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明掀开眼皮:“怎么,还有必要编故事吗?”
子夜的声音淡漠:“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根本就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段记忆。等看完再说到底是我编的,还是事实吧。”
下一刻,我们周围的场景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的城市,天空中乌云密布,行人在街道上奔跑。开始下雨了,大滴大滴的雨水砸下来,冲刷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周明明、雅雅、子夜就这样站在雨中,但什么都感觉不到。
子夜:“这是我8岁的记忆,4月12日。”
一个黑发小男孩从小巷子里冲出来,在街道上摇摇晃晃地奔跑着。他跑得很吃力,上气不接下气,脸蛋绯红。他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痛苦,大口喘息。他的脸上还有指印,手背上有伤,小鞋子丢了一只,膝盖破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尽情地冲刷在小男孩的身上。
小男孩又走了几步,踩到了香蕉皮,摔倒在地上。
他沉默地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一瘸一拐地靠着灰墙坐着,就坐在垃圾堆旁。
时不时有行人经过。
“妈妈妈妈!那个小朋友在淋雨呢!”
“跟我们没关系,别看!”
“哇,好脏啊!一定是乞丐的儿子!”
“臭死了——”
小男孩垂下眼睫,浑身都在发抖。
一个撑着黑伞,穿着蓝白校服女孩朝他走了过去。她穿着一双有些不协调的桃红色皮鞋。
子夜带我们走近,方便我们观看。
他微笑着:“那天,晚上7点10分,阵雨,我第一次遇见了她。她12岁。”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印象?我疑惑地走近。
子夜和雅雅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周明明根本就不愿意看:“我不想看你和姐姐的事!”
女孩用大大的黑伞为小男孩挡雨,她的脸很白,发丝乌黑,手腕和脚踝都很细,似乎轻轻一折就断了。她的眼圈又肿又红,而此刻,带着一种病态的惊喜。
她笑道:“明明,我找到你啦!跟我回家吧!”
我感觉自己被闷雷击中。
女孩撑着伞,拉着小男孩的手带他回家。
他们步入无名小巷,走在树荫里。在雨水滴答中,走进低矮的、老式的房屋。
他们走上四楼,站在401跟前,女孩把雨伞撑在门外,拉小男孩进去。而小男孩拘谨地站在门口。
女孩笑道:“周明明小朋友,都回家了还别扭呢!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气我没有陪你看烟花呢?笨~蛋~,烟花表演可多了,差那一次吗,而且我们还可以去买烟花棒自己放啊!”
她把熊熊拖鞋递给小男孩:“赶紧把脏鞋子换掉~”
她拉着小男孩坐在小茶几跟前,像献宝一样,把小蛋糕推到小男孩跟前:“你喜欢的!特别特别甜哦!”
小男孩吞了一口唾液,小小地吃了一口。
然后吐出舌头:“太甜了”
女孩惊讶:“你不是资深甜食爱好者吗?”
小男孩的肚子在咕咕叫,他狼吞虎咽起来。
女孩满足地看着他吃蛋糕,吃完给他擦擦嘴巴。
小男孩:“姐姐,你的爸爸妈妈呢?”
“什么叫我的,是我们的。爸爸不会回来了,妈妈回来得晚!”
小男孩站了起来:“谢谢、谢谢你的蛋糕,我该走了。”
女孩似乎没听到,她凑过来嗅了嗅他的头发:“不过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臭的?!肯定是去垃圾桶滚了一圈吧!”
“我我回”
女孩捉着他的小手,笑眼盈盈的:“听姐姐的话,洗个澡,好不好?”
她把他带进了狭窄的浴室,几下就把他剥光了,用花洒给他冲洗。
伤口被水淋,他疼得嗷嗷叫。
她连忙凑过去看:“怎么到处都是伤啊,谁欺负你了?”
“就是摔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小女孩的动作变得非常温柔、非常小心翼翼。
一点一点的,她把小男孩身上的污秽冲洗干净,又给他洗头发。
热气氤氲,她声音里的笑逐渐消失了,变成了深深的愧疚:“以前是姐姐对不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不要再消失不见了好不好?你知道吗,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你知道刚才,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我、我不是”
可是小男孩没有说出口。
他怔怔地望着女孩的笑颜,没有说话。
女孩给他洗完澡,又帮他吹头发,给他涂药。
女孩收拾浴室的时候,他在客厅里。
女孩一家似乎才搬过来,到处都是纸箱子,还没有收拾好。
他注意到电视柜上摆放着两根蜡烛,和一张翻过去的相框。
他把相框翻过来看。
一个小男孩的黑白照片,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浅浅的笑靥。他的眼睛和脸型和女孩长得很像,诉说着他们纠缠的血缘关系。
“周明明,是你的亲弟弟吗?”小男孩问。
“说什么呢,明明,你失忆啦?”女孩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时钟响起。
咚、咚、咚。
十点了。
女孩把小男孩塞进被窝,亲了一下他的脸蛋,跟他说晚安。
女孩睡着了,小男孩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他悄悄对女孩说:“姐姐,虽然我不是周明明,不过下次下雨的时候,可不可以再次把我捡回来呢?”
???章
那些破碎的线索重新整合, 逐渐黏在了一起——
那一天,迟到了半小时才到家的我,迎来的是周明明的死讯。在殡仪馆, 我看到了他的尸体,辨认不出原貌,支离破碎。化妆师很善良,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帮他缝合、修正、化妆,最后我们看到了安详的、完整的他, 一起将他送入巨大的钢结构冰柜里, 上面贴着冰冷的数字, 12号。接下来就是葬礼, 之后, 他被葬在山林的公墓之中,位于山顶。据说那里葬的都是些小孩子。
周明明是二月死的, 爸妈在二月离的婚。那之后,我跟着妈妈过着到处辗转的日子。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爸说过, 他给我买了一双桃红色的鞋,结果被我弄丢了, 我还说根本就没穿过。刚才在子夜的记忆里,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双鞋!那时候,我妈说我总发疯, 下雨天就出去乱跑
确实有几次,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所幼儿园门前,站在那棵大树下等待。之后就开始下雨。我当时一直都在找、一直都在找
一小段白色的回忆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冷白的空间里, 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一边翻手中的病历, 一边道:
“暄暄, 你一直在找什么呢?”
“我我在找弟弟。”
“你弟弟已经去世了,你参加过他的葬礼。”
“不、没有,葬礼是假的,棺材里的他是玩偶,他根本就没有死,我找到他了,你要相信我!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呜呜。”
心理医生坐在我的身边,给我擦眼泪:“暄暄,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街街上!XX街,幼儿园旁边”
“见过几次了?”
“四次。”
心理医生微笑:“可是暄暄,你有没有想过,你找到的是另一个人。”
“不可能就是他我搬家了,他找不到我了,他一定还会在那里等我可是妈妈不让我去呜呜呜呜”
心理医生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
欢乐的音乐、缤纷的色彩吸引了我,我怔怔地看着。
她说:“暄暄,你和明明都非常喜欢梦幻乐园呢,你说过,明明的梦想就是修一个梦幻乐园,那里有大大的城堡,美丽的花园,他是王子,你是公主。”
我马上笑起来:“嗯嗯!梦幻乐园的城堡是巧克力做的,玫瑰花是奶油做的,大树是棒棒糖,每晚都会放烟花!明明最喜欢烟花了!”
心理医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所有去世的人都会去梦幻乐园哦。”
“真的吗?”
“现在,明明就站在乐园门口,如果你继续和他见面的话,他就没办法去乐园玩了。”
“可是、可是他说过要跟我一起去乐园!而且如果他去了,我就见不到他了”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他一定会在乐园等你,只要你好好长大,从小姑娘变成老太太,过完这短暂的一生,一定能在乐园和他相遇。”
那之后,我不会再在雨天的时候,发疯一样地去找他。
我可以平静地谈论他的死亡。
只是我没办法深想
逐渐的,似乎为了自我保护,那些触目惊心的悲伤,连同着那些“发疯”的记忆,都消失了。
我们从子夜的记忆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废墟。
雅雅抱着手肘:“好了我来总结一下,暄暄没办法接受周明明的死,所以病了,遗忘了周明明的死亡,开始到处寻找他。然后偶遇了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殷子夜,并神奇地把殷子夜错认为周明明,把他带回了家,对吧?”
子夜:“没错。你们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天的记忆,我这里有三个月的。她失忆了。”
雅雅对周明明说:“说白了,暄暄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可以无怨无悔地消失了。”
然而,十年的执着,怎么会因为一个场景而迅速改变?
周明明:“谁又能证实刚才看到的是真实的?不是大脑的想象?”
他讽刺地对子夜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没法承认对她的感情,然后幻想出了我这个理想敌?”
我赶紧对周明明说:“是真的、刚才我想起来了!你的死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所以我失忆了,但是我一直都在找你,后来是因为心理医生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才——”
而周明明的眼只动摇了一瞬,又化为了冰霜:“暄暄姐姐,你知道人的记忆是可以被改写的吗,你确定刚才你看到的那些场景是真实的,不是被人为加工的?”
雅雅呵呵一笑:“算了,别白费力气,你没法让一个习惯自我欺骗的人相信你。”
她成功地点燃了周明明的怒火。
周明明低吼:“你懂什么!”
雅雅:“我确实不怎么懂,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每天都在给自己灌输仇恨的可怜人,你真正愤怒的点是什么呢?哈哈——那就是你的全世界里只有她,而她竟然还有别人,她没有把你当成唯一!如果不是纯粹的、全部的爱,你就没办法接受!你是多么狂妄啊,因为你没法得到她的全部,你就装成瞎子,否认一切,把你心中那些执念全部变成恨。你等待着,计划着,你想看到她为你痛苦,希望你自己成为她一生的遗憾,至少,成为她痛苦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者,直接将她带走,束缚在可怕的黑暗世界里,让她只能依靠你——你是这么想的么?”
雅雅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响,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就是太清楚了,显得非常陌生、可怕。周明明看着我,眼泪就要溢出眼眶。
“明明——”
而下一刻,他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他盯着我,眼中带着疯狂的烈焰:“哈哈哈哈哈,被你说中了呢。如果不能得到暄暄姐姐全部的爱,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她割舍,如果不被她选择,不如干脆——杀了她,让她变得和我一样,和我永远在一起!”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些话消耗了他太多力气,他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捂住眼睛,淡淡地说:“我的计划本来就要成功了呢,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多余的渣滓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的时间,让我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看着他抖动的肩膀,微微下撇的嘴角,对雅雅和子夜说:“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过这段时间吗?”
子夜蹙眉:“现在的他依然很危险!随时都可能——”
雅雅的藤蔓已经把他拖走:“那行,我们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们。”
在这个空旷的、灰暗的废墟里,我坐在仰躺着的明明身边,唯一的光源是一颗小小的灯泡,如同快要报废的心脏,发出昏暗的光。废墟的阳台大大敞开,没有栏杆,可以眺望外面的世界,夜深了,外面一片漆黑,如同未知的深渊,朝我们张开血盆大口。
周明明依然用手背遮住眼睛,语气里带着嘲讽:“到现在还敢跟我单独相处,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呢?悄悄告诉你,那天我真的想给你的子夜注射氰化钠,哪怕现在,我也可以轻易杀死你——”
我打断了他:“可是你注射的是镇定剂,而且这一次,你根本就没打算杀了我。”
周明明嗤笑:“事到如今还在幻想什么呢?”
“你写在笔记本上的留言,我看到了。”
他明显僵硬了,拿开了一直遮挡眼睛的手,看向我。
果然,这孩子哭了,眼睛红得厉害。他刚才一直捂住眼睛,是因为他不想被我们看到他哭的样子,可是他怎么能瞒得了我。
我翻开笔记本,翻到彩色地图背后的那一页。
就在彩色地图的背面,赫然写着一段文字:
【暄暄姐姐,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消失了。
我等了十年,就为了确认,你有多重视我,是不是很傻?说实话我想过把你带走,可是我知道,我肯定下不了手,没办法,你是我最喜欢、最讨厌的暄暄姐姐啊。很可惜,小时候的那些梦想,没办法兑现了。
恒星陨落之前,会先像烟花那样爆炸,把最美的景象作为道别,留给这个世界。而我也打算把最美的世界作为礼物,留给心爱的你。希望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
好好活下去吧,和那个变态家伙一起得到幸福(小熊笑脸)。
4.23】
我:“4月23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今天凌晨写的吧。”
周明明遗憾地说:“啊,被发现了啊~”
我根本控制不了泪水:“虚张声势的笨蛋!你想把我吓跑对不对!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你个大笨蛋!白痴!傻瓜!”
“姐姐跟以前一样,根本不会骂人,只会不断说笨蛋、傻瓜、白痴!真的好傻哦。”
“怎么样该怎么样做你才不会消失!”
“人会死亡,鬼也会消失,都是必然的。有的鬼,满足了愿望,就消失了;有的鬼,放弃的念想,也消失了被攻击,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我确实该离开了。”
“明明,你不需要放弃念想”
他笑:“姐姐总是这么纵容我呢,明明都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我:“我们之间的是亲情,因为你还小,接触的人太少了,所以你会把亲情跟其它感情弄混淆”
他淡淡地回应:“是么?”
周明明撑起身来,眺望远方。外面的世界依然一片黑暗,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些微弱的光点,那是些零零散散的灯火,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他轻叹:“虽然没法跟你在一起了,但只要想到你之所以会接受他,是因为我,只要想到我在你的心中依然有一席之地,我就满足了。”
他的手指也变得看不见了,从他身上流溢而出的灵魂碎片宛若辰星,随风汇入那些灯火之中,倒映在他淡色的眸子里。
我看着他消失,却无法阻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大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默默等待十年!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为什么自顾自地出现又离开!我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消失好不好,不要消失”
我感觉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见最好,这样他就不会消失了。
“暄暄姐姐。”他在轻声呼唤我,“抬起头来。”
“不要”
“听话。”
伴随着他的声音,是触碰,微凉的温度。
我抬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
不再是小孩的模样,而是长大后的样子。
没有用别人的身体,而是他本身的样子
蓬松的、微卷的发,茶色的、清澈的眼,就连脸上细小的痣,耳朵的形状,都跟我想象的别无二致,或者说,比想象的还好看。
我盯着他,不敢眨眼睛。
他蹲在我跟前,轻轻帮我擦眼泪。
星辰般的灵魂碎片从他的体内流溢而出,汇成银河。
在银河里,他朝我凑过来。
他轻轻地贴上了我的唇。
软软的、微凉的,如同一片花瓣。
一颗小小的糖果从他的嘴里渡了过来。
“应该不酸了。”他说,“我知道你怕酸。”
我死死地抓住他。
他的身体在我的手中流逝。
他在我耳边说:“小心雅雅,她也快消失了,她这种厉鬼是没法转世投胎的,一旦消失会堕入地狱。所以,她会为了继续存在下去不择手段。”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
他的声音混合在夜风里:“我会在梦幻乐园等你。”
汽水味道的糖果在口中融化。
他消失了。
周明明离开了,他所使用的身体“何宇”很幸运,没有受伤。我们把他送了回去。他一直都在睡,恐怕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吧。
周明明留下了一盒酸酸糖,和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我终于意识到,他所说的“恒星陨落之前,会先像烟花那样爆炸”那段话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所以用最后的力量创造了一个只有他和我的幻境,从我们踏上公交车开始,就进入了他的幻境之中。怪不得幼儿园和以前一样,怪不得人那么少,怪不得爸爸妈妈都在,怪不得一切都以最完美的形式存在着。那一切,都是他精心送给我的礼物。就像昨天晚上,他送给我的那个烟花棒一样。他在用心地跟我道别。
我们去的真实地点当然不是老家,而是郊外的废墟之中。雅雅和子夜之所以能找到我,是因为那条项链。雅雅临时为我戴上的项链确实只是用枯叶制造的,叶片是从她的藤蔓上摘下来的,相当于追踪器。周明明毁掉了它,却没有料到她还在我的头发上别了小小的叶片——她的一部分。
我感觉自己走不出来了,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周明明离开那天发生的事情,又是哭又是笑的,再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子夜会陪在我的身边,当我不说话的时候,他就让我靠在他的肩上,跟着我一起沉默。当我想说话的时候,他安静地听着。
他的沉默让我愧疚。
我:“对不起,我失忆了,我不是故意弄错人的”
他:“没关系,能被姐姐认错,我很幸运,不然就没办法跟你回家了。”
我:“后来,我就搬家了你依然在那个雨天在那个街道等我吗?”
他:“对啊,一直等,但是你一直不来,后来就一直在找你。”
我:“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
他:“姐姐不用感到愧疚,我明白。而且,现在我们又相遇了。”
我:“是啊。”
子夜侧头,轻轻磨蹭着我的脑袋:“姐姐,恒星在死亡前,确实会先爆炸,变成超新星,然后逐渐燃烧殆尽,变成宇宙中的残骸。但是那些残骸,在偶然的碰撞之后,又会产生新的能量、新的星体,整个宇宙与其说是巨大的坟场,不如说,是生与死的循环。”
他描述的宇宙太奇妙、太壮丽,我靠着他闭眼想象着。
“生的极限是死,死的极限是生,离别的极限是重逢,只要你有心,就能见到他。”
眼泪再次涌上来,而这次,不是痛苦的,而是充满着希望的。
他又别扭地补充了一声:“当然要和我一起见他,你是我的。”
这家伙总是这么神奇。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抱住他:“嗯,那就说好了,他说过会在梦幻乐园等我,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他。等我们过完这一生,变成老头子老太太,被埋进坟墓,之后,一起去见他。”
“好啊”他撒娇地蹭我的颈窝,不过回答得有些犹豫。
我又想到了一个大大的疑点,还没来得及问他。
“子夜,荣叔说你其实是人,他给我看了你的病历,你患有卟啉症的一个变种;但你也告诉过你,你说你是鬼。我真的很混乱,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
我是鬼!”子夜努力地回想过去, “我小时候,确实得了一种怪病,还没有到非常严重的地步高一, 我离家出走了,后来,家里传来噩耗, 我不得不回家我又被关了起来,然后就在地下室, 被杀掉了, 那把刀, 从我的后背没入之后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五感我一直在大宅子里徘徊记忆断断续续的, 有人给我灌血还有很多, 看不清脸的和尚,道士, 他们敲锣打鼓,大声呼号着什么”
很显然, 回忆过去给子夜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他面色青白, 嘴唇微微战栗。
“好的, 我相信你,不用再回想了。”我安慰他。
可事实上, 那之后我们一直联系不到荣叔,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
隔壁的老太婆似乎变得更奇怪了,半夜她总在啪嗒啪嗒来回踱步。她一开门, 就能嗅到浓浓的熏香味, 有好几次, 我听到她在走廊上神神叨叨, 念着“七月半”童谣。我还专门查了下她唱的那截儿:
“七月半
鬼门开
打火镰儿
火镰花儿
卖甜瓜
甜瓜苦
卖豆腐
豆腐烂
摊鸡蛋鸡
蛋鸡蛋磕磕
里面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接鬼
里面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串门
掉了脑袋回不来”
不知道她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而且现在离七月半还有好几个月呢。
当我逐渐从周明明的事情里走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了子夜越来越强的存在感。我总感觉他变了,具体表现在他的眼神上。
三日戒断之前,我们俩之间是经历了一段尴尬期的,那时候他眼神是躲闪的、充满着犹豫和依恋的。
而现在,他的视线完全褪去了青涩的犹豫,是炽热、直接的,并且具有强烈的存在感。我总能撞上那样的视线,睡醒的时候,靠近他的时候,洗完澡的时候,让他吸血的时候,甚至,只是摸到了他指尖的时候。
本来他伤好了,那过于好看的脸就带有视觉冲击力。当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盯着我看的时候,当他微微挑眉对着我笑的时候,当他心不在焉地盯着我说话、实则盯着我的唇看的时候,我可能会瞬间忘记了自己正在说什么,就连该怎么呼吸都忘掉了——
因为,我被他眼中快要爆裂而出的情绪震撼了。那种情绪类似于占有欲、破坏欲,又或者说是,情欲。
他的眼神似乎不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个动作。它束缚我的手脚,脱掉我的衣服,按揉我的皮肤,让我光是撞上他的视线,双腿就有些发软。
我不禁怀疑,他到底记不记得那些“夜袭”,记不记得三天戒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前一秒,我还在跟他笑说某个电影的情节,他乖巧地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下一刻,他突然就凑过来嗅我的味道,鼻梁滑过我的下巴,往下,直到落到我的腰际。他问:“姐姐,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总感觉我碰过这些地方?”
好的,他不记得那些“夜袭”了。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烦躁,于是呵呵一笑:“你做梦呢?”
他的那些夜袭不就是他自己梦游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他拧着眉头露出可怜的神情:“姐姐,那几天戒断,你是怎么让我把那些血喝下去的?我一直都被锁在那个小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三天戒断发生的那些事儿他也通通不记得。
我是不是需要跟他说下,为了给他喂一袋200毫升的血,我喂了三个小时,那三天下来感觉嘴巴都麻木了吗!不过我才不说!那么羞耻的事
我:“厨房里那个漏斗看见了吧?我让你躺着,嘴里衔着漏斗,一勺一勺地把血给你灌进去。”
他不满:“姐、姐、骗、我。”
“具体怎么喂你自己想咯!”我不理他。
他又开始盯着我了。
他凝聚的目光从耳廓爬到后颈,痒痒的。
我瞪他:“别看我!”
他哪里会听,他朝我靠近。
我只能一边推他,一边往旁边挪。
他的手覆上了我的,穿过我的手指,把我的手握在手心。
他的手好烫,好大,力气也大,我根本推不动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张脸在我跟前放大。他的动作那么快,过长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让我的心痒痒的。
他高挺的鼻梁擦过我的脸颊:“没错,就是这个距离。我数过姐姐的睫毛,好多次。”
我快结巴了:“你、你,你记得?”
他:“不记得。”
我深吸一口气,使劲儿推开他:“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他无辜摇头:“怎么会?姐姐生气了吗?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姐姐姐告诉我嘛~”
他又开始撒娇了,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撒娇,总觉得他满肚子坏水的样子。
我很气,总感觉我们之间的地位反了,以前的他那么可爱,虽然偶尔也会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总的来说还是很听话的;现在总感觉他要欺负我、压制我,于是我就想嘲笑一下他折下他的威风!
我朝他勾勾手:“来,姐姐给你看个东西。”
我把手机递给他,点开视频。
“嗷呜~嗷呜~”
视频里身穿条纹病号服的男孩子一头鸡窝发型,拧着眉毛,翘着嘴巴不断仰头“嗷呜”。他是多么不满多么愤怒呀,抓住脖子上的项圈对着镜头猛摇,活似一只闹别扭的狼崽。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的表情裂开了。
可就是那么一瞬间,下一秒他就找到了自我恢复的方法。
他一脸疑惑:“这是谁?我不认识他。”
我轻轻抚摸他脖子上的项圈:“我只知道是某个叫殷子夜的别扭鬼,我也不认识他。”
他又开始拽项圈。
我哈哈大笑:“小狼崽,没用的。”
他默默地点“删除”。
我威胁:“你敢删除我的宝藏?一周之内不准碰我!”
果然这个最管用,他的手一颤,乖乖地过来蹭我表示妥协。
我乐滋滋地捣鼓着他的手机:“这么可爱的嗷呜声,用来做你的短信提示音多好呀,以后每天都能听到嗷嗷嗷的声音啦~”
他可怜兮兮地提醒我:“可是没人给我发短信。”
我微笑:“我天天发给你。”
我心满意足地看电影,感觉看了一个多小时了,结果他还在看。
我笑:“不会还在看我录的视频吧?”
“是啊一个多小时呢。”
他低低的嗓音有些哑,我瞥了他一眼。
他不是在看视频,他戴着耳机,在听呢。
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啧啧,听什么呢这么激动。
等等,那个视频也就才五分钟而已,我之前录的视频最多就十分钟,没有一个多小时的。
“在听什么呢?不会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我奸笑。
坐在他的身边,摘下一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
然后,一连串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一次次的吞咽声。
黏腻的水声。
细密的喘息声。
锁链清脆的声响。
偶尔还有,床板嘎吱声。
我一下子红了脸:“你、你你这坏家伙,竟敢在我的手机上听这么”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我这个lsp也不敢在别人面前听这种!
他轻轻捂住了我的嘴巴,用那双沉沉的眼凝视着我。
“嘘。”他道,示意我仔细听。
下一刻,我就听到了这一句:
“没、没血了”
我石化了。
好的,没错了。
这个音频,就是在戒断期录的那个当时给他录了视频之后,由于设备啊,视角之类的问题,我改成了录音频,本来想录他可爱的声音,结果录到的是漫长的喂食,我把手机放到了枕头边上,忘记关了
我的天呐这破手机的录音功能这么好的吗?
啊重点不是这个这个床板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他、他不会误会了吧?!
我赶紧拿出姐姐的智慧和尊严:“只是喂食而已,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你别多想啊!”
说着,就打算摘下耳机,赶紧逃开。
可是他阻止了我的动作,不仅如此,他把他的那只耳机也给我戴上了。
这下子,亲密的声音透过耳膜,直接浸入我的脑海。
太清楚了。
我听到了自己轻喊他名字的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听到了自己发出了各种匪夷所思,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所以说,刚才,他听了一个多小时,一直都在听这些?
啊啊啊求求放过我吧!!!
终于,他摘下了塞入我右耳的耳机,嘴唇贴在我的耳边,低声问:“姐姐,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你是怎么给我喂食的?”
“啊疯了就、就是用嘴喂食但是特殊情况没办法啊!我也不是故意——”
下一刻,嘴唇就被他堵住了。
这次突袭配合着耳机里的声音,我感觉整个人都炸掉了!
我推开他大口呼吸:“现在已经不用这样喂食了啊”
他侧头,再度封住了我的唇。
我感觉所有氧气都被他夺走了,浑身瘫软。
我闭紧嘴巴,不让他侵入。
仅有的理智提醒我,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饿了。
我挣扎着:“你要吸血?你、你可以咬其它地方不要咬我的嘴”
他在我的耳边喘息:“安静点,张嘴,我要亲你。”
???章
这个进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从耳膜涌入大脑的声响, 他霸道的动作,他炽热的呼吸,他的一切, 让我的大脑瞬间罢工了。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
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耳机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我发现自己软软地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