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窗户半开,竹帘微掩,从缝隙中流露的光晕,盛着竹叶的影子缓缓落在了书桌上,戒尺上有着晦暗和明亮的界限。温时书正坐在椅子里,整理着手中的名册,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声响,都会惹得他频频抬眸。
好似今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拨动他的心弦,直到——他听见廊芜下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的声响越来越近,他缓缓阖眼,仔细去分辨这是属于谁的,却觉得每一下声响都踩在了他的心尖。
那脚步落地极轻,哒哒的声音来自绣鞋上的后跟,此人性格必是胆小谨慎的。
不难猜出这是谁来了。
直到门扉轻动,温时书睁开眼的霎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小姑娘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缓缓低眸,温柔地笑了,“过来坐吧。”
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却教玉芙有些恍惚,呆怔地伫立在门扉旁,许久都没向前一步。
书房的布置没有任何变化,先生还如往日那样温柔,看不出丝毫要离开的迹象。回廊的路不过一小段,她却仿佛走了许久。
她的脑海里回忆起了所有事,想要从中找出他回去的理由,会不会与她有关,哪怕仅有一点点,也足够了。
可当她看见先生时,忽然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玉芙的指尖颤了颤,良久才道:“先生……要回去吗?”
温时书嗯了声,视线落在她散落的云鬓上,小姑娘想来走的急了,发间的簪子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满头的青丝乱舞,似在衬托她的慌乱。
“我回去以后,会留在应天府了,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比你晚一些才能到。”
玉芙杵在那儿,盈盈杏眼颤了又颤,她深深望着他,直到那些微光随着竹帘轻动,慢慢聚集在他身上时,从眉梢到嘴角,无一不表现了她的喜悦。
她哒哒跑过去,停在了书桌前,“先生能回去,我真的很高兴。”
小姑娘低下头,攥了衣裙,又松开,反反复复多次,憋出句,“真好。”
真好,他说他要回去了。
她不会见不到他了,也许在应天府,她会回到深宅中,可那片月明始终都在,就算夜晚下的窗棂檐角,会充满了她的相思,但他们不会此生不见,就算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更久……她都会等,只要他们在相同的地方,她的心就会源源不断被清辉笼罩。
温时书温柔地望着她,那双含情眼里充满了宠溺。
能让她这样开心,那他的决定就不是错的。
他思索了许久,本不打算告诉她,最后却不想让她离开时都是压抑的,还是让她知道了这个消息。
小姑娘觉得在自己身边会温暖,所以那日酒醉赖在他身旁怎么都不肯走,就连梦呓时,也说着不想离开他的话。可他们不可能不分离,但是至少他能做到,让他们离得近些。
温时书低头,抚上了戒尺,眸子里漾着温柔的笑。
“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讲讲回去需要注意的事,你要好好记下来。”
玉芙轻轻“嗯”了声,好半晌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乖巧地坐在他对面,听他关切带有嘱咐的话语,嘴角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直到戒尺轻轻落在了她面前,才教她堪堪收住了心神。
“都在想些什么?可都听进去了?”温时书轻蹙眉头,却看不出丝毫责怪的意味。
玉芙望着他,小心翼翼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我回去以后,还能见到先生吗?”
小姑娘说完便低下了头,紧紧攥着衣裙,眸光流动间,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情愫。
“临近夏至,是我的生辰,到时我就要及笄啦。我想……先生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希望在那时能够见到先生。”
其实她很想很想一直见到他,可那些在回到应天府后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后宅中的她想要见到先生,简直难如登天,但是先生是她的恩人,及笄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有理由相请。
她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温时书的眼睛。
夏至时,黄梅雨,阴历五月的江南,恍惚间竟让他想起了去年池州府的阴雨绵绵,那是两人初遇的日子。
“我遇到你时,正是夏至,那日是你的生辰?”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教玉芙错愕了许久,眼底缓缓有了湿意。
“先生怎会知晓?”她明明说今年的生辰临近夏至,他却猜中了准确的日子,是正值梅雨的五月十二,刘家途径池州府的时候。
怎会知晓?温时书看着她惶惶无措,又委屈的模样,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五月十二,也是他的生辰。他在池州府讲学的最后一日,途径客栈时,在附近的摊位要了碗长寿面,恰好瞧见了被人团团围住的玉芙,与现在的神情如出一辙,那时她的衣裙还是精美华贵的,不像初来书院时的泛旧,处处透露着她身份的不同。
他一打眼,便猜出了她应该是谁家的姑娘,池州府并不算富贵的地方,能在这时住在客栈的贵人,只能是刚刚离开池州府的刘家了。
他念着与刘公的情分走向了她,就算自己表明了身份,初时的她还是怕极了,可当他替她又要了碗面时,小姑娘忽然就哭了。
“那日我替你要的面,是碗长寿面。”
话音落下,半掩的窗被风忽地吹了开,玉芙怔愣看着他,指尖颤了又颤。
是啊,是那碗长寿面,是他襕衫下的温柔,教她相信了他。
她的青丝被风吹得缭乱,温时书起身将窗关上,缓声道:“若你想见我,我就会去。”
“先生?”玉芙看他走近,忙不迭站起身,眉眼里漾着惊讶,随着山茶香愈来愈近,她的心也变得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