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衔玉十分疼爱娘子(1 / 2)

张梁调查寻仙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楼原本是开在北边临近魔域的天海城,那地方人、魔,妖混居,有魔吃人,有人吃妖,亦有妖吃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寻仙楼只在中原地区猎捕小妖押送天海城售卖,在那一淌浑水里,夹着尾巴也安生过了几年,赚了不少钱。

但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寻仙楼还是惹上事了。

到底是得罪了谁,张梁不知,听说是魔,又听说是人,只知是个女人,修为十分高强。

她先在楼外布下结界,防人逃跑,随后孤身入楼,一层一层杀上去,连常去楼里吃饭的客人也无法幸免,全被她杀了个干净。

这种灭门的惨事,在天海城很常见。那时张梁正在为救他的小兔妖发愁, 第二天再去打探时,发现寻仙楼已经没有了,原址上改建了乐坊。

张梁只是一无门无派的散修,数十年前,在外游历时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兔妖,见那小兔生得雪白可爱,便为她医治,给她吃食。

兔子胆子很小,起初十分防备他,一碰就蹬腿装死。也是悉心照料了好一段时间,才对他放下心防,之后就很黏他,伤好后不愿离去,一人一妖便结伴游历。

跟在他身边后,兔子胆子慢慢变大,有次夜里偷跑出去玩,便让寻仙楼的人捉去了。

张梁从那时知道的寻仙楼,得知楼址后,马不停蹄赶往天海城。然而他孤身一人,自然是斗不过他们的,也是运气好,兔子刚运到天海城那晚,寻仙楼就被人毁了。

兔子很机敏,跟着主人一起修炼,她挖洞的本事十分了得,寻仙楼被毁后,她知道主人会来,便一直不曾离去,害怕再被抓走,领着一众小妖藏在地底,夜里才出去捡些剩菜剩饭吃。

张梁找来后,她才从地下挖洞出来,跟他讲了楼里发生的事。

说有个很厉害的女魔修,杀掉了楼里的所有人。

那女魔修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救了楼里被关起来的所有小妖,却不知是一时大意,还是顾及寻仙楼背后的势力,让那老板给跑了。

之后张梁看他的兔子便看得很紧,兔子也学乖了,不敢乱跑。然而才过去不到两年,他听说九华山附近的万和城,又出现了一家寻仙楼。

他带着兔子赶来,暗中探查后发现,老板就是当年从天海城逃走的人族修士——黄贵。

他东山再起,又组织了一批人,干起了猎妖吃妖的买卖。

这次那来路不明的女魔修没有出现,张梁一向热心,找到了当年受害的人和妖,大家组织起来,欲将那黄贵斩草除根。

张梁和几个同伴进酒楼扮成侍者,与杀黄贵的日子,就定在了九月初猴脑宴这一天。

然而不等他先行动,宴会大厅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黑色巨蟒,竟能自如收敛妖气瞒过那些人族修士,悄然发动奇袭,一口将黄贵撕下了半个肩膀。

不知是何方英雄好汉,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梁拔剑,振臂高呼,“杀啊!”

楼中他们假扮的客人和侍者收到信号,纷纷撕开伪装,唤出法器,霎时,整个寻仙楼内部乱作一团。

衔玉的计划是打晕这些人,救下猴子,烧毁寻仙楼,跟丫丫和柳催雪在城外汇合。他不可轻易造杀业,杀人越多,渡劫时的雷劫越狠,因此杀人这件事,还得大柱来,他们分工明确。

然而此时,那对金瞳里隐隐泛起愤怒的红色,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将那满脑肥肠的人族修士绞成一滩烂肉。

只有离衔玉最近的黄贵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黑蛇,这是一尾蛟——头顶有两个极难察觉的小鼓包,那是还未长出的龙角。

“我知道你!你叫衔玉,绣神山的衔玉!你不可以随便造杀业的,不然就不能化龙了!你不能杀我!”黄贵捂住血流如柱的左肩,步步后退。

黑鳞巨蛟发出低沉而嘶哑的人声,“你说,两只月华,你都吃过?你在哪里吃的那只小妖?她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黄贵强压下心中的惊惧,颤声安抚他,“你,别杀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她还活着呢,我们专门养着她,不舍得让她死的,还活着呢……”

“是吗?”巨蛟逼近他,獠牙森森,一口便可洞穿人的头颅。

黄贵吞了口唾沫,“我不是寻仙楼真正的老板,我根本没这么大的本事,做这么大的买卖,我也只是个小伙计。冤有头,债有主,那小月华妖,也是我家大人在养,我只是许多年前,吃到她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肉而已……”

衔玉不想再听废话,蛟尾掀起罡风,一下将他抽翻在地,落地时化作人身,卡住他后脖子按在地上,“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人?我最后问你一遍,小月华在哪里!”

他心急如焚,这死胖子却一直避重就轻,跟他绕来绕去,衔玉发了脾气,操起手边条凳砸在他头上,揪住他发髻,死命往墙上撞。

他双眼发红,盛怒之下,已失了七分理智,跪骑在黄贵身上,一拳一拳照着他脸打,“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或许,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小月华早就死了,黄贵不过是缓兵之计,是骗他的。

无能狂怒罢了。

张梁看得心惊胆战,猜测他们口中的小月华妖,对那黑蛇来说,应该和他的兔子一样重要吧。试想,若他当年也失了兔子……

不,他甚至都不敢这么想。

场中,寻仙楼的人和张梁带来的人打了起来,不知道是谁从窗户里被扔出去,总之不是衔玉扔的,却让一直大大睁着眼睛注视寻仙楼动静的阮芽精神一振。

她谨记着衔玉的叮嘱,眯着一只眼,将血虹石打在每一层走廊的灯笼上。

灯笼落地,血虹石化作十多条细细的火蛇朝四方窜去,点燃周围的一切,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在寻仙楼一层的锁妖笼外,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从地底钻出来,蹦跶着来到笼子外面,三瓣嘴急促地动起来,两颗大门牙“吭哧吭哧”就把大锁啃了个稀巴烂。

笼门打开,小兔子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一众小妖在她的指挥下,纷纷跳进地洞。等到所有小妖怪都进了洞,她化作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腕一翻,掐了个诀,那大洞便消失了,她手里多了个灰布袋。

那布袋是张梁专门给她炼制的法器,空间系,可与她挖出的地洞相连。

这火烧得极快,根本来不及救,楼里的凡人们早在那黑鳞巨蛟现身时就吓跑了,大街上落作一团,行人抱头鼠窜。

小兔子跑到街面上,站立在一早选定的地方,抬手将布袋往天上一扔,寻仙楼五层的窗边,凭空出现一个土洞,张梁挥剑劈开牢笼,猴子抓出来,扔进洞里去。

兔子昂着脑壳在下面等,等张梁探出头来跟她打个手势,她点点头,掐诀收了布袋,转身欲逃,却让大柱逮了个正着。

大柱和衔玉的分工与张梁和兔子的分工差不多,衔玉打架,大柱救人,可他没有打洞的本事,找到楼中一层的锁妖笼时,发现小妖们都不见了踪影,急急忙忙跑出来,就看见这只小兔妖收了法器正准备跑。

大柱脸上蒙着黑布,拎着兔子后衣领,“你也是妖?你是哪拨的?”

小兔子脖子一缩,化作原形,雪白的小身子从衣裳里落到地上,又被大柱抬脚踩住。

她扭头想咬人,奈何脖子太短,怎么也咬不着,还发现这人竟用脏兮兮的鞋底踩着她,气得大骂,“你又是哪拨的,你这个坏蛋,快放开我!”

大柱弯腰,改用手按住她的脑壳,“那些小妖怪呢?赶紧给我放了,不然扒了你的兔子皮做手套!”

兔子气炸了,“你这个坏蛋,同为妖,却跟人类为伍,残害同族,你不得好死!等我家主人出来,定不会放过你!”

大柱:“嗯?”

寻仙楼五层,已经彻底沦为火海,张梁不知这火从何而起,他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环。

然而剑柄上,用兔子毛做的剑穗亮起白光,是兔子在向他求救。

“兄弟们,撤。”张梁大喊着,长剑为大家劈开逃跑的通道。

“下面早就烧起来了!快走!”

“张兄,告辞,之后再会。”

这些人当中,有张梁的朋友,亦有当年在天海城被迫害的妖,担心事发后被寻仇,大家提早商议好,救了人就各自散去,不在城中多留。

张梁担心兔子,又不能不管兄弟,正心急如焚时,剑穗又恢复了平静,他握住剑穗凝神感受,原是兔子已脱离了危险,似乎是遇见了同样来救人的妖族,刚才只是误会。

他松了一口气,默念辟火诀,往深处走出,接应同伴一个个离开。

保证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却发现自己出不来了,脚下的地板开始坍塌,四处都是熊熊的火焰,辟火诀渐渐无法抵挡,他快要撑不住了。

他不肯放弃,想起适才发疯的黑蛇,大喊,“义士!大黑蛇!你在哪里!大黑蛇!!”

忽地,他身子一轻,平地上漂浮起来,长剑脱了手,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悬在身侧不远处。他伸手去抓,感觉到一股水的阻力,很快反应过来,他被包在了一个大水球里。

这火烧得太大,此时若刮上一阵妖风,寻仙楼附近的商铺势必要遭殃。

衔玉既然提出用火,当然不会不管,他收敛了心神,将那死胖子打晕用水球关起来,和那个不认识的修士一齐扔出去。

寻仙楼上空,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火光,张梁落地后,水球破开,他抬头一看,那只黑蛇冲出屋顶,飞入夜空,火光中翻腾两下,忽然从天而降一座水塔。

那水塔悬而不落,将整个寻仙楼罩入其中,阻止了火势朝周围蔓延。

衔玉做事,一向是那么绝,说要烧干就要烧干。

大柱看向张梁,兔妖与他解释,“这是我家主人。主人,这个大蜘蛛和那个蛇跟我们一样,都是来救人的。”

大柱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走吧,不用管他,我们赶紧出城去。我们去东边。”

张梁点头,“我们也是。”

“这是?”大柱指着地上剩下的水球,那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张梁说:“是黄富,寻仙楼的老板,此人作恶多端,那黑蛇第一个攻击的也是他。”他现在回想起那黑蛇的癫态,也是心有余悸,不过黄富贵本就罪该万死。

衔玉并非普通黑蛇,大柱不作解释,“好,带他一起走。”然而他手刚刚触及水球,脸色倏忽一变,“怎么是空的!”

“啪——”

水球破开,血水流了一地,里面却空空如也。

那黄贵不知有何神通,被打成那个样子,竟还能破开衔玉的水牢,悄无声息遁逃。

阮芽很听话,放完火,往柳催雪背上一跳,两个人风风火火下了楼,出了客栈大门一路往东跑。

吓得小二哥赶紧上楼检查,怀疑他们偷走了房间里的东西。他四处检查一圈,发现什么也没丢,推开窗一看,对面寻仙楼已经烧起来了,窗台上遗留了一块血虹石。

“我滴个亲娘耶!我什么也没看见!”小二把那石头远远扔开,关窗跑下楼,将房间的入住登记抹去。

柳催雪跑得很快,寻仙楼的火才刚刚烧起,护城军尚未发觉,自然也没有关闭城门。

许多从附近村镇来的劳工都要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城里不让睡在街边,许多人不舍得花钱住客栈,会选择睡城外便宜的大通铺,是以这时排队出城的人很多。

柳催雪背着阮芽跟在队伍后面,轮到他二人时,柳催雪忽然双膝一弯,“噗通”给那守城的士兵跪下了。

“哎呀!”他背上的阮芽惊叫出声,“小雪,你怎么了。”

那守门的士兵十分年少,看起来跟阮芽差不多大,他当值不久,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芽急忙跳下来,将柳催雪扶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挠挠头,“我们想出城。”

少年往城墙上张贴的通缉令上扫了眼,憨厚一笑,“可以出,不用行此大礼。”

出了城,阮芽教育他,“小雪,咱不可以随便下跪的,做人要有尊严,知道吗?”

“我不是故意的!”柳催雪为自己辩解,“是容容,刚才一下变得好重,我承受不住。”他指责她,“你吃得太多了!”

阮芽冷脸,“你放屁!我根本不重!”

“骗你我是狗。”柳催雪弯腰,“你再上来。”

阮芽跳到他背上,柳催雪摔了个狗吃屎,被骑在下面,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他手往后打,“你快起来,我腰快断了,晚饭都要被你挤出来了!”

阮芽气得,“啪啪”往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重!是你没用,整天吃得比猪都多,连猪都不如。”

话音刚落,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噗呲”笑出声来,她转头四顾,月夜静谧,只有树随风摇,路上的行人也相隔甚远,那声音很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

“谁在笑?”阮芽疑惑摸脸,刚才转头的一瞬间,似乎有热热的气息喷洒在面颊。

这感觉玄之又玄,她也并不十分确定,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那发笑的人,她摇摇头,揉揉酸痛的肩,将柳催雪搀扶起来,“走了。”

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树林里,阮芽又发现了不对,这林中泥土湿软,她的鞋陷到泥里去,变得好脏。

她偷眼瞟去,见柳催雪明显比她干净的鞋底,心中生疑,难道她真的变胖了?脚印比他还深?

柳催雪发现了,当即叫嚷起来,“看,我说什么来着,容容,你真的变重了。”

阮芽心中不愿承认,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满“哼”了一声。

脚下这双薄底的刀条绣鞋,跟她身上的绿衣是配套的,她担心把鞋弄坏,脱了鞋光脚走,四处要找水洗鞋。

反正已经出了城,离约定的地方也不远了,阮芽和柳催雪便接着明亮的月色,在附近转悠,寻找可以洗鞋的地方。

不多时,二人在与衔玉约定的山坡下找到一条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圆圆的月亮倒映在溪水里,柳催雪傻乎乎要去捞,阮芽没管他,蹲在溪边洗鞋。

洗着洗着,她又发现了不对,盯着溪水皱眉瞧了半天,忽然伸手往后一摸,抓到个东西。

那东西肉眼看不见,阮芽是从溪水的倒影里看见的,浑身血了呼啦的,看不出是什么。

它力气很大,第一下拉没拉动,它开始挣扎,阮芽用了些力道,用力往前一拽,那东西“啪”一下摔在水里。

柳催雪的月亮被打散,眼前蓦地多了个东西,全身都是血,极大的一只,给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阮芽死死抓住那物不松开,另一只手不忘把洗干净的鞋子放到草地上,方才扑上去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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