起向上跑七层楼梯,往下奔跑快得多,阿达差点滚着回到九楼。当他推开楼梯间的门,他便知道刚才电话中那些背景声是什么。

纵使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情景。

西装男躺在地上,脸色发紫,双手抓着衣领,身体微微颤动着。虽然他仍然活着,但阿达看得出他距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也知道他已经没救了。西装男的脖子像牛蛙般胀起,鼓起来的部分使他的头颅看起来比平时大了一倍,嘴巴还被塞了一大团不知名的粉红色物体,将他的下颚撑至几乎脱臼。阿达定睛看了两秒,才惊觉那团大小如葡萄柚的粉红色物体并非异物,而是西装男的舌头——他的舌头严重发胀,压住他的气管,甚至让他的下巴几近脱臼。

“大石——”

阿达转头望向另一方,只见大石跪坐地上,抱着同样被自己肿胀的舌头塞喉的快递员,正尝试用方法让他呼吸,可是徒劳无功。警卫阿兴跌坐在一旁,一脸惊惧地瞧着这诡异的光景,而在大石身旁还有业已断气的维修技师,死状跟另外两人一模一样。

“大石!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大石只瞟了阿达一眼,一边继续用手指努力扒开快递员的嘴巴,一边慌张地说,“穿西装的那个人突然怪叫,之后他的舌头就肿起来,整个人倒在地上挣扎!阿达你叫我提防他们,我本来以为有什么阴谋,可是剩下两个人接着都出现相同症状!我见他们喘不过气,便想方法替他们急救,可是不行了……”

一刹那,阿达以为自己的舌头也要肿胀起来,死神重临索命,可是他没感到身体有任何异样。确认自己没有遭到毒手的那一刻,他立即察觉自己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错误,从而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因为“性别”而排除“金发女”的嫌疑。

“大石,叫救护车!”阿达只丢下一句,没理会大石便回头往楼梯间向下跑。

阿达甫冲回大厅,建叔便立刻抓住他,向围在身旁、面露不悦的两个男人说:“就是这位长官说要留下资料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追究便找他,别问我!”

“警察先生!你知不知道要求访客留下资料严重影响我们的业务?”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高个子挺着胸膛向阿达质问,“匿名性是网路时代的特质,假如不能保护客户的隐私,我们的损失——”

阿达没让那男人说下去,将他一把推开,直瞪着对方双眼,厉声吐出一个字:“滚。”

那两个男人大概没料到阿达反过来耍狠,其中一人还想反唇相讥,但另一人赶紧拉住同伴。他察觉到阿达深藏的怒火。

“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金发的女人离开?”阿达紧捏住建叔手臂,疾言厉色地问道。

“女人?金发?”

“穿红色裙子的,走了不到三分钟!”

“啊……那个啊?我拦不住她啦,这两位先生老缠住我,她没留下资料不是我的错……”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阿达几近咆哮地大嚷,“我是问她往哪儿走了!”

“她啊……对,她在门外坐上一辆计程车,往市中心的方向离开了。”

阿达没回头便往门外直奔,打算冲回自己的车子时,却看到三辆黑色轿车疾速驶至——带头的那辆正是葛警官的座驾。他连忙挥手截停,直接跳上后座,只见葛幸一讶异地瞧着自己。

“阿达?你——”

“市中心方向!计程车,三分钟前开走的!”阿达对负责开车的同僚嚷道。开车的刑警跟阿达共事多年,顿时了解阿达的意思,直接踩下油门让车子往前疾冲。

“阿达,气球人在前面?”葛警官沉住气问道,而阿达点点头。“肯定没错?”

阿达简洁地将九楼三名受害者的状况向组长说明,再补充了刚才被困电梯的经过。

“但……女人?”葛警官狐疑地问。

“我大意了,”阿达悻悻然道,“那可以是男扮女装啊!”

阿达想起金发女沙哑的声线,不由得感到悔恨,自己竟然被露出大腿的连衣裙和艳丽的浓妆骗倒。他自责应该小心一点,禁止那“女人”离开,如此一来,尽管西装男他们可能仍逃不过被杀的宿命,他和大石也有机会跟犯人正面角力。就算最后让气球人逃走,只要他们其中之一幸存,记得那家伙的长相特征,也会是警方寻觅多时的突破口。

车子驶进市中心便遇上塞车,阿达打开车窗,探头环顾四周的计程车,尝试留意当中有没有红衣金发女郎。当他望向前方街角,便发现塞车的源头——该处发生事故,一辆计程车停在路上阻挡了一条车道,车门打开,旁边有不少人在围观,拿出手机在拍照。

随着葛警官的车子驶近,阿达看到计程车车厢里那头金发和红色的身影。他赶紧叫同僚刹车,车子还没停定他已抢先跃出,举起警章拔出手枪往计程车冲过去。

“让开,让开!”他驱赶人群令他们让出一条路,然而当他走近时,却看到意料之外的情景。

金发女半倒在计程车后座的座椅上,鬓发凌乱,右手紧捏胸前,两眼反白,嘴巴被自己发胀的舌头堵住,窒息而亡。

“警察吗?你是警察吗?”一个中年男子看到阿达的警章和手枪,脸色苍白地走近,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与我无关!她上车时还没有异样,怎知道突然喊了一声,我从后视镜便看到她变成这副德行。我之后已经立即停车,但她……”

“你是司机?”阿达抓住对方的衣领,问道:“你是不是几分钟前在科创中心接她的?”

“对啊,那时候她还好端端的嘛……”

“她一个人上车?有没有同伴?”

“没有,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说要到北区第六街,我便开车喽……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家伙不是气球人——事情的发展一再推翻阿达的猜想,他无法理解哪里出了错。为什么这些人全死了?这毫无疑问是气球人的手法吧?可是对方是如何下手的?对方利用电梯那个密闭空间下毒?某种神经毒气?可是同样被困在电梯里,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毒?还是说,他们被困前已中了暗算,气球人早在自己未到场时已完成任务了?

阿达想到这儿时,脑海赫然浮现他走进电梯前,那道曾令他十分在意的神秘身影——

那个戴墨镜的长发男人。

十五分钟后,救护员分别赶赴两个现场,可是四人已回天乏术。法医后来检验,无法找出死者舌头胀大的原因,葛警官遂判定元凶是气球人。气球人调查小组根据阿达的证词,大规模搜索那个长发男的身份和去向,可是处处碰壁,调查毫无进展——科创中心大厅的监视器拍到嫌犯在阿达进入电梯后不到一分钟便离开大楼,他在保全柜台留下的资料全是伪造,而且大楼没有租户认识这名男子。

更大的问题是阿达发现他被困电梯期间,愿意在保全柜台留下个人资料的人当中,有一半以上填的都是假资料。

葛警官发现科创中心近月有大量身份不明人员进出,原因是大楼三楼有公司装设了加密货币兑换提款机,不想在金融机构留下兑换加密货币记录的人,都来进行不记名的现钞交易,葛警官估计当中有不少是从事黑市买卖或洗黑钱的地下业者,这增加了调查难度。阿达追赶金发女时在大厅遇上的那两个男人,便是这家兑换公司的经营者,他们当然对阿达要求访客留下个人资料大感不满,毕竟使用服务的,大都是不愿意身份曝光的家伙。

追捕凶手一事上,警方束手无策,可是在调查死者身份上,却意外厘清不少案情。直至案发翌日,阿达仍认为气球人受雇于秦宝城,奉命杀死西装男,为了制造混乱故意杀害其余三人——纵使他无法解释金发女、快递员和维修技师的种种怪异行为表现——警方拿到四名死者的个人档案后,阿达才发现令他哑然的真相。

线报“气球人的下个目标在科创中心十六楼”确切无误,错误的是阿达的理解方式。

目标不是“人”,而是“公司”。

表面上EZ系统顾问是替企业提供IT支援的小公司,实际上那只是用来掩饰身份的门面——EZ是一支商业黑客团队,专门盗窃企业情报、窜改数据库资料、挖掘高层干部秘密。简而言之,就是商业间谍。

而四名死者就是EZ的全部成员。

西装男是主脑,快递员和维修技师是前线技术支援——就是潜入目标办公室里安装间谍仪器或偷看密码的人员,金发女则主攻美人计——直接在夜店或酒吧钓那些色迷迷的董事长,打探消息。金发女并非男扮女装,她的声线沙哑的确是喝酒太多害的。阿达觉得西装男面熟,是因为他曾在过去的商业案件中见过对方的照片。西装男虽然年轻,在相关业界却已是老手。

阿达了解这些事实后,终于推敲出被困时感到不对劲的缘由。他估计那四个人刚完成某项委托,所以快递员和技师仍穿着伪装的服饰,而碍于这副装扮,他们四人只好假装互不相识,毕竟他们干的是非法勾当,让陌生人——阿达——留意到只会搞砸自己的生意。当阿达向他们表露身份时,他们更加提高警觉,做出防避——阿达的名片上,正好印着“商业犯罪调查科”。面对“天敌”,四人自然不得不小心,不惜撒谎混淆视听。他们以为阿达的追捕目标是自己。

阿达讹称调查樱桃游戏个人资料失窃,四人已有所警惕,怀疑阿达所言不实,各怀鬼胎找借口脱身。西装男没必要隐瞒身份所以直言,金发女为了避嫌,于是祭出金门桥的名字。快递员资历浅,遇上这种紧急状况不懂应对,在维修技师抢先说出到EZ修理网路后,不知道选哪个答案才是正解,情急下只好丢出他记得的一家位于六楼的公司名。阿达甚至快递员都不知道的是,在电梯里西装男和维修技师一直以手机传信息,商量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警方在调查死者遗物时,在手机里找到这些对话记录。阿达知悉众人身份后不禁责骂自己愚笨,回忆起被困时维修技师与西装男的对答明明有着矛盾,自己却大意没发现——既然EZ系统顾问本身也提供“极完善网路工程”服务,那何须多此一举另聘维修技师上门更新网路系统?

然而电梯发生意外的原因,阿达和葛警官仍茫无头绪。

物理上的原因警方是查得出来的——科创中心的电梯系统被黑客恶意修改,通过网路加入了使电梯故障的指令,甚至可以让它失控下坠。不过,电梯本身有安全装置,防止灾难发生,即便电梯急促下降,电梯轨道的刹车机关也会自动生效,而这正是阿达他们从十三楼急坠至九楼后电梯刹停的原因。然而犯人的动机则无法得知,这做法充其量只会为电梯乘客带来短暂的不便,不会夺去被困者的性命。正因为这缘故,比起认为始作俑者是气球人,阿达觉得这更可能是科创中心某些租户搞的鬼——科创中心聚集了大量科技专才,其中不乏黑客和以入侵系统为乐的系统专家,也有像研发“深假语音”这类落在灰色地带技术的科研公司。或许有人像西装男他们一样,通过大厅的监视器发现商业犯罪调查科的刑警赶至,以为要对付自己,慌忙执行电梯故障的指令,困住阿达,好争取时间消灭罪证。

至于EZ全体成员为何被秦宝城买凶,葛警官和阿达猜测他们曾对凯撒集团出手,跟秦宝城结下仇怨,招来报复,可是无法找到任何证据。这一场警方与气球人的对决,以后者获得完全胜利告终,调查小组得到的新线索只有监视器影片中戴着太阳眼镜、面目模糊的十数秒片段,以及访客记录簿上一手故意隐瞒特征、写得歪七扭八的潦草笔迹。

最教阿达感到气馁的,是这回不单让气球人逃之夭夭,还无法阻止秦宝城继续作恶。他不知道直到秦宝城病发丧命之前,还有多少人会遇害。

“办妥了吗?”坐在驾驶席的中介人问。

“嗯。这次的委托者安排周到,一切都预约好了,自然没问题。”气球人关上副驾驶座的门,摘下假发,解开领带。

中介人开车,离开凯撒集团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你这次没有像上星期科创中心那样子弄得那么大阵仗吧?”中介人驶上公路时笑道。

“拜托,那又不是故意的,都说是逼不得已的嘛。”

气球人再次想起那桩麻烦的委托和出乎意料的危险。

——“这项委托有特别的要求,需要‘同时’铲除目标四人,不能让他们当中有人落单,发现自己有生命危险,留下信息。”

警方查不出来的是,EZ并没有对付过凯撒、跟秦宝城结下梁子,相反地,EZ过去半年受聘于秦宝城,盗取了不少敌对企业的情报,又暗中以电脑病毒和勒索软体破坏了好几个竞争对手的资讯系统。秦宝城之所以要干掉姓甘的一伙,全因为四个字——兔死狗烹。利用完了,知情太多,自然要杀人灭口,杜绝后患。

气球人原来的计划是让四人当晚各自回家后因心脏病发或脑动脉破裂等“意外”而死,这样子便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他没料到下手当天有警察杀到。

那家伙还是曾经见过他但没死的刑警。

三年前在马可波罗饭店事件中,他不杀阿达是出于计谋的一部分,但也令对方成为少数曾被自己输入指令却没嗝屁的家伙之一。气球人很担心对方会认得自己,毕竟他的最大优势就是“藏叶于林”,以不起眼的外表接近猎物,万一样子被警方知道,那往后麻烦就极大。

更糟糕的是,那个警察是冲着自己而来,知道他当天要下手。

由于委托人要求“灭口”,加上行动已被警方知悉,所以气球人只能使用“被舌头哽噎而死”这种奇诡的手法去杀人——一来不但要杀死目标,更要防止他们在弥留之际吐出委托人的名字,泄露情报;二来,既然警察已知道目标被买凶,让他们死于“自然”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杀人手法特质。警方可不知道气球人能令人出现“脑瘤爆破”的假象,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