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允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他没有被人绑架,真的到了挪威。
挪威的天气真的很冷,冻得他指尖生疼。
但他不想醒来,也不想管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他只是很累, 想要好好睡一觉。
直到他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先生,我理解您作为病人亲友的心情, 但也请您相信医生的专业判断。”
声音是一个中年女人,听起来应该是名医生。
“病人的手部组织已经彻底坏死, 这属于冻结冻伤, 复温治疗或者是一些常规的治疗方法我们都已经试过了,坏死组织并没有重新活跃起来的迹象, 相反,坏死部分还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感染。”
“这种程度的感染如果还不做截肢处理,会带来包括败血症在内的多种并发症,引发感染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等重症, 甚至是多器官功能衰竭, 威胁生命。”
声音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我建议病人家属尽快签字同意手术,现在需要截掉的只是手指, 一段适应期以后,并不会影响病人康复后的正常生活, 如果再拖下去, 感染的范围扩大, 为了保命,截肢手术需要截掉的范围也会跟着扩大,对病人没有任何好处。”
坏死……截肢……手指……
邹允倏然睁开双眼, 入目皆是刺眼的纯白,好像没有边际;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挥散不去,梦中指尖灼烧般的痛感也并没有随着苏醒消失。
梦果然是会醒的。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在医院里,而且正面临截肢。
病房门外,唐堂去楼下取来了邹允的药,刚从电梯门里出来,抬头就看见沈笃坐在走廊的金属长椅上,躬身抱着自己的脑袋。
这几天沈笃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知道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缓缓走到沈笃身旁,那只想要安慰的手犹犹豫豫地伸出来,还没来得及碰到沈笃的肩膀,就听见身后病房内传出一声闷响。
“邹允——”
他紧张地冲进病房,看见邹允已经从病床上掉了下来,正狼狈地趴在地上。
邹允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医生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都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最后的结论只能是,病人没有醒来,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他又不能说话,没人知道他在被绑架那接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但他之前就有过绝食和拔输液管的前科,现在这样刚醒来就摔倒在地的画面,着实把唐堂吓坏了。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唐堂一边心疼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摸出早就备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纸笔,递给邹允。
“你是有什么想跟我说吗?别急,慢慢写。”
邹允眼眶发红,一把推开唐堂递来的纸笔。
“小心手!”唐堂立刻紧张的抓住邹允的双手,紧张道:“别碰到伤口。”
邹允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加重了之前灼烧般的疼痛。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下半辈子握画笔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吗?
之前他就已经能说话了,现在他也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抽噎声,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病房比之前的冰库还冷,冻得他浑身发抖。
唐堂痛心地看着邹允双眼中装着无尽的恐惧,只能轻轻地将人搂在怀里,耐心地安抚。
“都过去了,邹允,别怕。”
“肖震峰已经被警察抓捕了,和上次的经济案件不同,他这次犯下的是绑架杀人的重罪,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了。”
邹允怔怔地靠在唐堂宽大温暖的怀里,木然地看着满眼的白色,觉得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绑架……杀人?
他还好好的躺在医院里,那肖震峰……
杀了谁?
慢慢的,他觉得身体不再发抖,连指尖的痛觉都消失了。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麻木。
“我哪只手要截肢?”他突然开口,声音极其冰冷,“会留下右手给我画画吗?”
“……邹允?”唐堂松开邹允,大喜过望,“你能说话了?”
“嗯。”邹允木然地点头,缓缓退出唐堂的怀抱。
他没有继续纠结刚才关于截肢的问题,而是冷不丁地问了句——
“肖飒呢?”
这一句问得看似漫不经心,但唐堂的身子随之一僵。
邹允看着唐堂诡异的反应,又再问了一遍。
“肖飒呢?”
“邹允……你听我说……”唐堂的眼神无意识地四处乱飘,像是求救似的看向病房外,却只看到沈笃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再回头时,看到邹允缠满绷带的手,好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语无伦次道:“手……手没事……会好……会画画……可以的……”
邹允收回被唐堂按住的手,木然地看着对方慌乱的神色,脱口而出还是只有那三个字——
“肖飒呢?”
“邹允……”唐堂的眼神复杂,心痛,近乎恳求,躲避着邹允的眼睛,“医生说、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你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