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朕亲自来。”
这话声一落下,一时间,殿内各座的王公侯爵都齐齐看向高位起身的皇帝, 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早就翻起惊涛骇浪,真可谓是惊诧至极。
大昭以武得天下,朝中武将数不胜数,怎会惧怕这样一个初生牛犊的黄口小儿。而他们的皇帝,本应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 竟为了一个已和离的妇人亲口承诺,亲自与努哈赤比试。
在座各位无不神色各异, 眼色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砸吧出点不对的味儿来。
慕晚晚看似面上平静, 实际案下的手心已攥得指甲嵌入手心,那原本粉嫩的指尖已经泛出了白色,她微低着头,眼睫落下,好似宫宴上的言语与她毫无关系。
她旁侧坐着的王公妇人都按捺不住, 眼睛在她身上瞥来瞥去, 腹中的话刚想要说出口, 却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阵如芒刺背,转头就看到上首的人眼冷盯着她, 妇人吓得立刻把腹中话咽了回去。
努哈赤眼尾斜斜,暗笑了声, “中原有句话叫怒发冲冠为红颜,皇上莫不是也看上了慕二小姐?”
他问出了在座人都不敢问的话, 众人虽面色淡淡,耳朵却都是竖着,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是在等上首人的回应。
李胤垂眸看了眼旁侧一声不发的人,她半张脸被长发挡着,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颌。每每夜里都硌得他难受,自从淮州回来,她就瘦了不少。
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真的承认这事,她也不能把自己如何,依旧会像以前一样温温顺顺,任他予夺予求。可是李胤再不满足这样,他想要的,是她全身心都依赖自己。
李胤负手走下来,龙纹绣袍迤逦在地上,他身形高大,因多年在杀场征战,气势迫人,盯向你时,那锐利的眼又让你忍不住打个哆嗦。
努哈赤对上李胤的视线,曾在西南赫赫有名的小霸王竟一时觉得恐慌,甚至稍稍退了一步,转开眼。
李胤道“慕凌是大昭功臣,如今奉旨赶赴漠北,只有慕家女一人留在长安,朕又怎会让她任人欺负。”
如此,算是给方才他的行径一个答复。
慕晚晚眸色变了变,微微抬起头看他。她以为,李胤会借此承认她的身份,甚至把她昭入宫中,做他宫中嫔妃。但他没有,他面色严肃地说了别的缘由,不管别人信不信,皇上既然这么说,事实就是如此。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晚晚越发得看不清他的心思,或许她从来就没看清过。
努哈赤为自己方才的惧怕觉出羞耻,他堂堂的西南六王子,何时怕过别人。努哈赤气急败坏道“届时臣要是赢了,皇上可千万别为了面子,把臣扣押在这才好!”
李胤笑了一声,“朕从不失诺。”
宫宴散去,李胤回了寝殿更衣。慕晚晚本是起身要走,有宫人阻了路,她便知这是李胤要见她。
慕晚晚跟着宫人从小路去了李胤的寝殿。
宫人在门前通报一声,慕晚晚进了去。
殿门大开着,李胤微阖着眸子坐在里面,面前的案上放了一盏养心茶。
慕晚晚过去,刚要福身,李胤道了句,“朕说话,日后私下见朕都不用见礼。”
慕晚晚应了声“是”,她起身。
李胤抬眼看她,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慕晚晚慢慢走了过去站到他身侧。
李胤拉住她的手,另一只腾出的手揽住她的腰身,启唇道“生气了?”
话语里意味不明。
慕晚晚没懂他的意思,不明白他说的生气是因为什么生气,斟酌道“皇上为臣女解围,努哈赤再怎么嚣张,臣女都不放在心上。”
这是一个巧妙的回答,自己心爱女人的夸赞谁不喜欢,这句话惹得他心底一悦,眼角顿时扬起笑意。
李胤掌中拨弄她的软手,仿若没有骨头一般的柔荑,小小的,也不知是怎么生的,这么软,他每每握着都好似感觉不到她的骨头。
蓦地,他眼落下,看到她手心的指印,淡淡的,应该是已经消去了不少。他揉了揉上面的指印,眼沉着,未语。
他道“朕头疼,你来给朕按按。”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与努哈赤的比武。慕晚晚看他这个宫宴一直在饮手边的酒,连饭菜都没得吃上几口,也没得空休息,确实会惹得人头疼。
慕晚晚绕到李胤身后,两手按在他的眉心上。
李胤今年三十又六,比她长了十五岁。慕晚晚从前素来喜欢的都是与她一般大年纪的郎君,少年英气,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感,少年才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而李胤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他眼角横生了几道细纹,肤色偏麦色,身量又比年轻的郎君高大,每每压着她都让她喘不过气。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沉稳之气,犹如暗夜里蛰伏的孤狼。
少了少年英气,与他在一起,慕晚晚都不自觉地感到自己好似也不是双十年华的欢喜。她甚至想到,如果过了十年,二十年,她还与他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模样。很快,慕晚晚打消了这个年头,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他烦腻了自己,自己便会招他厌弃。还会有更多正好年华的姑娘,与他在围.幔.中.共.赴.云雨。
慕晚晚手上的力也随着她的心境慢慢变化,李胤明显感觉到她的异样,把人拉到怀里,吻了吻她的唇畔,问她,“想什么呢?”
慕晚晚看进他的眼,这双眼漆黑如墨,又暗如幽潭,他这样的男人,尚且年轻就坐拥权势地位,周边又美云如云,应该确实不缺她这一个。
李胤垂眸看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里面神色变了又变,他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朕的脸上沾东西了?”
慕晚晚轻轻摇头。
“那你一直看着朕做什么。” 他又问。
慕晚晚不说话了。
李胤把她抱进怀里,没再问她想什么,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李胤道“朕如果赢了,你今夜就得留下来。”
一如既往蛮横无理又强势的口气。
慕晚晚手搅了搅衣襟上的扣子,她心里早已确定李胤会赢,努哈赤一个初出茅庐的竖子,怎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他。心里这么想,她话也就说了,“您就是断定了会赢,才想来糊弄臣女。”
李胤笑了声,下巴蹭蹭她的小脸,“难道你想让朕输?你想嫁到漠北,做那努哈赤的六王妃?”
慕晚晚道“大昭又不是没有别人,为何非要您出面。”
李胤点头赞同,“说的也是,朕为何要管你,任你自生自灭得了。”
慕晚晚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遂不理他,头垂着,玩弄那颗被她揪了无数次的扣子。
倏的,李胤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瞬的不适,慕晚晚低着头并未注意到,忽听他道“把养心茶给朕递过来。”
慕晚晚愣愣地抬头看他,回身把案上的茶递了过来,奉到他面前。
她开口,“您怎么了?”
李胤接过,仰头都喝了下去。近日断了安魂香,朝政又事忙,夜里没她,睡不着的毛病又上了来。头疾便更加厉害了。几日前林景进宫给他看过一次,这病没什么药能治,只能慢慢养着。
李胤饮了茶,慕晚晚拿起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茶渍,他眼里无所谓回她,“无事,口渴罢了。”
慕晚晚的手顿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就没再多问。
李胤喝完,慕晚晚把杯盏放了回去,鼻下闻到里面有股浓浓的苦味,她微微蹙了蹙眉。
两人紧紧拥着,李胤道“朕让了裴泫回长安,还在路上。”
慕晚晚不知为何他突然说了这事,现在她对裴泫心里早已没了厌恶,不过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罢了。
裴泫此人现在丢了官职,又没了钱财孩子,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曾经慕晚晚想要报复他,但是她现在更多的不是想让他死,而是让他一直这么痛苦的活下去。她了解裴泫,让他这么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只不过她不明白李胤为何又把他召回长安。
李胤看她狐疑,解释道“朕只是觉得,这么惩罚,太便宜他了。”
慕晚晚没想到李胤厌恶裴泫比之于她更甚,甚至看他还有些恨意。
李胤淡淡地揭过这事,没再提,慕晚晚也就没再问了。
时辰差不多,慕晚晚给他更衣。李胤换下宫服,穿上预备的短袖劲衣。
慕晚晚给他整理腰带,李胤垂眸看着身前低眉顺眼的小女人,忽地想,若他不是皇帝,她亦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二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每日去外面打猎,她就在家里等他回来,再生下几个孩子,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就好了。褪掉他皇帝的身份,若是再早些年遇到她,这个女人是不是就能早是他的了?
李胤心里想着这些事,越长越远,开始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身份当真累赘。慕晚晚手刚落,李胤猛地揽她入怀,薄唇与她相贴,气息又一次乱了起来。
慕晚晚刚捋好的衣裳又被他弄乱了。
比武设在试炼场。
场地宽阔,周边有铁栏相围,边上放了一张鼓,远处有一个观赏的台子,慕晚晚踩上台阶落座在台子里。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原本背对着她的人突然又换了方向,与她对上了面。
李胤眼力好,即便隔得远,依旧看到了在人里的她。他扬了扬唇角,对上口型,“别忘了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