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
那还是秋天结束之前的一个黄昏,他坐在书桌边看书, 他的女朋友像一只小奶狗一样趴在他的脚边玩《星际穿越》拼图, 忽然就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说,如果你提前知道你人生结局是个悲剧,会怎样度过这一生?”
“一生太长, 我不可能提前知道。”
“这只是个假设。”
“没有这种假设。”
他头也不抬地说:
“第一, 我是三维动物, 而预知未来至少是四维以上的时间观, 第二,我很少有意料之外的事,除了你,所以只要你安分一点我的人生就不会是个悲剧,第三,就是有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就算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未来也无法改变……比起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你不如问我如果人生只剩最后一分钟, 我会想做什么。”
“你会想做什么?”
她离他那样近,柔软的长发轻轻蹭在他小腿,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他也能感觉到那轻柔的触感是如何骚动着他的心脏,使他的胸腔一下子变得酸酸软软。
这书又看不下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书,用手机设定了一个60s的倒计时, 随即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我会想做这个。”
如果是人生最后一分钟,他会想做这个。
地上铺着灰色短毛地毯,阳光浓郁得要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着简简单单的焦糖色一字长裙,背后一颗颗扣子像缠枝花瓣,一声“你还没回答我”刚说出口,就被他堵在嘴里。乔伊搂着她的腰,提小猫崽一样把她一样提到自己腿上,一下咬住她下唇那薄薄一层细皮,又缠着她的唇角细细密密地吻她的舌头。
暮色快要沉下,而她像蜜糖,一点点在他口腔里融化开来,口感绵软得不可思议。
那双长腿因为裙子的关系,只能可怜巴巴地绞着他,不能合拢,也不敢张开,因为再张开就要扯破裙摆。
而他就那样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在她腿.间,烫得她皮肤生疼。
这种姿势要帮她脱衣服,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他冷静地思索了一秒,就果断放弃这种繁琐的做法,直接用手指把那层薄布拨到一边,就这样擦着布料细腻的边缘,把她狭小的地方撑开一点点,摩挲着,碾压着,眼看就要进.入——
手机倒计时铃声铃铃铃地响起。
一分钟到了。
李文森:“……”
乔伊:“……”
“你别笑了。”
乔伊懊恼地用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声音沙哑到不行:
“我后悔了,一分钟什么事都来不及做,我能不能申请把人生最后一分钟改成人生最后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
“不行。”
李文森笑得全身发抖:
“自己说的话,跪着也要遵守。”
“……”
他装作没听见这句:
“还有我许的愿望也不对,如果真是人生最后的时光,我希望和你在楼顶做.爱,再用无人机航拍。”
李文森以为自己听错:“航、航拍?”
“有影响资料才方便我及时总结不足,文森,这是双方合作性质的研究,你既然把我引进了这个领域,当然要陪我一起探索,我们说不定还能联名发篇论文。”
他俯身亲亲她的鼻尖:
“这样在SCI上,你的名字也会和我并列在一起了。”
李文森:“……”
不不不,这篇论文决不能发。
否则以乔伊的知名度,新闻界看了会沉默,学术界看了会流泪。
乔伊伸手慢慢抹去她唇角染上的液.体,顺手就把他刚才看的那份重要无比的文件扔到地上。
他黑色碎发落在她脸上,冰凉一如他的低沉的声线。他询问她“是否可以继续”时的语气绅士又禁.欲,而等他把她抱到写字台上,狠狠按住她的腰,垂眸俯视她时,眼神也仍如冰雪,矜持、冷淡、一尘不染。
“你不是问我五维时间观?”
下一秒他冲进她身体:
“如果我提前知道我人生的结局是失去你,那么我就不会——”
……
他就不会什么?
这个答案,他最后告诉她了没有?
他直接用“失去你”代替了“悲剧”,是因为失去她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可怕的事。如果他早知道这句话有一天竟这样接近现实,如果他早知道他有生之年真的会遇见一个五维空间,那他那天他就会先等一等,会先把这种截然不同的时间观给她讲清楚,再去吻她。
……如果他早知道。
乔伊微微闭了闭眼。
可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一切,因为他此刻面对的,是他一生中会出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一个小时前,有人告诉他,这世界上有人找到五维空间,他只会当成一句玩笑。
因为四维或五维不用“找到”,它们一直存在,只是低维生物无法直观看到高维世界的样子,只能通过投影来猜想其世界。比如一个正方体,你用光源从不同角度照射,使白纸上落下它的影子,这张白纸就是二维世界,这个影子有时是正方形,有时是六边形。纸上的二维生物无法看到“正方体”,只能从这些平面图形中,猜测出三维世界里这个正方体真正的样子。
当然,二维生物只是个假设,霍金那一派的物理学家认为,三维生物体就是宇宙里最低端的物种,再没有比我们更可怜的东西。我们的大脑是如此习惯于现存的思考模式,四维勉强还能想象一下,到五维,则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那五维就没有办法模拟了吗?
当然有办法。
理论上,有一种维度能创造一切维度,那就是零维。
而在现实世界中,也只有一种存在,能最大限度地接近零维生物,是人类唯一能用来模拟四维空间、五维空间的存在。
——电脑。
如果说这个星球上,有什么能创造五维空间,那只有电脑。
因为电脑所创生的空间,完全虚拟,没有维度,以至于它可以创造任何维度。
……
多么荒谬啊。
乔伊站在空旷的、陈旧的房间里,冷静地想。
这个房间,是一个与地面之上格格不入的空间,没人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引以为傲的大脑经历了如何的翻转与震荡。他窥见的真相,海啸一样颠覆了他之前所有的观念。
可这却是真的。
人类花了两万年建立自我认知,才拥有能思考的大脑;我们浪费了几千年来争论,才让牛顿推翻上帝,又让爱因斯坦推翻牛顿;我们花了一代又一代,才迎来现在的量子力学和相对论。
可电脑才发明了多久?
区区一个世纪不到。
一百年的时间,还不够人类发明一台纺织机,他眼前这台只存在了二十年的电脑,已经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才是CCRN真正的秘密。
这台电脑,才是让人惊艳到屏住呼吸的创造,这个房间,才称得上本世纪最伟大的成就,也只有这样的成果,才配让人赴汤蹈火,才担得起那几十几百条为它丧失的人命。它存在的方式悖离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所有想象,悖离了人类花费四十亿年进化的观念,重塑我们对这宇宙的一切假设。
与它相比,走廊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微尘一般不值一提。
……
乔伊抬起头。
他的眼眸倒映着墙后的时钟,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美感,即便他的意识已绷到极限,他的思维仍冷静、敏锐、无可阻挡。
可他现在思考的东西,却不是这瑰丽的时间与维度——因为他已经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恐惧笼罩。
这个房间里的世界,他从未经历过。
那他的李文森,现在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她又将经历什么?他又还剩多少时间?一分钟,二分钟?他又要怎么才能打破这个盒子,把她救出来?
Muller如此笃定李文森会死在十二点,说明今晚,就在地面上的午夜,一定会发生什么连它也无法控制的、可怕的事情。
可他现在没有时间。
如果他猜的没错,从他和李文森走进地下甬道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时间都变慢了,所有的时间都是错的。他们每靠近这个地下实验室一步,时间就变慢一点……直到他走进这个而房间,时间彻底停止。
扭曲空间的唯一工具,是引力。
停止时间的唯一方式,也是引力。
而物理学上,时间停止、引力无限大的地方,就叫“奇点”,正是顾远生最后留给李文森的四个关键词之一……可这也说不过去,因为准确来说,奇点是黑洞中密度无限大之处,连地球都能被压缩成盘子大小,他居然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其次,奇点处没有时间,但越是靠近引力大的地方,时间过得越快,为什么在他这里,时间反而是越来越慢?
……
Muller冰冷的、无机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乔伊毫无所觉。
某种程度上,这个男人,比它更像一台电脑。
他足够高效,当他的大脑真正开始运作,就没有什么能打断他。他也足够冷漠,不管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崩塌还是毁灭,他永远只专注于一个目标,那就是让李文森回来……回到他身边。
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是被他遗漏的。
乔伊强迫自己冷静地、清晰地想。
顾远生留给李文森的四个关键词,诺亚、大洪水、奇点、上帝。
其中“诺亚”是李文森;“大洪水”是预言今晚会发生的事,一个人类即将灭世的隐喻,未必真的是洪水。
而对“上帝”他还一无所知,仅有猜想,“奇点”勉强可以说是形容这个房间时间相对停止的状态,但尚不能确定……同样的,西布莉和曹云山的密码也只破解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如果他记得没错,西布莉死前留下赞美诗后半段是”你用深水遮盖地面,犹如衣裳,诸水高过山岭;你的斥责一发,水便奔逃;你的雷声一发,水便奔流;诸山升上,诸谷沉下,归你为它所安定之地……”
等等——
深水遮盖地面,诸水高过山岭?
水上升,水奔逃,水使山川浮沉?
他的大脑犹如最精密的仪器,从走进地下通道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走马灯一般掠过,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一丝不错地刻进记忆。
而曹云山的密码和她,如同两个齿轮,各自转动,又相互依存……最终“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
他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