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整天待在昭阳殿, 似乎对外面的暗流汹涌毫无察觉,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逗逗百里绮,没事的时候把一众美人叫来跟她玩游戏。
四月二十, 阴了快一个月的天气转晴,秦稷来昭阳殿看姜烟, 一进殿就看到宫女太监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姜烟手里抱着酒瓶,一脸幸福。
秦稷的笑容僵在脸上, 眸色立刻阴沉下来。
素亦稍微保留了几分清明, 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入目就是秦稷骇人的脸,吓得三魂丢了气魄, 连忙起身跪下, 战战兢兢道:“不知太子殿下嫁到,未能迎您, 请殿下赎罪。”
“这是在做什么?”秦稷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走过去将姜烟抱到床上, 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宫女太监。
“都拖下去处置了, 尸体扔出去喂狗。”
素亦一个寒颤, 全身冒冷汗, 因为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所说的人里, 包不包括她。
姜烟即使醉酒, 也知道身边的人不是她喜欢的,皱着眉睁开眼,看到秦稷的脸之后瞬间酒就醒了,并且无比清醒。
本来是给百里绮创造出去的机会,结果没把持住喝多了, 都怪素亦拿来的青梅酒太好喝了。
素亦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恍惚中感觉又被一道灼热的视线剜了一眼,心如死灰。
彻底死定了。
阎王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姜烟不顾头晕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正往外抬人的侍卫,大声呵斥:“你们在坐什么?!”
侍卫动作顿了一下,看向秦稷。
秦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伸手摸了一下姜烟的额角,“烟儿,他们都是些祸乱主子的东西,哥哥帮你解决掉。”
姜烟霎时心凉了下来,那些人还是他送来的,当时让他们好好伺候她,现在不过一起喝了一次酒,就要把他们杀了。
那当时为什么要送过来?
姜烟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心里对秦稷的害怕又多了几分。
这个男人心计深沉,反复无常,如果真的登上帝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本来她一直明哲保身,足不出户,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跟昭阳殿的人,现在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就算她再怎么降低存在感,秦稷也不会放过她。
他是个疯子。
“太子哥哥,他们没做错什么,是我逼他们的,放过他们吧。”
她跪在地上向秦稷行礼,态度诚恳神情认真。秦稷看了觉得不是滋味儿,他还是喜欢那个会跟她撒娇的女孩。
“烟儿,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太子哥哥那里有更多角色,你想要我即可便差人送来。”
“不,我就要他们!”
姜烟态度坚定,第一次跟秦稷唱反调。
这么一阵子,醉酒的宫女和太监也醒了,即便不清楚状况,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跪在门口瑟瑟发抖。
先前下的雪还没全消,就算有太阳也还是冷,他们穿着单薄,不消一刻便脸色发白,唇色青紫。
秦稷眸色沉沉,看着姜烟不说话,他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如今她却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奴才跟他争执,是不是他太过放纵她了?
姜烟其实心里很忐忑,秦稷心有多狠她是了解的,光是这两个月来,已经杀了上百个大大小小反对他施行新政的官员,寻个由头把她杀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越想越觉得心惊,姜烟已经不是后背出汗了,而是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要不是她还能自控,只怕会跟跪在门口的宫女太监一样,忍不住战栗。
秦稷盯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他想象中姜烟害怕的样子,原本深沉的眸子更加晦暗,声音阴郁:“今次九公主为你们求情,本宫暂且饶了你们,若你们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做出这种事,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虽然是很平常的话,姜烟听了却觉得如恶魔的低语般,让她浑身一震。
这就是□□裸的威胁,于她和宫人们都是。
“烟儿,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秦稷伸手摸摸姜烟的头发,动作十分温柔,跟刚才判若两人。
姜烟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切换心情的,这么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反正她是做不到。
姜烟应一声,拉起被子盖在身上,自始至终垂着眼,秦稷看了她片刻,替她掖了掖被子。
“烟儿,哥哥有事先走了,有是就差人来找我,哥哥一直在的。”
他这话说得既温暖又深情,要不是姜烟知道他的真面目,都要感动了。
“恭送太子哥哥。”姜烟还是低着头,没有跟秦稷有任何眼神接触。
秦稷走的时候明显不高兴,连带着看一众宫人的眼神也透着寒芒,胆子小的已经腿软的不行,几乎要依靠旁边的人才能跪得住。
待秦稷走了,姜烟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在计算,这种平静能到几时。
秦王的身体不知道能撑得几时,若是秦稷登基,那迎接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而且他那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百里绮不在竟然一句都没问,是觉得不足挂齿,还是他掌握着这皇宫里每一个人的动向,所以才问都不问。
姜烟后背又起了一身冷汗,脑子却越发清楚,这样坐以待毙不行,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秦稷登基之后有足够的能力跟他叫板,要么就阻止他登基。
可秦国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太子的人,就算她从中作梗,恐怕也收效甚微。
那么就只能在这短短几个月找到能够自保的办法,让秦稷动不了她。
这对姜烟来说同样很难,因为她并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凡事都得靠自己。
晚些时候百里绮回来,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姜烟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在熟睡。
百里绮带着一身寒冷进来,并没有靠近她,而是站在不远处凝视了片刻,待身上的寒气完全散了才走近,伸手替姜烟把被子盖好,将她放在外面的手放进去。
百里绮的脖子上缠着纱布,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她面无表情的撕下已经粘在伤口上的纱布,换了一块新的。
这些日子待着无聊,姜烟找了太医来为百里绮诊治,所有太医都说嗓子受伤太久无法医治,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名十分年轻的太医自告奋勇说想试试。
姜烟是不同意让百里绮做小白鼠的,那方法太过危险,万一到时候嗓子没治好,影响了吃饭呼吸怎么办。
百里绮倒是执意要试试,哑了这么多年,有机会恢复自然要是试一下,结果再坏能坏到哪去。
姜烟拗不过她,让年轻太医为她治疗,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开刀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效果没怎么看出来。
这趟出去,百里绮本来只是打算安抚一下南越的旧部,没想到身后跟着尾巴,为了甩掉他们费了些力气,伤口也在打斗过程中裂开。
当时她想的不是身份败露,而是这伤口千万不能被姜烟看到。
还好姜烟在睡觉,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纱布,不然她察觉。
姜烟隔着帘子,将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暗暗叹了口气,最近黑化值虽然降到了五十,但百里绮依然不肯对她坦白,每次出去都挑她睡着的时候,所以她只能假借醉酒为她创造机会。
难道她都没想过万一她提前醒了,看不起见她会不会起疑心?
诸多问题堆积到一起,姜烟本就醉着的脑子更加混沌,就那么看着百里绮的身影睡了过去。
……
秦王躺在榻上,看着从窗户招进来的太阳,感叹道:“若是身体健康,孤也能出去走走。”
万俟容大着肚子,坐在一旁为她倒了一杯茶,“陛下,太医不是说了吗,只要您好好养着,肯定会康复的。”
秦王唇色苍白,眼底下蕴着淡淡的乌青,眼神憔悴,好似老了十岁。
“那帮老家伙这会说好话哄骗孤,孤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只希望能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孤就死而无憾了。”
万俟容神色一怔,继而低头勾起一个笑容,“肯定能的,陛下您不要说丧气话。”
秦王也笑了一下,并未说什么,看着窗外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万俟容坐在他身边,眼神复杂震惊,还隐藏着痛苦。
一开始她接近秦王就是为了杀他,现在计划快要完成了,为什么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陛下,臣妾去看看灶上煨着的汤好了没。”
她说罢急急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秦王的眼神随着她的身影远去,逐渐变得幽深。
这屋子里似乎换了熏香,闻着清淡了许多。他还是喜欢原来的味道,浓烈,明媚,像十年前的梅儿一样。
万俟容走出去,站在阶前久久未动,良久一滴泪掉在手上,她惊恐的用帕子擦掉,深呼吸几口之后眼神又变得坚定。
万俟容,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任务,破国灭家的仇人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爱。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桃花洋洋散散的落下来,万俟容比花还娇艳的脸上扬起笑容,仪容端正的走了进去。
……
姜烟坐在院子里,看着落下的桃花,感叹时间过得快,转眼已经快五月了。
今年因为特殊的天气,原本三月开四月落的桃花,硬生生推迟了一个月才开花,看着似乎能保持残花到五月。
自那天之后百里绮再未出去过,一直待在姜烟身边,而且她似乎对自己宫女的身份接受良好,平时会帮素亦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素亦对她的观感也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横眉冷对了。
姜烟仗着自己晒不黑,没有做任何措施,整张脸败露在阳光底下,越晒越白。
秦稷走后她一直在想对策,想了这许多时候也没想出来所以然,所以趁着天气好出来晒晒,把脑子里的水晒干就不会这么没头绪了。
素亦拿了一把扇子遮在姜烟的脸上方,道:“公主,这样晒脸会晒怀的。”
姜烟脑中灵光一闪,蹭的从躺椅上坐起来,停滞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秦稷对她好无非是因为这张脸,如果她的脸毁了,秦稷是不是就不会纠缠她了?
“素亦,去拿把匕首来。”
素亦不明所以:“公主,您要匕首做什么?”
“别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姜烟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一鼓作气,不想浪费时间直至勇气衰竭。
毕竟用刀划脸也不是闹着玩的,首先疼痛遭不住。
素亦拿了匕首来,姜烟犹豫片刻,将刀刃对上自己的脸颊,素亦吓得惊叫出声。
“公主,您这是干什么?!”
姜烟不理会她,眼一闭心一横,对自己下了狠手。
“不……要!”
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传来,姜烟手里的匕首也随即被打落,锋利的刀刃碰到了脸,只破了一点皮。
姜烟睁开眼,看到百里绮的脸,以及她有些惊讶和害怕的眼神。
“刚才是你在说话?”姜烟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纱布,不确定道。
百里绮点了点头,要把掉在地上的匕首交给素亦,示意她拿走。素亦吓得不轻,半天没回过神来,捧着匕首怔怔地站着。
姜烟摸了摸百里绮的脖子,眼露惊喜,“再说一句。”
百里绮试了试,还是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神逐渐从惊喜变得黯淡,姜烟连忙安慰她。
“没事,这证明你能发出声音,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刚才应该是情急之下发声,以后咱们慢慢来,肯定可以的。”
她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伏在百里绮耳边轻声:“所以你刚才在担心,而且还是能让你下意识说话的那种担心,对不对?”
百里绮被姜烟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弄得不自在,偏头离她的嘴唇远了点,不过并没有否认姜烟说的。
姜烟看着她绯红的耳朵,唇角勾起,故意往她那边凑了凑,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软糯:“是就是嘛,有什么可害羞的,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百里绮转过脸,跟姜烟的脸无意蹭了一下,心里酥酥麻麻的,脸颊也红了起来。
姜烟心情大好,伸出双手,“晒累了,抱我回去吧。”
百里绮用唇形问:不能自己走吗?
姜烟嘟嘟嘴,撒娇道:“不想自己走,人家还是个十六岁的宝宝,要绮绮抱抱。”
百里绮别开眼,脸眼睛周围都红了起来,好看的面容更加娇艳,看得姜烟心动不已。
果然好看的人就算一语不发,也美得惊心动魄。
百里绮没再说什么,伸手抱住了姜烟,不是公主抱,而是抱小孩的那种姿势,两人面对面,姜烟只要稍微低头就能吻到她。
“我想吻你。”姜烟鬼迷心窍般说出这句话。
过后她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抱紧了百里绮的脖子。她害怕自己说出这么流氓的话,百里绮会把她丢下去。
百里绮什么都没说,害羞劲儿过了之后仰头看她,那姿势分明就是在索吻。
姜烟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噙住了那双看起来就很柔软好吃的唇瓣,反复舔舐啃咬,从院子一直到寝殿,足足亲了一刻钟。
处理了匕首的素亦转身回来,看到两人忘我的亲吻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藏在柱子后面,没出息的看完了全程。
姜烟知道她在,不过情之所至,顾不上那么多。百里绮脸皮比她薄,秦完之后别开眼,脖子没被纱布遮盖的地方全部都是红的。
“害羞了?”姜烟抱着她的脖子,声音微喘。
百里绮将她放在椅子上,转身离去,姜烟懒懒的趴在桌上,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眼里盛满了笑意。
这样清纯的大美人真是惹人爱了,她恨不得抓着她再亲半个小时。
素亦为了避免被百里绮发现,在柱子后面转来转去,等她终于出去了,刚松了口气,就听耳边传来姜烟的魔音。
“胆子不小啊,竟敢偷看本公主跟人亲密?”
素亦吓一条,转头看到姜烟之后立刻委屈巴巴的抱住她的腰,哭了起来。
“公主,您不是说奴婢是您的最爱吗?您为什么要亲百里绮,难道奴婢不是您的最爱了吗?”
姜烟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渣,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说过这话,讪笑道:“那当然是,只不过本公主好歹是公主,怎么能只宠幸一个人呢是不是,未来昭阳殿还会进新人,难道你要吃她们每一个人的醋吗?小素素乖,心胸要宽广。”
素亦想了想也是,公主不是她一个人的,不是她的所有物,她对别人好也是正常事。
“那奴婢要跟百里绮一样,您也亲我一下。”
姜烟:“……”
笑容僵了两秒,姜烟做最后的挣扎,“这不好吧,你难道不该说,要是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一样,那我宁愿不要,这种话吗?”
“没关系的公主,一样奴婢也不介意。”素亦十分善解人意道。
姜烟看着她殷切的眼神,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嘴唇上点一下,又将两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眼神挑逗:“这样总行了吧,小妖精。”
素亦红着脸,声若蚊蝇:“可……可以了。”
姜烟趴在桌子上,勾着浪荡的笑容,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见她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
百里绮脸上的表情由开心变成冰冷,只不过是瞬息之间。
她以为姜烟对她是不一样的,所以心中雀跃,没想到她只不过把她当成她诸多宠婢中的一员,用来调剂她无聊的生活。
太天真了,怎么能相信这个女人嘴里的话,她分明是在引她上钩,自己却毫无察觉,甘心走入她的圈套。
晚上用膳,姜烟给百里绮夹了一块红烧肉,百里绮冷冷瞥了一眼,并没有吃,甚至还做的远远的,跟姜烟之间仿佛隔了一个银河系那么远。
姜烟不明所以,调笑一句:“怎么了,饭菜不喝胃口吗?”
百里绮埋头扒饭,看都不看她一眼,吃完之后自顾自的出去,也不帮素亦收拾碗筷。
素亦同样摸不着头脑,喃喃道:“我是不是哪里惹到她了,她怎么一脸我欠她钱的表情?”
姜烟也是这么想的,睡觉的时候故意往百里绮的身上蹭,将她逼到无处可取,半个身子悬空在床外。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不开心了,有什么烦心事告诉我,被自己一个人憋着。”
百里绮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女人,皱了皱眉,扭过头去。果然善于花言巧语,就那么盯着那张脸,只怕又会掉进她的温柔陷阱里。
姜烟见状,爬到她身上,咬了咬她的下巴,声音软糯:“说嘛说嘛,我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百里绮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握住姜烟乱动的手,眼神透着寒霜。这么亲密了,所以从她嘴里打探消息吗?
姜烟被她这样盯着,有点受伤,以为下午是个好的开端,看来只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对方对她的好感也仅限于当时,过后还是冷冷淡淡,从前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
姜烟突感没什么意思,翻身从百里绮身上下来,淡淡道:“放手吧,我不逗你了,好好睡觉。”
她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听得百里绮的心里一怔,莫名不是滋味。
明明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说话?
百里绮缓缓放开她的手,姜烟动了动手腕,侧身背对她。
一只手横过来拦住她的腰,姜烟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掰正,且身上还多了个人。
百里绮垂目看她,长睫遮了一半情绪,剩下一半落在姜烟眼里,那是不甘和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