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垂眸看向高大郎,天下御驾前,高大郎不自觉抹了把汗。
他吭哧好久,最后红着脸说道:“清河县主爱慕于俺,她派人对俺说,马球会那天会让人带俺出现在马球场上。到时候只要俺请陛下赐婚,她就可以嫁给俺。”
此话一出,少年天子的脸上似乎出现几条裂缝。
他强装平静地打量拥有沉鱼落雁之资的明溪,一边又扫过黑壮普通的高大郎。
好半晌,少年天子得出一个结论,高大郎好生不要脸。
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众人听见这番惊世骇俗之言后的寂静。
白悦捧着肚子大笑:“欢儿,清河县主竟然爱慕这个人,还想……还想与他成亲。”
宁瑾欢没能拉住幸灾乐祸的白悦,由她而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嘲弄的笑声,臊得高大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娘子此言差矣。”肩扛偃月杆的新科进士还站在高台之上,探花郎最先从高大郎的旷世奇言中回过神来。
“在下从前虽未见过清河县主,却也听过清河县主受人称赞之事,”探花郎冲天子拱手作揖,“清河县主蕙质兰心,岂会做出如此背德之事?”
探花郎顿了顿:“况且,清河县主国色天香,此农人言辞粗鄙。敢问这位兄台,你是如何敢大言不惭说出清河县主爱慕你这种话?”
摄政王欣赏地瞥了眼探花郎,把天子憋在心里想说又不好说得话说出口:“这人好不要脸!”
高大郎脸红的像猪肝,吭哧辩解:“清河县主是俺娘买给俺的童养媳,从小给俺暖床,她爱慕我有什么稀奇的。”
天子异样的眼光落在明溪身上,本因摄政王那句话才恢复平静的心绪又掀起万丈波澜。
摄政王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这就是她所谓的好戏?早知今日,他就该一刀结果了他。
明溪神色如常,淡淡道:“高三娘确实将我买下,但不是为给大哥做童养媳。”
事已至此,众人都以为她的平静只是强弩之末。
不论高三娘买下她是收为义女,还是做童养媳。在世人面前,她就是一个给那农夫暖过床的童养媳。
宁瑾欢依偎在福嘉怀中,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畅快大笑。
福嘉爱怜地抚过宁瑾欢温软的脸颊,低笑道:“今日过后,她的名字再也不配和你并肩。”
“春丫妹妹说得没错,”突然,高大郎在众人唾弃的目光中紧张开口,“阿娘当年买下她,确实不是为给俺做童养媳。”
“俺娘就俺一个孩子,听村里老人说儿女双全有福,为了添福气,阿娘买下她收为干女儿。”
“县主妹妹从小都是跟阿娘一起睡,从来没给俺暖过床,俺把她当做亲妹子看待,没有要她做童养媳的心思。”
不过片刻功夫,高大郎瞬间改口,弄得众人一头雾水。
宁瑾欢抓住福嘉的衣袖,心底没来由一慌。
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摄政王闻言轻笑,将心放宽,安静欣赏小姑娘安排他看的一场好戏。
“欺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内侍干咳一声,窃窃私语渐渐小了下去,“你刚才为何不这样讲?”
高大郎连忙哭天抹泪:“皇上可要为俺做主,俺也不想这样讲。都是带俺进马球场的那个贵人给了俺一千五百两银票,要俺这么说。”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千五百两银票,内侍立即呈到天子御案前。
“俺与县主妹妹好歹兄妹一场,不肯诬陷县主妹妹。那个贵人就抓了俺娘,用俺娘的命逼俺。”
“俺想着皇上是明君,爱着俺们这些小老百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大郎磕头说道,“等俺依照贵人的吩咐照做后,再说出实情。这样俺既没有哄骗皇上,还完成贵人的吩咐,俺娘也可以活下去。”
天子很想说一句朕爱美人不爱你,转念想想天下万民皆是他的子民,他不能以貌取人。
天子沉声道:“你可知,就算你完成那位贵人的吩咐,在你说出实情后,他依然不会饶过你的母亲。”
“啊?”高大郎紧张地挠头,他求救似的望向明溪,“县主妹妹,俺只是想救俺娘……”
话未说完,一个精壮的汉子哭声凄厉,吼得明溪耳朵疼。高大郎不去戏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大嗓门。
明溪温声安抚:“大哥莫怕,有陛下在,三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天子放缓语气:“朕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带你进来的贵人长什么模样?”
高大郎适时止住哭声,一抽一抽地说:“俺记得,贵人是一个中年妇人,算不上慈祥,头上没戴多少珠宝首饰。”
天子嘴角抽搐,场中这样打扮的中年妇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高大郎环视场中众人,视线落在福嘉大长公主帐中一人身上,那人身子略微侧过,看不清正脸。
高大郎疑惑的望过去,低声说道:“好像。”
“陛下面前,大声回话!”内侍沉声呵斥。
高大郎立即来了精神,指着那人大声说:“俺看那个人好像领俺进来的贵人,只是她身子侧对着俺,俺看不真切。”
话音才落,立即有两个禁军将那人押至天子面前跪下,正是江阴侯府小娘子宁瑾欢的奶嬷嬷。
宁瑾欢登时跪在天子面前,紧张叩首:“臣女不知此事,一定是他栽赃陷害臣女。”
天子沉默地盯着和她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宁瑾欢。
此事一但牵扯到她,他便瞬息明了今天这场闹剧为何出现。
天子缓缓吐出一个字:“审!”
奶嬷嬷还没来得及辩解就便禁军押解下去,再被拖至圣驾之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禁军统领跪呈供词:“启禀陛下,犯妇都已招认。她奉宁娘子之命带人将高三娘绑在城郊破庙,又亲自交给高大郎一千五百两银票,要高大郎攀污清河县主,目的是毁清河县主名节。”
“再审!”天子面色如霜,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次受审之人便是小身板不停颤抖的宁瑾欢,两个嬷嬷强拖宁瑾欢退下。
路过奶嬷嬷身边时故意停了一下,好让她看清血肉模糊的惨像。
“陛下且看在欢儿是臣养女的份上,莫要……”
福嘉的话还没说完,被天子沉声打断:“朕说再审,姑姑是要做朕的主吗?”
小半个时辰后,嬷嬷拖着头发杂乱,身形狼狈的宁瑾欢再次回到高台上。
宁瑾欢瘫软在地上,额上满是汗珠,瞳孔里还带着深深的惧意。
“禀陛下,宁娘子已将今日之事全部招供,”嬷嬷恭敬地呈上供词,顿了顿,“另外,她还吐出好多事。”
天子轻揉眉心:“何事?”
嬷嬷娓娓道来:“除却教唆宁家少爷对清河县主恶语相向,以及故意教导县主错误规矩,企图引·诱县主出丑外,还有一事与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有关。”
“放肆!”方才被天子震慑的福嘉突然喝道,“本宫和亲塞外,有功于社稷,岂容你信口雌黄。”
清脆的掌声从天子右侧传来,摄政王漫步走至明溪身后,戏谑一笑:“这么多年,皇姐倚仗有功于社稷和小单于的尊敬,横行妄为,鱼肉乡里。”
“本王若是皇姐,是再无脸面称自己有功于社稷。”
当摄政王站在身后,明溪顿时生出一种此事即将尘埃落定的心绪。
在天子和摄政王的授意下,嬷嬷继续说道:“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曾命人教宁娘子青楼烟花之道,好让她误导县主。目的是为了在侯府认亲宴上,使众人以为县主曾流落青楼。”
“好在县主聪慧,没有上钩。”末了,嬷嬷补充道。
方才落在明溪身上的鄙夷不屑,此刻通通落在福嘉大长公主和宁瑾欢身上。
还坐在福嘉帐中的白悦傻了眼,这和宁瑾欢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
宁瑾欢说她对乡野丫头十分谦卑友善,那丫头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刑讯嬷嬷是宫里的人,比起宁瑾欢告诉她的,显然供词更有分量。
白悦羞愧地走回自家的帐篷,明溪余光看见,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安王妃一言不发跪到地上,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请陛下给清河、给老身,也给南安王府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