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1 / 2)

真实感是以一种富有层次的递进关系回到薛羽脑袋中的。

就像是有人一厘一寸将罩在他头上的一口大钟拿掉,周围的声音才十分缓慢地清晰起来。

脑袋转得很慢,他知道自己一定昏迷了很长时间,可记忆中的上一秒还是他便宜师父那双雾沉沉的眼睛,下一秒就是现在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从那时到这时之间的时间都拿走了一样,让他觉得非常别扭。

薛羽猜测这一定是戾气侵入他大脑的后遗症。

就像是僵尸欢天喜地地将人抓住准备吃脑子,打开脑壳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脑子,因此恼羞成怒地把脑壳砸了一样。

戾气进到薛羽的脑袋里以后发现他根本连灵府都没修出来,气急败坏地把他的脑袋打砸一番,后才愤怒离去了。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只熟悉的手掌落在他背脊,又轻轻抚了一下。

薛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同以往一样卧在岑殊怀中。

之前满脸的血已经洗净了,连衣袍都换了一身,只有依旧未束的长发披散下来,发梢恰好落在薛羽头顶。

岑殊垂首望他,目光清冽,依旧是一副不惹尘埃、光风霁月的仙尊模样。

这人之前明明马上就要走火入魔了,此时气色倒是恢复得还不错。

也不知是不是昨天吐血吐多了,血色染在嘴唇上洗不掉,岑殊的唇瓣也比以往红润很多,就连一贯冰凉的指尖和怀抱都带着点恒温动物该有的温度。

此时的岑殊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却少了以前那种透明脆弱的易折感。狎昵气息疏淡许多,就不太像个随随便便就能被黑化徒弟关小黑屋逼尖的没用师尊了。

看来真的让薛羽把沉疴的戾气都吸一吸,岑殊就能好上不少。

“这下好了,没醒的就只剩咱们小师弟了。”斜里飞来一道带笑声音,薛羽扭头看去,才发现房间中还有其他人。

他们此时正在一间新的茅草屋里,颜方毓跟封恕正坐在一旁的小桌边上,岑殊坐在竹床边,床上还躺着薛羽的人形小号。

因为有雪豹大号还能操控,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虽然已经醒了,可小号身体却像鬼压床一样,连眼皮都睁不开。

不过他小号明明只是不能动,岑殊离他如此近,竟然都没看出来他是醒的,这倒是稀奇。

雪豹扒着岑殊的手掌向竹床上看去,只见小号的头发已经恢复了黑色,连两指宽的黑纱也重新覆上了眼睛。

自己被摆成一个双手搭在腹部的姿势静静躺着,像个柔弱无害的睡美人。

他从岑殊怀中轻盈跃出落在枕边,拿爪子推了化身脑袋一下。

还好,还有感觉,看来只是单纯不能动弹。

还没等他继续在自己身上踩一踩,突然觉得身体一轻,雪豹被岑殊飘回手心。

岑殊又揉了他一下,低声道:“暂勿扰他。”

薛羽惊了。

自己人形小号的地位竟然提升了!连在岑殊心中top0的豹豹都动不得他了!

喂次药就能这样,多喂几次他是不是都能坐岑殊脖子上骑大马了?

雪豹长尾巴圈住人手腕“咪”了一声,内心又复杂又欣慰。

岑殊并不知自己雪豹的内心活动,只是探出手臂,食指中指并拢,指背搭在化身额头探了探,又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两人再无接触,只剩岑殊一双漆黑眼睛垂垂望向床榻上的人,目光似是有些深沉。

“师尊莫要担心,药老不是说了,小师弟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累着了,得休息几日才能醒。”颜方毓挥挥扇子,将桌上热茶飘去另外两人手边,“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师尊的病症。”

岑殊在床边坐正,万千情绪已经敛在眼睫之下,接下热茶饮了一口。

“前几个月师尊传信来,让我跟师兄别再去找清灵草、极阴花,又不在信上说明原因,我本以为是师尊有了其他法子,或已将府内戾气解决的七七八八了,昨日看来甚至是加重了几分。”颜方毓略有些忧虑。

“我亦去问了问药老,他开的这副方子中其他的材料都好找,唯这两种药草已是典籍中有记载,古往今来出现过的最是寒凉的两味,拿他们做药引方能将霸道戾气压制下去,其他药草是代替不来的。”

封恕也在一旁郑重附和:“要找的。”

岑殊神情依旧寡淡,嗓音带着些大病初愈的沙哑,语气却很重:“此事无须再议。这两味药草你二人莫要去寻。”

颜方毓看向岑殊,不解:“这是为何?”

他顿了顿,自解自答道:“难道说师尊是担心其药的副作用?诚然清灵草、极阴花的药性霸道,记载中服下以此做药引制药的修士,俱变成一副无情无感、冷心冷肺的样子,说起来似有些薄凉。但师尊被戾气所挟,本就需压制自己情感,无论喜怒都会招致戾气大盛,这本就与服下这药无甚差别了。”

压制自己的情感?

薛羽愣了愣。

原著中的岑殊一出场就是个合格的冰山了,倒是没有细说原来岑殊的冰山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戾气在府,随便笑一笑哭一哭就能引得戾气撒欢地往外跑。

这什么凉草冷花的听起来就更过分了,本来岑殊只是需要自己保持心情平静,平时赏赏雪玩玩豹之类的,还是能身心愉快的。

但按照颜方毓的意思,吃了那药,岑殊根本不用自己压,快乐它啪地就感受不到了。

就好似猫猫狗狗总发情,就咔给人阉了,这下好了,割以永治,以后都发不了了。

可是人不是猫狗,感情也不是情欲。

本来好好一人,被迫要修无情道,多可怜?

薛羽心中不忍。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根除的方法,戾气该有还是有,只不过不会被激发出来罢了,隐患还在。

小药宗难道就没有什么拔火罐一样的手段,能把岑殊灵府中的戾气连根拔了?

岑殊听了徒弟的话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颜方毓眉头紧皱,遇事不决就开始摇扇子卜算。

只见洒金扇面上墨字一闪,又飞速黯淡下去,他眉心那道“川”字反而皱得更狠了:“我算不出。师尊不让我俩去寻药,是否是算到了什么?”

封恕侧首看了看自己师弟。

不算薛羽这个买豹子白饶的徒弟,岑殊师门中按卜算能力排行,是岑殊远大于颜方毓,颜方毓极大于封恕的。

大师兄的技能主要点在寻人寻物上,卜事一途就比较中庸。

因此他见颜方毓算不出,自己连应盘都没拿出来。

而岑殊没赞同也没否认,只是依旧摸着雪豹的脊背,没言语。

这姿态,就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面。

颜方毓又略略摇了两下扇子,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妥协道:“既如此,弟子谨遵师尊命令,不再去寻找便是。”

封恕看了看师弟师尊,点头:“我亦,知晓。”

薛羽又惊了,怎么回事,怎么岑殊的俩徒弟说不去这就不去找药草了?

不去找药草,怎么跟李修然起冲突?

——当然不是说他非要自己师兄们去找男主角送死的意思,而是——而是原著里是这么写的啊!

虽然薛羽不记得书里有写岑殊指使两个徒弟去寻药草的片段,但他俩知道药方是何,又走遍天下为自己寻药,岑殊本人一定是知道,且没有阻止的。

正因没有阻止,才有后来师门团灭的结局。

而现在薛羽发现,原来岑殊是阻止过的,甚至两人还同意了!

骄傲如颜方毓,之前既能说出“师尊愈发束手束脚”这样毫不避讳的话,就梗不可能这边应承下岑殊,转头自己再偷偷去寻草药。

他说不寻,就肯定是真的不去寻了。

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岑殊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

一种十分荒谬,但又十分合理的推测突然出现在薛羽脑子里。

——还是这个岑殊跟薛羽一样,根本也是个穿越者!

这种想法令薛羽毛骨悚然,浑身的豹毛立马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但托着他的岑殊似乎在走神,几根手指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在他背脊上,根本没察觉出雪豹的异样。

薛羽连忙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大脑飞速思考着。

如果岑殊也是穿越者的话,那么一切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原著里岑殊没有薛羽这个弟子,因为那是“岑殊”多收的;为什么他俩之间有条那么粗的因果线,因为两人都是穿越的;为什么原著中的岑殊戾气暴走的样子与薛羽所见截然不同,因为他俩根本不是一个芯子!

只要是穿越文,无论是穿书、穿剧、还是穿漫,都能粗分成三种套路:抱主角大腿、抢主角资源,或者避开主角和主线——异世之大,我想去看看。

但不论是什么种类的穿越,只有知道剧情的人才会知道本书的男主角是谁。比如薛羽穿越后本来想走避开主角的套路,前几天才决定要抢主角资源。

而“岑殊”明晃晃就是第三种,他要避开李修然!

老乡,一定是老乡吧!

薛羽热泪盈眶,恨不得立马尾巴毛蘸水在桌上写出几个认亲大字。

他正准备摇尾巴,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原来在他发呆思索的时候,岑殊已经将雪豹交到了封恕手上,此时他们在茅草屋外,岑殊已经关了门。

这意思,就是要闭关了。

雪豹悻悻耷拉下尾巴。

这就很出师不利。

颜方毓跟自己师兄告别,不知往哪里去了,薛羽卧在封恕怀里,一转身就看见两个熟人。

玉冰机跟湛灵两个小不点手拉手在树下坐着,身后还跟着一对逍遥谷弟子。

封恕一见到小朋友就走不动道,当即方向一转向树下走去。

两人见到封恕走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站了起来。

玉冰机腼腆问:“大哥哥怎么样了?”

“还未醒。”封恕老实回答。

玉冰机小脸皱了皱,看起来有些失望。

薛羽从封恕臂弯中看着她想,玉冰机真的是十分喜欢他的人形小号的,只可惜她昏的时候薛羽醒着,等她醒了,薛羽又昏了,就怪不巧的。

一旁的湛灵对于身外化身只是好奇居多,此时对于面前的雪豹显然兴趣更大一点。

在玉冰机跟封恕说话的时候,她正咬着手指直勾勾盯着雪豹瞧。

当时在山洞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薛羽这时才发现,原来湛灵作为灵草精怪,不仅是头发,竟连瞳仁都是翠绿的,在日光照射下宛如两块翡翠镶在眼眶里,漂亮极了。

她刚化形不久,说话还没玉冰机那样利索,只向雪豹伸了伸手,欢快唤道:“咪咪!”

在对待这两个小朋友时,薛羽的拳拳老父亲之心跟封恕是一样的。

他从自己大师兄怀中跃出来,跳进湛灵张开的双臂里,立马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温和灵力包裹住了。

雪豹的身体可不能像人形那样能吸收玉冰机的剑气,他又娇气又没用,时常得有人护着。

玉冰机就站在茅草屋外不肯走,虽然湛灵看起来很想带雪豹到处玩玩,但还是乖乖在玉冰机旁边呆着,跟豹豹做些你跑我追的游戏,也玩的挺开心。

薛羽的大脑倒是在这幼稚游戏里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他之前的推论还是有很多地方是存疑的。

“岑殊”虽然做了跟原著不一样的决定,收薛羽为小徒弟,但是为什么要收?是算到他是穿越者了吗?可刚收薛羽入门那段日子,“岑殊”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没有认亲的意思,也没有怕两个穿越者抢资源,而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的意思。

他俩之间因果线粗,也有可能是因为薛羽体质特殊,能帮他吸戾气,做他的工具人。

至于为什么戾气爆发的样子跟原著里不一样,那就更好解释了:走火入魔的101种方式,作者没有都写出来呗!

再加上离李修然的穿越还有六百年——哦,现在可能不到六百年了。这样漫长的岁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岑殊现在不想要那两株药草,以后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让他改变主意呢!

这么一想,薛羽又觉得岑殊不是穿越者的可能性也很大了。

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雪豹的一身毛又炸了起来。

还好还好,还好刚刚封恕把他带了出来,不然他就要脑子一热去找岑殊认亲,万一人家其实根本是土著,他该怎么解释傻豹豹突然不傻了这件事?

修仙世界可是有夺舍的!万一岑殊算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小命又要难保了。

这天晚上薛羽睡得很不安稳,一整晚都在思索岑殊到底是不是“岑殊”这个问题。

他明明觉得自己还没入睡,窗外就已经阳光大盛、鸟鸣啾啾。

薛羽头昏脑涨睁开眼睛,惊讶发现眼前出现两片天花板——原来他的化身小号也能动了。

他下地走了两步,发现除了四肢有些酸软无力以外没什么其他毛病。

只是他转头一看,赫然看见自己之前睡得枕头上掉着一把头发,远在隔壁草屋的雪豹一起身,亦有雪花毛哗啦哗啦往下掉。

呜!

薛羽捧着头发悲愤地想:他拿的不是穿书剧本吗?为什么还要猜来猜去的,比纯穿越剧本还要曲折?!

虽然薛羽嘴里骂着岑殊这缺德玩意儿害他秃头,但还是准备去找药辞问一问,除了割以——啊不是,是除了吃这味压制性情的药外,还有没有那种能拔除的。

毕竟薛羽决定要改变配角命运,岑殊自然也在他的改变范围内。

就是人家到底需不需要他来帮忙改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新换的屋子还是由薛羽跟岑殊住一间,此时他已经醒了,岑殊却依旧在入定。

他一看见岑殊就想起自己那没思考出头绪的问题,和枕头上的一把头发,顿时觉得一阵头痛,忙不迭逃了出去。

时间尚早,薛羽的两个可爱女鹅还没来,只有封恕抱着雪豹出门,正好跟他撞上。

“师弟。”封恕叫了一声,接着转眼朝他身后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薛羽:“师父还没出关。”

封恕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羽总觉得大师兄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雪豹跳进自己小号怀里,给封恕的玄衣上留了一身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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