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有第二手准备。
李文森晃了晃挂在手腕上的纸袋:
“你的书里长了毛毛虫,所以我买了樟脑,有什么问题么。”
“买樟脑买了三个小时?你本该五点就回来的……三个小时,在书店和大街上能发生什么事?抢劫,跟踪,绑架,强.奸,谋杀,以及遇上旧情人……其中五个都可以排除,你没有旧情人,不可能是强.奸,也没有谁会去抢劫一个看上去就是无产阶级的人。你裙摆上都是水,轻微的鱼腥味,说明你刻意把人引去了海鲜市场,因为你要玩危险的燃烧游戏;你发际线上的头发有轻微的粘结,显示你出过汗——你一般不出汗,除非做了激烈的运动,显然你引起了一场小混乱然后趁机逃走了……”
“等等。”
李文森打断他:
“停止你的推理,我不想一回家就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头疼。”
“我也不想推理,推理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他平静地说:
“但这种事情压根就算不上推理,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东西,如果我说得过于详细,那只是因为我考虑到了你的理解水平。”
李文森:“……谢谢你的善解人意,虽然我一点都不感激。”
“你试图撒一个拙劣的小谎,这不仅显示了你品德上的瑕疵,还显示了你智力上的瑕疵……”
乔伊随手把水杯放在鞋柜上,转身朝里走:
“不过鉴于我们之间的关系谈不上信任,这一切,我也装作不知道好了。”
“……”
李文森跟在他身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
“为什么把强.奸排除?这也是激烈的运动……”
“当然是因为对象是你。”
乔伊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你觉得谁会那么不长眼?”
李文森:“……我现在可以挠死你吗?”
“真是遗憾,我们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你连被跟踪的事都不想和我说……”
乔伊语气里带着几乎听不见的讽刺:
“我为什么要允许你挠我?”
……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玄关处淡淡的光线映射过来。
但即便是这样浅薄的光线,也能看出,客厅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的无政府状态。
“欢迎回家,李。”
李文森刚跨过玄关与客厅间某条看不见的红外线,伽俐雷的中央控制系统就询问道:
“需要我帮您把客厅的灯打开吗?”
这也是安德森-杨的设计,只有越过了从玄关到客厅的某条线,才能完全激活中央控制系统。因为安德森认为,换鞋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而鞋也是上帝神圣的发明,不该遭到任何电子系统的干扰。
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毫无选择,被迫一回家就面对伽俐雷苍老的说教。
除了乔伊。
身为一个文科生,他在看了两天的程序代码书以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中央控制系统屏蔽了他的日常活动。
或者不是屏蔽,因为伽俐雷还是能辨别他的语音的。他只是为电脑程序制造了一个幻觉,让伽俐雷始终以为他呆在沙发上睡觉。
……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是”,伽俐雷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三秒钟未回复,系统默认打开生物灯。我刚才检测到室内的声压水平比平均值高出24分贝……李,您与乔伊吵架了吗,这可不是好现象,争吵是谋杀婚姻的利器,我建议您可以写一张纸条给您的丈夫,他具有宽容的气度与无与伦比的美德,一定会原谅您对他的无礼……”
……宽容?美德?
这个系统哪里中病毒了吗?
这回,还没等伽俐雷说完,李文森就直接打断它:
“闭嘴,开你的灯。”
……
研究所里,只有她和乔伊是共用一间公寓。
而研究所里禁止一切形式的告白和恋爱,只允许结婚,系统不能违背研究所守则,只能默认他们两个是一对。
……这简直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
……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逐渐排列成一个扭曲的形状……人类染色体解体后的双螺旋形状。
这是生物组组长洛夫的手笔,仗着劳苦功高和院士身份,在十年前进行科研所住宅设计时,他要求在每间公寓里必须要有生物元素,否则他就从科研楼七楼跳下去。
乔伊:“换一盏灯开,文森特,太刺眼了。”
李文森:“伽俐雷,乔伊让你换一盏灯开,他觉得太刺眼了。”
伽俐雷:“我想知道乔伊为什么一直坚持不肯和我说话,伽俐雷哪里做错了吗。”
李文森:“乔,伽俐雷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和它说话。”
乔伊:“我连人类都不愿意与之对话,为什么要和一个电脑系统絮絮叨叨?”
李文森:“伽俐雷,乔伊说他不愿意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一个愚蠢的系统。”
……
伽俐雷沉默了一会儿:
“乔伊说得没错,我的确只是一个系统而已,但是李,您不断试图挑拨丈夫和管家关系的做法,令我不敢理解也不敢苟同,这可不是一位好太太该做的事……”
李文森:“……”
短短五分钟,她第二次忍无可忍地打断伽俐雷:
“闭嘴,继续开你的灯。”
……
伽俐雷这回打开了他们平时看书用的壁灯,柔和的浅黄色灯光下,客厅的全貌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准确地来说,这也不能说是客厅,从地板到天花板上全是书,说是他们两人的公共书房更为恰当。黑色的木头梯子固定在书架中间,还有一个小型温控自动升降台,只要你坐上去,臀部的温度就能启动它,它会把你带到天花板的磁性书架上取书。
……然而这个设计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用。
他们家的升降台一直是他们的猫在用,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不亦乐乎。
“你能不能把你随手乱扔的习惯改一改?”
李文森一路收起乔伊散落在地板和沙发上的书,有些心疼:
“你知道你扔在沙发底下的这本书的价值已经可以在纽约买一套带花园的房子?”
“所以纽约的房子才没有价值。”
乔伊把腿随意搁到茶几上,李文森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李文森:“我觉得我像一只忙碌的家养小精灵……你怎么看?”
“家养小精灵不会把我扔在家里六个小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他抬起头来,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回来还撒谎。”
李文森:“……”
乔伊从沙发的夹缝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来,刚翻了几页,忽然又说:
“顺便说一句,今天你的男朋友给我们家的内线座机打了一个电话,请我转告你,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得到你的任何消息。”
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书本,长久地停留在方才翻到的那一页上,像是对其中的某段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完全不知道你有男朋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男朋友?”
李文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你的男朋友,难道是我的男朋友?”
☆、chapter 5
第一,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都有定期恋爱,所以我没有单身二十三年。”
李文森帮他把寿司的木盒打开,递到他手边:
“有时我觉得我伺候你,就像在伺候我瘫痪在床的祖父……第二,为什么我交了男朋友就一定要告诉你?你不是说我们不熟么?”
“……你有瘫痪在床的祖父?”
“……我只是打一个比方。”
“那么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
乔伊停顿了一下:
“不是我说我们不熟,是你一直表现得我们不怎么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像尊敬瘫痪在床的祖父一样地尊敬你,你居然说我们不怎么熟?”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你瘫痪的祖父了,文森特。”
乔伊捧着书:
“你之前的恋爱经历我们等一下再说……这么说,今天打电话来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怎么可能,我现在手上有四个课题,至少要等到三十五岁才能挤出时间谈恋爱。”
李文森摆了摆手:
“你问了他是谁吗?”
“又不是我的交往对象,我为什么要问他是谁?”
乔伊又翻了一页书:
“那个自称是你男朋友的男人对你的穿衣风格和饮食习惯相当了解,他知道你只吃菜叶不吃菜杆,也知道你只喜欢吃炸脆的鱼骨头不喜欢吃鱼,他甚至知道你喜欢把蔓越莓饼干加到番茄酱里……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奇怪,几乎全研究所都知道,去年我刚来研究所的时候,为了餐厅里没有炸鱼骨头的事和沈城在他的办公室里打了一架。”
沈城是整个研究所的所长,风度翩翩,能力卓越,相当年轻有为,同时也……相当冷酷无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文森对上他,就像水和火相撞,不是要升华,就是要湮灭。
李文森说:
“我还以为只有你不知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言辞中隐晦地透露了他上个星期和你第一次约会时的美好感受,而等待那一次约会他也等待了一个星期,所以在他的意识里,你们的关系应该是两星期前建立的……”
“等等。”
李文森忽然抬起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他在电话里和你说,他上周和我约会?”
“他没有明说,毕竟这是违反科研所规定的,但我听得懂他隐晦的表达,人心里在想什么,会通过口误表达出来。”
乔伊低头俯视着她:
“那么,文森特,你告诉我,你上星期出去约会了吗?”
“约了。”
李文森低头把她从沙发底下捡出来的书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没去注意乔伊脸上的表情:
“上星期沈城约我在研究所附近一间极其高档的咖啡厅见面,然后我们两个因为耶稣到底有没有孩子的问题,在那里大打出手,我把咖啡泼在了他脸上,他把蛋糕扔到了我头上……”
乔伊:“……”
他就不应该对她抱有任何期待。
李文森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她全身心都放在虚无缥缈的地方……比如耶稣有没有孩子。
她把最后一本书按首字母顺序放在书架上,站起来拍拍手:
“他就在电话里说了这些?”
“不止,他还向我念了一首很长的情诗,托我转告给你,大概是这样——”
乔伊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艰难地开口了:
“你是我的缪斯,是我的女神,是我的坦妮特,是我灵感的源泉。你曼妙的身材,如同极地的火焰,你明亮的眼神,使我想起湖水、山丘、风,与雪。你只要失踪,我就坐立难安,你如果死亡,我也将就此长眠。而我思念你的心,就像黑夜里闪亮的电灯泡,只要供电,就永不熄灭……”
李文森:
“够了你别念了。”
乔伊立刻停下:
“我也不想念,我已经删了很多了,但是里面每一句,仍旧在挑战我的审美底线。”
“这么鬼斧神工的语言表达力,应该不是研究所里的人。”
李文森抱着手臂蹲在沙发边,若有所思:
“会不会是de Clerambault’s症候群?神学院上星期还有一个女学生,坚持说耶稣是她的男朋友,神圣的孩子将会从她处女的身体里诞生,成为下一任基督……现在正在我一个研究生手下接受治疗,不过我觉得她好不了。”
de Clerambault’s症候群,俗称情爱妄想症,拥有这一类症状的人,他们想象某个人是他们的恋人,甜言蜜语,甜言蜜语,甜言蜜语……在日复一日的强调和重叠里,逐渐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边界。
乔伊没有说话,不过李文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同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伽俐雷的激活音“滴”一声响起,紧接着是他病怏怏的声音: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二位,这间房间里有生物正在死亡,请采取必要措施。”
生物正在死亡?
这个房间里的生物不是都好端端坐在这里么?
那么生物是……
李文森忽然坐直了,因为位置关系,她只能拉住乔伊的裤腿:
“列奥纳多呢?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猫叫?”
列奥纳多是他们猫的名字,因为是李文森在意大利弗洛伦萨的一条小巷子捡到的,就以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名字命名。
乔伊:
“它太吵了。”
“所以你把它怎么了?”
“我……”
伽俐雷圆滑地接道:
“先生只是把它放进了您面前的木头茶几里,并没有做太过伤害它的事,我的夫人。”
这间公寓里的两个人类,都不怎么看的起伽俐雷这个高仿真的智脑系统,虽然伽俐雷把乔伊奉为神明一般的存在,但乔伊懒得和他说话,和伽俐雷关系最好的反而是列奥纳多。
李文森盯着乔伊搁在茶几上的腿:
“腿。”
“……”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踩到雷区了,乔伊异常乖巧地把腿从茶几上放了下来。
木头茶几是研究所标配,老得和十九世纪的旧家具一样,上面满是历届公寓的主人随手用钢笔打的草稿,也有她的。乔伊不用打草稿。他的大脑就是现成的草稿纸。
茶几中间有一个放杂物的小间,把上面一层转开就能看得到,平时没有人用。而当李文森第一次把茶几转开时,就看见……
她的猫被绑着爪子,嘴巴上被贴了两层医用胶带,不会伤到毛,却也挣脱不开,就像一头待宰的猪一样,被关在茶几小小的隔间里。
乔伊立刻站起来:“晚安文森特,明天早上见文森特。”
李文森:“……”
她撕开列奥纳多嘴上的胶布,它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喵喵喵!”
李文森立刻又把胶带贴上了。
乔伊:“……”
伽俐雷:“……”
乔伊:“你自己也在欺负它,为什么不许我欺负?它每天都在撕我的书,我的床上永远都有它故意留下的毛……它在针对我,你却一直在维护它而忽视我,这太不公平了。”
“我向来不公平。”
李文森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要去睡觉?你再不去睡觉我就要开始算账了。”
乔伊:“……”
客厅重归平静,李文森对着虚空说:
“伽俐雷,他去睡觉了。”
“是的,李。”
“那把所有灯都给我关了。”
李文森面无表情:
“再把你自己给关了。”
伽俐雷:“……好的,李。”
明知道先生不会这么早睡觉,却要求它关掉所有的供电系统……夫人的报复心真是可怕。
客厅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就像她刚回来时那样。
她在黑暗中把列奥纳多抱了出来,解开了捆爪子的胶布,又亲了亲它的额头,这才把它嘴上的胶布揭开。
这回,列奥纳多不声不响,它伏在李文森怀里,一点挣扎都没有,漆黑的皮毛像黑色的缎子,红色的眼睛像黑夜里的两点炭火。
李文森抱着它,仍旧坐在地上,坐在一片弥漫的夜色里,神情里带着一点漠然,与之前和乔伊说话时截然不同。
她左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简陋的戒指——整枚戒指的造型,就像有人顺手用一根黑色的铁丝,穿起了一枚灰绿色的玻璃。
廉价、粗糙、丑陋。
与她平时偏精细的穿戴风格丝毫不搭。
而此刻,她习惯性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最近几天,乃至一月之前,乃至一年之前的一些细小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掠过她的脑海。
突然而来的跟踪者……
突然而来的男朋友……
以及几个月前,她意外了解到的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巧合?不。
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只有因果,没有命运,只有自然的法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远门,更新视Wi-Fi情况而定。
以及,小说名被朋友吐槽和全文风格一点都不搭,sad脸,你们觉得改不改呢??????
☆、chapter 6
“早安,夫人。”
“再说一遍,叫我李。”
“好的,李。”
伽俐雷重复了一遍:
“早安,李。”
李文森起床时,乔伊已经坐在他沙发的专座上看书了,听到她的脚步,也不曾抬起头看她一眼。
他完全沉浸在了他的世界里。
这种时候,只有来一场地震或者海啸才能把他唤醒。
而列奥纳多蹲在窗子上舔着爪子,不舔的时候,它的眼睛就盯着乔伊不放,似乎随时准备着在这个冒犯它尊严的人类脸上划上三道。
李文森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牛奶、燕麦片粥,一份蔓越莓曲奇饼,还有一份番茄酱,愣了一下:
“伽俐雷,早餐从哪儿来的?”
伽俐雷:“当然是先生带回来的……”
李文森:“叫他乔伊,伽俐雷。”
“好的,李。”
伽俐雷又重复了一遍:
“早餐是乔伊带回来的。乔伊早上专程出门去了研究所的餐厅,之后又特地吩咐我帮食物保温,他一定是在为他昨晚的行为道歉,他非常地注意您的心情,简直巴不得把自己一切的时间都拿来揣摩您的心……”
李文森:“……”
最后,伽俐雷感叹道:
“他真是一位体贴的先生,您就不觉得感动吗?”
“完全不觉得。”
李文森拉开椅子坐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我帮他买的食物,有三十五天我们各吃各的,有三十天我们饿着肚子……他不该帮我买一次早餐吗。”
“您真是铁石心肠。”
伽俐雷责备道:
“一个好女人不该计较这样的得失,女人应当爱他们的丈夫,就像秋天的落叶眷恋着树枝,就像夜里的鲜花眷恋着清晨的露水……”
“……等一等。”
李文森喝了一口牛奶:
“我记得你的设计者安德森-杨是以色列人,为什么你最近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英国的咏叹调”
“因为我最近在读系统里莎士比亚的戏剧,李。”
伽俐雷监测到牛奶有些冷了,又调高了桌子上保温区的温度:
“系统也需要与时俱进,我的设计者给我设计的第二突出的部分,就在于我拥有可以自动升级的芯片……你要出门了吗,李。”
“沈城找我,我需要离开一会儿。”
李文森擦擦嘴,列奥纳多轻巧地跃过来,用头蹭着她光裸的腿。
早春的空气再寒冽,也不能阻止她追求美。
李文森摸了摸列奥纳多的头,温和的姿态与她对伽俐雷的不假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列奥纳多。”
“喵。”
“别和乔伊一般见识,他只是个人。”
“喵。”
她又抬头对伽俐雷说:
“到吃饭的时间就叫醒他,叫不醒就打开防火喷头,用水把他泼醒……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
女人的报复心真可怕,先生真可怜……还好伽俐雷这辈子不能结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李文森回过头:
“禁止再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任何类似的小说都不可以……否则我就把你卸载掉,明白了吗?”
……你没有办法卸载我,CCRN负责人沈城大人都没有办法卸载我,只有先生和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人有办法卸载我,但那个人是不存在的,所以伽俐雷在研究所是无敌的……除了先生……
不过这句话伽俐雷明智地选择不说出口,它只是殷勤地帮李文森打开门:
“明白了,李,一路走好。”
……
心理物理学是近几十年来,心理学和物理学交叉的新学科,起初只是用物理方法研究心理问题,比如费希纳的阈限法,比如信号检测论。
这是出现在心理学课本上的部分。
而在课本之外,新的研究方向,就像轮船沉在水下的部分一样……远比人们能看到和学到的要多。
比如时间的起点与意识的关系,比如物质的本源。弦理论认为物质的存在是时空的扭曲,那么以同样的视角来看……意识又如何呢。
多么令人着迷的学科,多么尖端而深奥的科学……
李文森停在办公室门口,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好比泼妇吵架般的嘈杂声,默默的想……
确实是尖端的学科……就是工作环境有点差。
在研究所里,除了所长沈城大人,没有人拥有独立空间,他把这叫做让知识跨学科交流。他还十分尊重有宗教信仰的基督徒们的意见,以创世纪的时间为单位,七个人一间办公室。
但实际的真相是……
沈城舍不得花钱装修办公室。
所长大人自己的办公室也是光秃秃的一片,连墙面都没粉,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沈城在砖块上挂上一副世界地图,再种上一株白玉兰,放上两根从废弃工厂里拖回来的钢管,就成了……简约现代工业风。
真是够了。
还没等李文森下定决心打开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嗨,文森特。”
物理组组长安德森-杨,原名叫斯坦,以色列人,去英国留学时,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来到中国后,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他从二十二岁时就一直呆在中国,参与粒子对撞的研究,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
……仍旧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此刻这位半老人正手里捧着一杯牛奶,热情地与李文森打招呼,中文流利得不像一个外国人,声音与他们家的管家系统伽俐雷如出一辙:
“多年不见,你终于从你的坟墓里爬出来了吗。”
李文森:“……对不起,我们上星期刚刚见过面。”
“……或许我没看见你。”
安德森毫无愧色地拍拍李文森的肩膀:
“年轻人这么低调又内敛,真是不多见。”
“你记错了。”
李文森毫不留情地说: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上周的研讨交流会上,关于意识的起源问题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温和的辩论,结果是你坚持认为意识是一种西班牙甜品,和科学没有关系,对我提出的所有证据视而不见,并试图冲到台上来打我一巴掌……”
李文森走到他身边,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承认吧,安德森,你老了,如果记忆力有点不清楚,这可能只是阿兹海默综合症的前兆,并不是你人品不好的报应。”
安德森:“……时间都没让你长进一点吗,一周没见,你还是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阿兹海默综合症,就是老年痴呆症。
“会做人的人不会做实验,会做实验的都不是人,这简直是自然规律。”
李文森笑眯眯地说:
“我只要会做实验就好了,讨不讨人喜欢……我还真不在意。”
“态度是会反弹的,你给予了多少,就会得到多少,年轻人,人缘与知识一样重要。”
安德森拂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当然你现在不会明白,大部分自以为头脑聪明的人都不会明白……等你真正到进退维谷,却孤立无援的时候,再来找我哭吧,我会友情让我的研究生借一个肩膀给你用的。”
……
办公室里仍是一片吵吵嚷嚷,沈城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把观念最不一样的人,放到一个办公室里,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此才有新观念的诞生。
地上一片狼藉,只有和她共一张办公桌的乔伊的桌上是干净的——因为他根本没有用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有年末的时候露个脸,在研究所里是极其超脱的存在。
有什么办法呢?
在科学的世界,才华决定一切。
办公室里的人刚吃过早餐,没有人把早餐扔进垃圾桶,李文森注意到她隔壁的那个年轻的数学组组长曹云山把他吃了一半的面包扣在了笔筒上,嘴里叼着半根香肠,正拿着笔飞快地演算着什么。
他看见她走过来,眼前一亮,想要打招呼,嘴一张,香肠就掉在了地上。
李文森:“……”
真是太傻了,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但曹云山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香肠,滑着椅子滑到她面前:
“我有及其重要的事和你说,文森,改变世界的大发现。”
他挥舞着他手里沾了油渍的草稿纸,语气激动,却压低了声音:
“宗教!宗教!宗教和数学是相通的!只差一把钥匙!而我现在找到了这把钥匙!你能想象吗,我能用数学公式证明上帝的不存在!”
……原谅我不能想象。
李文森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
“所以?”
“所以我需要借用你们组的大型计算器。”
“几台?”
“六台。”
“现在是白天呢,别做梦了。”
李文森笑了一下,很是温和地说:
“你们自己的组已经有六台了,还要和我们借六台……你们是想找死么。”
“可你们现在不用不是吗。”
曹云山又转椅子转到她面前:
“我的公式需要十二台大型计算器计算一个月才能计算出来,下个月CCRN就开始集中报告了,这个月我必须搞定……”
CCRN是研究所的简称,全称是Co
seil Chi
ese pour la Recherche,法文,因为最初的时候,这里是法国政府和中国政府合资的军用研究所,后来法国政府撤资,名称却仍然承袭了下来。
N是
ew,研究所改编制后为了表示新气象加上去的,至于为什么加在最后……官方保持缄默,而在非官方说法中,这与当年负责人大学英文没及格有关。
“那是你的事。”
李文森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计算机屏幕,正在开机页面上: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的计算机空着也是空着,让它们为世界做一点贡献有什么不好?”
他转了转头,确定身边没有哪个进击的基督徒在偷听后,才继续说道:
“你想想,我证明上帝不存在以后,神学院就可以被取缔了,CCRN能省多少经费下来?餐厅的伙食要不要改善?能加多少牛排?你还想不想吃炸鱼骨头?”
“……”
李文森沉吟了一下:
“好主意,但是你来晚了,你如果借一两台,我能搞定,但六台我做不到……已经被生物组洛夫借走了。”
曹云山:
“生物组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一个大学一个系读出来的同窗,我们还是一个国籍,没有结为夫妻只是因为我们把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了科学——你当然要把计算机借给我,这是我们前世修来的善缘。”
他们两个人本科都在美国学世界宗教与历史,研究生则一个去读了数学,一个去剑桥读了物理学,到博士,曹云山倒仍是读数学,但李文森转去学了心理学,目前一边在国内做研究,一边准备国外最后的博士论文。
她兴趣爱好转换得太快,这也导致她每一任导师都不怎么想和她说话。
李文森一边打开自己的私人页面,一边回绝:
“这不是国籍问题,洛夫也是中国人,这是信誉问题,我已经答应他了,更何况他们是出了价的,我不能做这么出尔反尔没信誉的事……”
曹云山立刻说:“洛夫出了多少。”
“让他的研究生给我和乔伊买三个月的早餐。”
“我让我的研究生给你和乔伊买六个月的早餐。”
“哦。”
李文森点点头:
“才六个月。”
“……八个月!”
“才八个月。”
“一年!不能再多了。”
“成交。”
李文森敲了一下老式鼠标,一锤定音:
“让你手下的研究生每天早上把早餐送到我和乔伊公寓楼底下,你与洛夫之间计算机使用权的争议,你们自己解决,如果你们打起来,器材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