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地一下, 苏冰的脸红到脖子耳根,在白见思背后轻拍的手刹那僵住。她笨口拙舌,收回手合在腿上, 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应付白见思的忧愁。
偏偏白见思梗着脖子看她,桃花眼黑漆漆的,似是非要一个答案。
黛眉轻皱, 她瞥着白见思, 这一眼小心翼翼得很, 暗想对方年纪尚轻什么都不懂, 胡咧咧:“阿思无须在意这点, 就跟人身高一样, 有的人矮有的人高, 各有不同, 不可能都长一个样, 心慈则貌美,何况我们在那大刹里头,不是听佛祖说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千般色相皆是空”
“妻主可是喜欢矮一点的?”
白见思打断她, 想到自己不止那处不够娇小可爱,且手长脚长的, 身材比其他男子高出许多,不由得怨怼:“你就是喜欢鲁水那样的男子,才不愿碰我!”
这可实在冤枉苏冰了,天地可鉴, 日月可表,她也是第一次和男子相处,何况白见思十八未满,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过。
再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们两个一直在逃,从未安定下来,哪有空想这些。
苏冰轻咳一声,倒杯水润润干嗓,想方设法把这段对话敷衍过去,便转移话题,提起龙凤体的传说:“阿思自是非凡之人。”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神话传说杂记,翻到龙体凤体那篇,拈起纸张,在火光下展给白见思看。
“你背后的花纹是凤,儿时为红色,图案不清晰,长大后渐渐完整,颜色会变成金色。”
提的这个话题,不意外吸引了白见思全部注意力。他睁着凤眸,肤白如玉,低头慢慢读着纸上的墨字。
以前在白府和教书先生学过一些字,不多但是够用,勉勉强强领会这篇文章的意思。
“我是凤体?”头一歪,水亮的眸子满是纳罕。
随即,他忆起苏冰背后的红斑和自己的错觉:“在糍粑寨那晚,我替妻主看背,妻主肩胛骨那处红艳艳的颜色时而变化为金,还有精细的线条,晃一眼我看成了动物的两只眼睛。”
他偏过头:“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我的只长了龙目。”苏冰搁下书,同他说起顾柒柒的身世与龙图来。
讲到后面,无需她点明,白见思就懂了,欣喜道:“原来我是因为龙凤体相应才心跳如鼓,总忍不住瞧她”
顿了顿,意识到泄露自己的不忠行径,眼眸微抬,怯生生观察妻主是否生气。
“龙凤相配,你被她吸引是正常的,说不定阿思愿意跟着我,就是因为我背后长了双龙目呢。”她笑意盈盈地道。
未料这话惹白见思伤心,一颗心啪叽摔在地上,脸如寒冰:“妻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为了龙图,我何苦不跟着小七走?”
听他嗔怪,苏冰一愣,愈发觉得他近几日和书内性格相像,不仅爱生气,且说话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闷葫芦一只。
她既喜欢又苦恼,站在白见思面前,嘴笨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其他意思。”
始终被质疑了心意,白见思气恼不已,扭过身,跑到厨房使劲折腾砧板上的鱼,一拃长的大菜刀咚咚把鲢鱼剁成块。
每剁一下,苏冰的心就猛跳一下,不是心动,是莫名其妙的害怕。
跟鲁水学了几日做菜,白见思的厨艺仍不见得有多好,比起以前,算是能入口的程度。
只不过是从清水煮一切,变成热油炸一切,再放点佐料添味。
白见思爱上做菜,苏冰不可能阻止,只是这两天试吃试怕了,没什么胃口。
炸鱼块上桌后,她执起筷子,颤巍巍地夹一块放进嘴中,嚼两下,竟意外发现咸辣适中,腥味也不重,不由多夹几筷子,第一次诚心称赞:“阿思炸的这鱼可真好吃啊!”
“真的?”
“我骗你作甚,你再不吃我就要吃完了。”
白见思喜于言表,用巾帕擦掉脸上的汗:“总算有道拿手菜。”
于是乎,连着几天顿顿炸鱼下饭,吃到苏冰见到鱼就想吐,忙不赢找上鲁水,暗中给他一两银子,和他商量多教白见思几道菜。
可惜鲁水也才十八,家里有两个哥哥做事,没认真学过烹饪,其实不太会做菜,顶多油盐酱醋放得合适,跟白见思一比当然更好。
什么东西往油锅里煸熟,或者炸一炸,放点料总归是香的。
白见思跟他学习之后,家里的桌子上从此便是水煮菜加油炸肉,这一口素淡得很,那一夹油腻得很。
每次苏冰想说点什么,但一看他欢欢喜喜、满含期待地望向自己,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变成夸赞:“阿思做得真好吃”
她没本事做菜,总不能要求别人做好菜,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思做这么多,她该感谢才是。
就这样,苏冰陷入口腹之欲和将心比心的恶性循环中。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这一天。
家家户户忙着打扫里屋庭院,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繁忙。
整齐排列的四合院,白墙黛瓦霞帔红染,走到哪都能听见小孩的打闹,一家人团聚或走访串门,河街桥巷门庭若市。
有白见思的魂源在,苏冰在花钵中种人参异常方便,闲来无事就叫白见思过来洒洒水,美名其曰练习魂源。
大多时间在屋内养异魅火藤,种出来后磨成粉放进瓷瓶内,她的魂力增长得很快,肚脐周围,第四颗红点已经凝实,第五颗冒出影子。
对于她有魂力这件事,贝嫦和鲁水十分羡慕,却没有坏心。因此苏冰才敢把人参种在外面,没钱的时候培育几根,多的送给鲁水他们,其余的拿到药铺卖。
苏冰经常叮嘱白见思不要把手臂露给别人看,并用男子抹脸的香粉遮替他盖魂源印记。
魂源在这个世界上,被女人肆意掠夺、占为己有,苏冰希望他留有这份力量,等以后变强了也有自保之力。
白见思一开始很震惊,没想过男子竟能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虽然觉醒后六级的实力不见得多厉害,但他应该是世上唯一拥有高级魂源的男子。
两人清扫完屋子,喂了猫和马后,苏冰打算出去卖掉新一批人参,换钱添置家具。
白见思不爱出门,但是今日想出去走走,便跟苏冰一块上街。
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青石道上的雪被人的热情烘干,仅在道路两侧才能看到一层灰白。偶有一两棵柳树早早生出嫩芽,不怕寒地迎风招摇。
林林总总的店铺趁着人多,摆满各式玩意,吆喝声不断,招徕络绎不绝的路人。
苏冰卖人参的药铺离住的地方很近,多卖几次就和老板娘相熟了。老板娘有一个样貌可爱的小儿子,因右腿瘸嫁不出去,几次向她推荐,都被苏冰以已有家室搪塞掉。
为什么独独向她推嫁?
这要从第一次苏冰来卖人参说起。那时苏冰手里拎着三根十年份的人参,见到一群小孩朝人扔石头,于是热心上前帮助瑟缩在角落里的男子。
怎料这一救,老板娘的小儿子把她当盖世英雄,天天念叨苏冰,让老板娘头痛不已。
苏冰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收拾打扮一番,人模人样,有股读书人的气质,性格又温柔善良。都说相由心生,自她占了这具身体,凡是遇到的,对她第一印象便是知书达理、慈眉善目。
那十五六岁的男孩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此后多相处几次,聊聊天,发现苏冰待人和睦,从不轻视自己的残疾,反而对自己尊重有礼,更是喜欢到非她不嫁。
老板娘心想把残腿儿子嫁过去是件好事,每次人来都会明里暗里说一通。
今天带着白见思,苏冰正好可以明确表示拒绝,于是没想太多就进了药铺。
一踏进门槛,浓郁的药香味直钻鼻腔。零星几个顾客聚在药柜那儿挑选人参。
迎面跌跌撞撞闯来一具娇小的身躯,苏冰下意识扶住。
老板娘的小儿子叫阿赭,被邻里街巷戏称为爱哭鬼。阿赭几日不见苏冰,委委屈屈地流着泪,质问她:“你为何不来见我?”
霎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到厅内,苏冰立即收回手,转身对上一双瞪着她的乌黑眸子。
白见思越过她,自己伸手把阿赭扶到椅凳那儿坐下,末了还提点他:“公子自重。”
阿赭起初见此人这么高,以为是女人,苏冰的某位朋友,有一瞬还纳闷好端端的女子戴什么面纱,现在听到声,近看到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明白过来这位估计就是苏冰时常提及的夫郎。
他更委屈了,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言明心意后多番遭到拒绝:“所以冰姐姐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
顷刻之间,苏冰迎来两方视线,一方委屈带泪好似她是个负心汉,另一方满含哀怨,同样将她看作负心汉。
苏冰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看清形势后,先是发好人卡:“阿赭你还小,腿会好起来的,以后一定能遇到待你好的人,不要挂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其后她扭过脑袋,讪讪笑道:“阿思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做。”
对上白见思变冷的眼神,她莫名心虚。
老板娘注意到这边,叉着腰走过来,问阿赭为什么哭,知晓后指着白见思骂道:“一个男子长这么高,还能嫁出去已是幸事,你还善妒,真乃妒夫也,苏冰你怎么不把他休了。”
字字戳到白见思的痛楚。他最近买鞋都买薄底的,头发也不束了,松散扎在脑后,绝不高出头顶。
黯然退到苏冰身后,耳侧两绾青丝垂下来,遮住他难过的脸。
“大海是你家么,管得真宽!”
苏冰护短,听不得别人说白见思不好:“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就喜欢高的!再则我家阿思心地善良,搀扶阿赭到此处坐下,你没由来的指责,可就不对了,以后我去别家卖人参,不同您合作了!”
怒怼完人,她拉着白见思另外找了家药铺卖,之后去买了桂花糕、红灯笼和一副对联。
然而,身边人一直怏怏不乐,情绪低落到苏冰周围的风实打实的冷。
“阿思,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说。”
鞋底薄,走久了路,硌得痛,即使是皮做的长靴,接触地面时间过长,脚趾难免冻到麻木。白见思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心里。
“女子都是三心二意的,有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夫倌成群,你敢说你不会娶侧室?”
他也不知怎的,最近和妻主聊不到几句,就会同她发脾气。怨她达不到自己心底的期许,总觉得她不够喜欢自身。
“不娶不娶,绝不娶。”
苏冰在感情方面初出茅庐,且不论一个白见思够她操心,她对其他男子也没讨好的劲。
早前要把男主交出去,自己找个称心夫郎隐居的想法,全然被她抛诸脑后。
“此生就娶我一个?”
白见思咬着银牙,面纱遮盖大半张脸,仅露出蒙蒙水气的双眸。要是妻主不答应,他估摸会把牙咬碎。
苏冰与其相视,心头一颤,当即连连点头发誓:“就你一个,一个足矣。有其他人,我自刎谢罪。”
说完一顿,想起龙凤体之事,她背后就长了双龙眼睛,八字才有一撇,另一撇有没有仍是个未知数。此时答应,未免太乐观、太早?
得到妻主的誓言,白见思莞尔,周围吹的风柔柔的,带着丝丝暖意。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当个妒夫有何不可。
今番苏冰不再搓胳膊喊冷,拉着他进入一家首饰铺,让他随便挑,多贵都给买。
白见思一腔怨气付与春风,揪住她手袖,不知什么适合自己:“妻主帮我选。”
簪子金的银的玉的,各式各样。苏冰从中挑根素竹绿翡翠簪,插予那头顺滑乌润青丝之间,左看右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白见思眼角斜翘虽媚,颀长身姿和气质却格外渊清玉絜,与岁寒三友相搭。
苏冰甚是满意:“就它了!”
在或宽或窄的街巷穿梭,苏冰偶见一座神庙,锣鼓喧天。庆坛上男觋女巫手持长幡,跳着令人毛发洒淅的舞,几个圣童边唱早春,边发黄符。
众人都在抢,白见思听闻能辟邪驱鬼,也想去。苏冰拽着他的手臂,把人拖回来。
“阿思,没用的,我们再买点东西回家吧。”
“好。”
白见思不情不愿地跟着她离开,在密集的喧哗的人群中,他的心脏忽的猛烈跳动。
他瞳孔放大,有感应地,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望向中间肃杀冷厉、一身黑衣的女人。
目光如雷电交闪,迸溅火花,他看到对方嘴角勾起,对他露出不明深意的笑。
她旁边争抢黄符的女人更是熟悉,把自己当牛马使唤的姐姐——白见薰。
须臾的时间,白见思被苏冰拉着往外面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他惴惴不安,走得比苏冰还快,时不时回头,生怕被人跟踪。
“妻主,我看见顾柒柒和我姐姐白见薰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周身飘了几瓣雪花,簌簌抖落到地面被人一踏而过。
苏冰握紧他的手:“别担心,这里人山人海,她们找不出我们。现在回家,以后出门小心点。马上开春科考,等我入朝为官,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往四周望了望,两人脚步加速,七歪八拐多绕了段路回家。
身在龙潭虎穴,不得不谨慎。
除夕之夜。
贝嫦提出两家一起吃年夜饭,苏冰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她想吃点家常菜。
等她和贝嫦挂完灯笼、贴好对联,忙里忙外进屋上桌,结果倒好,依旧一桌子的水煮青菜和油炸肉块。
她突然明白为何白见思的厨艺不见长进,原来是师傅如此,徒弟学不到一技之长,登时后悔那一两银子的学费。
咂咂嘴,苏冰略过盘盘色香味俱无的菜,拈一块桂花糕到口里,甘甜易化,满脸享受。
吃过晚饭,四人在院里放了串鞭炮辞旧,等明日再点燃一匝迎新。
“鹿神庙那边要放烟花,我们去看看吧!”鲁水提议道。
“好啊,妹子你们去吗?”贝嫦转头问。
苏冰看向白见思,见他目露期待,点头道:“去!”
外面人头攒动,烟火气浓重,苏冰一边抓紧白见思的手,一边捂紧荷包提防扒手。
临到鹿神庙,白见思忽然停住脚:“我怕去那边遇上她们。”
苏冰想想也是,皇城虽大,但热闹处就那么几个地方,于是踅步带他上一家茶楼,坐到三楼靠窗的位置,远远观望鹿神庙的烟花。
焰火升天,爆裂成百丝灯,一会儿如仙子掷了把灵花,一会儿如蛟龙游走,煞是好看。
白见思合目合手,朝烟花方向道:“听说朝烟花许愿会实现。”
“你怎么什么都信。”
苏冰哑然笑道。她跟白见思完全相反,她什么灵异怪志都不信。
“许了什么愿?”她问。
白见思还是那个回答:“说出来就不灵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