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这边一定会尽快处理,尽量不耽误之后的工作——”
高档的私人医院不比繁忙的公立医院,本该拥挤的病房廊里显得有些空旷,陈彬抱着手机在一间病房外踱步。
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走廊里飘荡着他的脚步声的回音。
“我知道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可现在人还没有醒,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明显的急躁和不耐,“连医生都没办法做出最后的诊断——”
“所有问题总要先等人醒了才能一件件处理吧?”
几个小时前,颜伊突然在录制现场突然晕倒,紧急送来医院后,医生初步诊断为过度疲劳带来的神经性功能紊乱,伴有低血糖的症状,才会突然陷入昏迷。
不过因为送医及时,只要补充一些营养液,休息一会,很快就会醒;具体的诊断结果和后续治疗方案需要等病人醒来后,做进一步检查和临床观察才能确定。
但医生“很快”这两个字,一等就是漫长的好几个小时。
无数的品牌方,节目组都担心自己之后的工作会受到影响,期间包括张东平在内,一通通电话雪片似的飘进陈彬的手机;他一直在走廊接电话,疲于应付,可颜伊依旧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都快急死了,这边正敷衍着一个后续节目组打来的电话,突然听到身后病房传来一声骇人的尖叫声,在这安静、惨白的医院走廊里,叫人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啊——”
是颜伊的声音,充满惊惧。
陈彬立刻挂断电话,转身一把拉开病房的大门,看到颜伊面无血色地坐在病床上,病号服胸前的位置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祖宗,你可算醒了——”他说着上前按下病床旁的呼叫键,“别急啊,我马上给你叫大夫。”
“我梦到他了!”醒来后的颜伊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安静,疯了一般死死拽住陈彬的衣服,“好大——好大的火!”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旁的输液架都被带倒了,陈彬吓了一跳,又接连按了几下呼叫医生的按钮。
“……谁啊?”医生还是没有来,他只能一边扶起倒下的输液架,一边拍着颜伊的手背,强装镇定地安慰道:“你梦到谁了?是噩梦吧?没事儿啊……没事儿……梦都是反的……”
噩梦?
颜伊好像突然被点醒,慢慢安静下来。
他做噩梦了。
梦里是连天的大火,漫无边际,他从矮身躬腰走在火海里,直到不得不匍匐前进,却半刻也不敢停下——
他在找一个人。
梦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厉枔就在前面。
他仿佛能看到厉枔的脸,就在不远处的一簇火苗后面,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向前,却始终找不到他的爱人。
火苗吞噬皮肤,灼热的刺痛感历历在目,他似乎能闻到腐肉的焦味。
但这一切在他看来反而不算太糟,他只担心火焰的另一端,厉枔也在经历他经历着的一切。
嗅觉和痛觉都能清晰地告诉他——
自己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他就能继续向前。
他一定可以把厉枔救出来的。
唯一让他害怕的反倒是那些清晰的感觉在慢慢消散,当他再也闻不到呛人的气味,感受不到皮肤上的疼痛,他是不是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厉枔了?
终于,他在一声声嘶力竭地尖叫中醒来。
那场大火带给他的恐惧无疑是深刻的,但最终,是他亲手将厉枔推出了火海。
他心里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噩梦不曾在之后的日子里纠缠过他。
今天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惊恐万状,一把拽住身边的陈彬,“他在哪?”
“谁?”
颜伊平时看着就胆小,陈彬也只当他被噩梦吓坏了,并没有当回事。
他一边收拾着地上刚被颜伊碰掉的东西,一边随口问了句,哪知道话刚出口,就被颜伊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厉枔!”颜伊歇斯底里地喊道。
陈彬彻底被这一嗓子吼傻了。
他在颜伊成名前就认识对方了,不管是曾经的小助理,还是现在的新晋顶流,颜伊的人设前后几乎是统一的——
一直都是柔弱易碎的样子。
他从没见过颜伊跟谁发脾气,更万万想不到对方瘦弱,甚至现在还病着的身体里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拍……拍戏啊……”他结结巴巴地回道:“陈、陈应生的新电影……这两天刚开机……好像……”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裤兜里的手机,“好像还上热搜了来着……”
不等陈彬磨磨唧唧找出手机,颜伊已经一把抓起放在病房床头柜上的电话,直接打开了微博。
陈应生虽然为人低调,但国际名导的名头在那里摆着,新戏的开机仪式还是引来了无数媒体竞相报道。
不过为了不被闲杂人等打扰拍摄计划和演员的情绪,开机仪式上,剧组并没有请任何一家媒体拍摄和访问,整个片场也不允许外人进入,无数娱记只能连续几天日夜蹲在片场门口,拍回了一些现场的花絮。
照片里,天空被浓烟遮蔽,因为是远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消防车只能拍到高耸的云梯。
相关通稿里,媒体都在盛赞陈应生团队的专业性,而镜头前的颜伊却看得冷汗连连。
刚才噩梦里火苗舔舐皮肤的灼痛感似乎还留在身上,但他却在这一刻如坠冰窟。
病床上是好像被冰块封住了手脚的颜伊,双手死死地攥着手机;而病床旁的陈彬也呆若木鸡,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夫带着护士,刚一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这一副诡异的画面,尴尬地清了清嗓。
“咳咳——”
“赵医生,你来了。”陈彬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大夫才总算回过点神来,“那这边就——”
“麻烦了。”
“我们时间还挺紧的。”
“嗯。”进来的医生点了点头,试探性地上前两步,看着颜伊问道:“醒了?”
“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这边可能需要你配合做一些进一步的——”
检查。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病床上两眼发直的病人突然一把掀开被子,跳下了病床。
颜伊直接拽掉了还扎在手背手的输液针头,就这么赤着脚,撞开面前的医生,甩开身后的陈彬,冲出了医院。
另一边的片场里,最后一场爆破戏终于开拍。
这场戏也是全剧的最后一个分镜头,厉枔饰演的角色走进爆炸正在发生的中心,结束自己短暂又悲惨的一生。
虽然做好了全套的防备措施,但身旁的浓烟还是呛得他直流眼泪。
不过这也不要紧,陈应生就是要拍到人类本身在这样环境里最直观,也最真实的反应。
厉枔耳边还回响着陈应生在开拍前说过的话——
导演正在引到他的演员进去正确的情绪里。
“我需要在你的眼神中看到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