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突然脸颊通红了,绞着手指头声如蚊呐:“那……那你喜欢我吗?”
那会儿是怎么回答她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大概没有回答她,或者拒绝了她。
所以她很伤心了,才会转身就向所长举报我要逃走的事情。
“为什么?”
被所长抓住的时候我有点儿奇怪地问她。
花花哭得很厉害,眼泪一路儿往下流淌,楚楚可怜:“因为我喜欢你,但是你如果逃走了的话就不会回来了吧,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比起那样我宁可你留在这里。”
所长因为我要逃出去这件事而大发雷霆,他以为我要去报警,或者是为了投靠我的母亲,他觉得我背叛他。
疼得要死了。
我躺在地上心想。
我自以为我会在无止尽的痛楚之中死去,因为灼热滚烫的腥气堵在我的五脏六腑,呼吸都是痛的。
但是没有。
死亡没有那么轻而易举,所长打得累了,才将我关进了禁闭室,他让我好好反省,说从此之后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其他人也不可以来看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胸脯正在剧烈地颤动,半晌,才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吸一口,渐渐缓过劲来:“别怪我,我这是代替你妈管教你。你应该知道我夫人有多喜欢你,她怎么舍得你离开她。”
“只是你不乖,做了错事才这样对你。”
“我们都很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才这样的。”
门又在我的注视之下关上了,严丝合缝。
这次没有橘子糖了。
我不无失落地心想。
不见天日的逼仄狭窄房间,什么也没有,窗户、月光、呼吸,安静到耳朵好像能逐渐听见嗡嗡的机械响声。
会有一瞬间自己的存在也被黑暗侵蚀的错觉,只有地上亮着猩红微光,我坐了很久,四肢积蓄到一些力气了才慢慢爬过去,是刚刚所长丢下的香烟。
我把它放进嘴里,郑而重之地慢慢抽干净了。
好涩,好苦。
无法负荷的身体发出悲鸣,很痛,我以为我睡不着,但我依旧渐渐睡去了,并且一夜无梦。
过了好几天我才被放出来,夫人知道我要离开的消息之后变得愈发喜怒无常,焦躁不安。
偶尔的时候我会思考。
为什么是我?
不是其他人,而是我。
但是我得不出答案。
“要怪就怪你妈不要你。”夫人在发过脾气之后总是这么对我说:“她不希望看见你,她根本不爱你,一个真正爱自己的孩子的人怎么会舍得把他丢给其他人。”
那么为什么我的母亲讨厌我——“你果然跟你的父亲一模一样。”
但在关于父亲的一切事情在家里都是绝对不可以提起的禁令。
母亲对于我的爱与恨都源自于那个男人。
她的喜爱与畏惧,逃避与厌恶。
都是父亲种下的果,栽出的花。
但是我却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
夫人发觉我的走神,往我的肩膀上踹了一脚,我顺势跪下来,向她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对不起妈妈。”
“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目光如炬,咄咄逼人。
“只是在想您的画。”
我却撒谎了,低垂下眼睫,轻声讲。
她这才显得满意了,又将我揽进她的怀里,夫人身上有股子腐朽疲倦的老气,像潮湿地下室里长出的青苔,她喃喃自语:“你该知道我爱你吧,阿欢,我是多么喜欢你,为了你甚至心甘情愿去死。”
“我纵然欺凌你、羞辱你、惩罚你,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便在心里跟着她一遍遍重复,我纵然欺凌你、羞辱你、惩罚你,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看起来好像一切就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但是没有,因为上体育课时老师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
平常我都会拿粉底与遮瑕将淤伤盖好,只是那一天没有,洗手的时候洗掉了一部分,这也是夫人教给我的,她是画家,做这些事情总是很得心应手。
老师将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并且神情严肃地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他说,他会帮我的。
我没有说话。
在我离开之后他联系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没有伸张,没有报警,也没有将我接回她的身边,只是按时每个月给我寄来生活费,并对老师说希望他好好照顾我。
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心有愧疚,从此之后班主任总是对我格外宽容跟照顾,我没办法适应寄宿生活,可能是在监禁室住的太久的原因,我无法在身旁有人的情况下入睡。
于是班主任托人帮我就近租到了一套小单间。
他会经常问我还有没有钱用,会关注我的衣服是不是洗得干净,鞋子有没有坏掉。
他爱摸我的头发、耳朵、下巴,手指又渐渐顺着脖颈往下。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来了,一旦有了外人,他又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笑一笑。
“没事的话阿欢你就先走吧,老师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回到家果不其然又看见了许多包裹,我不厌其烦地将包裹全部丢进垃圾桶里,连那上头的信一起。
第二日到学校见了老师,他原本在跟其他人讲话,看见我来了,就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只是目光触及到我的衣服时又一顿。
他盯着我看了太久,以至于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了,反复地喊他的名字。
班主任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歉疚地对我笑一笑。
“今天放学之后,单独来一趟老师的办公室好吗?”
到了深秋,傍晚已经显得夜色深重,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片静悄悄的,我知道老师在某一处坐着,就走过去。
他还在原来的工位上,笑容却有些疲倦:“为什么不换新衣服。”
“说啊!”他咬牙切齿,突然站起来揪紧我的领口:“我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吗?为什么不穿!到底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我注视着他,半晌,又垂下了眼睛,他突然暴怒,给了我一耳光,打完之后又毫无征兆地失去了主心骨,脊梁都塌软下去,声音也小了。
“是不是我太凶了,吓着你了,对不起阿欢,我没想要伤害你。”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这都是你的原因,是你的错,不是我的,我本来不想动手的。”他将我抱进怀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嚼穿龈血:“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只是太喜欢你,太爱你了。”
我爱你,所以才这么做,你明白吗?
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