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午歇着被锦叶摇醒, 急道:“陛下......陛下他......将娘娘们锁在潇馨馆,宫正司的人带了刑具,怕是......要出事......”
太后眼皮突突急跳, 披发坐起来, 命道:“快梳妆更衣,这个孽障, 一遇到春和殿那女人的事就失了分寸!”
两扇朱漆金钉大门紧闭,明光甲的羽林卫持着横刀, 围的整肃森立, 这一条宫巷被封了路, 连只蚊蝇都飞不进来, 门内正一阵哭泣声,众嫔妃依着位份跪在阶下, 低眉垂颔,锦彩堆秀的华衣委顿于地。皇帝仍坐在乌木椅里,指端摩挲着扳指, 冷冷睥睨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宫正司押来了程府的主母程关氏,丫鬟和保姆等数人, 双手撑地跪的栗栗危惧, 程小姐昨日事发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等人赶到的时候奄奄一息, 连着微弱的一口气, 强撑着说出一句:“她明明说了只会让公主得个病, 无声无息死了, 谁知......”
这么含糊不清的一句,没说出是谁指使的来。
丫鬟哭道:“陛下英明,我家小姐与三殿下是中表之亲, 仰慕三殿下日久,殿下却一心只在五公主身上,小姐记恨在心才出此下策。”
程关氏大怒:“胡说!我儿碾死只蚂蚁都心软,怎会如此行事,定是被人下了圈套陷害,求陛下明察。”
另一名丫鬟就地大磕几下,悲泣道:“陛下明鉴,我家小姐确实为人利用,白白作了筏子,半月前德妃娘娘将小姐叫过去,关在内殿说了半晌的话,奴婢不敢妄言,好像隐约听到,说什么春和殿那小丫头与其母一般无二,都是祸水狐媚子,小小年纪竟勾了三殿下的魂儿,还说要让她不得好死,诸如此类的狠话......”
德妃来之前已知自己被人套路了彀中,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指尖凛凛地颤,指甲嵌进地砖缝隙,鬓边汗珠滚滚如雨落。
眼角斜了旁边的淑妃一下,哑着嗓音悲哀地禀道:“陛下,臣妾不敢说自身清白无垢,那些话我确实对侄女说过,但都是气头上的不经之语,显儿即将及冠之年,却迟迟不肯定亲,一心要等安可公主长大,痴心与日俱增,您也不忍督促他。臣妾急的火烧眉毛才发了几句牢骚,我虽厌恶安可公主,但一心愿她早些另嫁,断了宗显的念想,绝无伤人性命的狠毒心肠啊.....求陛下明察......”
程关氏也急磕着哭说冤枉,行凶者另有其人。
淑妃嘴角隐隐一勾。
皇帝眼睫一闪,已纳入了眼中,程府的保姆匍匐了两步,上前哭道:“奴婢是贴身伏侍小姐的,那日夜里卸妆的时候见到她拿着两只金琯,一直出神,奴婢无意问了,小姐说是德妃姨母所赠,还低语了一句什么宁为玉碎,奴婢不知何意。”
德妃双目已红,只恨不得撕碎了这些红口白牙,句句往她之身泼污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怕是今日难逃这一劫。
只听皇帝对司正监章襕道:“让他们画押。”
而后又说:“今日朕亲审,不只为五公主中毒一事,还有前时宫中鬼怪之说,闹得纷纭错杂,人心惶惶。怪力乱神,不过是人心生暗鬼,朕要揪出这两只暗鬼,让她在煌煌天日之下现行,以正视听。”
说罢挥挥衣袍,司正女官立刻上前禀道:“臣下彻查多日,那惨死的宫女名九儿,是半年前刚入宫的,出事的时候在安太妃的敬惠馆做三等杂役宫女,曾在顺仪娘娘的思华殿、冯婉仪的秋香馆,奉事过几日,皆时日很短,后来不知怎地提调敬惠馆,死前十天接触过的人都审问过,名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皇帝翻开,仔细看着每一句口供。
下跪的林顺仪和冯婉仪听到无故被牵扯,不由得心下一怵,顷刻犹如置身炭火之上,不知接下来这飞来横祸会将她们置于何地。
司正女官又道:“在宫巷打更的老监招认,那夜身穿血铠甲的从宫巷跃过,他好像听到了脚踏地的步调声,臣下以为当是人扮出来的。”
皇帝冷笑:“鬼怪之说,本就无稽之谈,纵是有,也分晓个善恶始终,乃有心者利用人云亦云,制造假象,引得吠影吠声也。”
接下来,冯婉仪和林顺仪宫里的管事嬷嬷,总管太监,一起被动了三尺木,夹的十指血肉模糊,一时哭泣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没多会儿便有人胡乱招供了:
“奴才出首,是顺仪娘娘恨毒了贵妃娘娘,听闻这一胎是皇子,恨自己生不出来,才心生一计,让小太监假扮陆公子的鬼魂,意图让贵妃受惊落胎,那血铠甲就在思华殿后园的花圃里埋着,还多年让林周氏夫人在坊市散步恶言中伤贵妃,说这次安可公主是被其生父的亡魂缠上了。”
林纯涵一双水眸惊恐地大睁,惶惶之中左顾右盼,是谁?谁陷害她?或者是慕容茜自导自演,要置她于死地,其心恶毒!
半身瘫软伏地,姣好娟秀的面容戚戚然,泪水大颗大颗淋湿青石地砖:“陛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皇帝审视了她一瞬,命令羽林卫去思华殿搜寻。
侧边的徐相宜荷衣蕙带,即使跪着也风致气华,神态从容,眼角余光斜看了林顺仪一眼,手掌贴着地砖,已捂着热了,掌心腻腻的冷汗。
皇帝命动刑的暂停,稍后果然搜出了染血的甲衣甲裙,还有一双鹿皮靴,对林顺仪道:“再傻的人也不会将凿凿罪证藏匿自家门下,但你母亲确实藉着此事散播流言,你难逃干系,传朕的口谕,林氏顺仪此后幽禁于思华殿,无朕的允准,终身不得外出一步。”
林纯涵望着皇帝的靴尖,一颗心被撕裂开来,泪水疯涌,你是要纯涵画地为牢?
你对我当真再无一丝丝眷恋了么?
皇帝目光移向后妃们,皇后神态坦然,仿佛祸福皆如浮云化风,早已看淡了荣辱沉浮。徐昭容面色如常,其他人如临深渊的模样,髻上的金钗流苏随着身躯急急摆动,恐惧到极处,唯恐沾上了一星半点干系,而堕落万劫不复。
司正监仔细检查那泥土斑斑的血铠甲,禀道:“是一等侍卫的明金护心甲,但陆公子出使边关,临走时当着骑兵的乌锤甲才是,凡铠甲都是由虞部司统一发放,做不得伪,只要查清谁少了,顺藤摸瓜便可。”
皇帝眼底闪烁锐利的寒芒,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牌:“即刻去查!一个不许放过,三日为期,朕要知道真相。”
“喏。”
徐昭容眉心微蹙,发根阵阵冒寒意,鬓边滑下了一道汗珠,极力耐住心跳的节拍,让自己气定神闲。
皇帝缓缓起身,长身鹤立于阶上,对众妃道:“这三日封宫,你们任何一个不得走动一步,各自等消息,随时听朕传召。”
“遵旨。”众妃叩地一拜,感觉周身不似自己的了,冯婉仪和范婕妤眼前一晕,没有起来,被春凳抬走了。
皇帝继续审公主中毒一案,下跪的丫鬟婆子仍一口咬定乃德妃所指使,司正监取来方才画押的口供,逐个叫到一旁盘问对答,何日何时,林小姐当日还去了何处,与什么人见过,过了一遍,竟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德妃眼见自己百口莫辩,一时到了崩溃的边缘,捏着帕子抽噎,悲哀地仰看着爱慕了一生的男人,高高在上的君王,鸾章凤姿,风流不凡。
泣泪如雨地说:“那年你说,阿窈虽愚蒙庸俗,却是个本性纯良,见事明白的,我虽讨厌贵妃但对她并无仇恨啊,因为你本就不属于阿窈,我从来没有争过半分,我懂的,只有她那般的女子才堪配你。”
抬手抹了一把泪匍匐向前,一字一句皆肺腑:“显儿天资平庸,我自来告诫他,远离纷争,做一个闲散宗室,陛下可尽去问问孩儿,臣妾有没有说过一句,让他争夺那储君之位的话。阿窈敢向天指誓,若有半句谎言,叫我生生世世入牲畜道,永不为人!”
皇帝听罢,背手在阶上踱了几步,复而坐下,指间的扳指敲击椅扶,德妃泪水滑下眼眶,抬眸看去,皇帝面色清冷,正视着她,眼光极快地向旁边一眺。
德妃霎时茅塞顿开,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