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收回了视线,身后长衫一扬,借着吹拂的夜风从飞檐上飞了下来,漫无边际的月光从他身后倾洒下来,当他斜掠过天王殿门前的廊柱时,地上两人突然感觉扑面而来一股湿润的水汽。
道陵君轻轻一挥袖,一个硕大的滚着腾腾水汽的水球平地而起,似地底生长出的一般,自道场周围拔空渐渐延伸到一起形成一个圆弧形的顶。
场地上所有诵经的僧人和道士全都被笼罩了在这一层透明的保护罩里。
四周泛着粼粼的波光,而他们始终毫无所觉,都被完全隔离在状况之外,俯趴在地上的女子也因为感知到强烈的灵力威胁而越发地躁动挣扎起来。
地面零星几片枯萎的花瓣微微颤抖了几下,渗出隐约的绯色,有一线红光从层叠的落叶中划过,如同一条蜿蜒游蛇,快速延伸至十几米之外的山门处。
跪趴在地上的女子侧头看了一眼那道长长的红线,待其围绕成一个圆形的圈,首尾相连,女子眸光闪动,她低下头,身上的花纹竟开始闪烁不清,隐隐有了黯淡的迹象,突然一片桃花随风起,有淡淡芳香掠过鼻尖,她脊背微躬,猛然挣脱了咒印,直直站了起来!
半空中桃花越来越多,夜风四起,周围所有树木随风摇动,发出哗哗声响,女子重新召出了长剑,脚尖轻点,踏着夜风就朝保护罩中的僧人斜刺而去。
剑尖碰到罩顶,只听“咔嚓”一声,透明的外壳上碎出了一道裂痕,随着剑刃的深入,裂痕越来越多。
蓟和原地紧了紧心神,却也知道这并非他们能插手之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道陵君突然停住了飘飞下来的身影,淡淡一瞥眼,眉间微蹙,直接扬起右手,长风盈袖,甩出了一枚水光闪闪的符印。
这符印朝着女子直直飞冲而去,“啪”地一声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水流渗透进去,女子持剑穿刺的动作停止了,整个人好像被融进了沸水中,周身开始冒出腾腾的热气。
女子轮廓出现了隐约的波纹,天上的满月似玉轮般光辉流转,道陵君半空中随手一挥,所有凋零的桃花平地而起,瞬间翻飞至几十米的高空,旋转着汇聚成了一团妖艳的花印,冲着女子就包裹而去。
女子猛地一仰头,巨大的花影直接当头笼罩了下来。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实在难以形容,静谧的夜空中,微风拂过墙角的花枝,四处静寂无声,一团赤色的花印围绕一个女子的灵魂翻转不休,随着一股一股黑气从中渗出,最外围的花瓣开始层层枯萎,如同病死的赤蝶跌落在地,花印逐渐变小,寸寸缩减成可以持在掌心的大小,却并没有停下来。
道陵君足尖轻点,仿佛踏过了平静无波的水面,缓缓飘落下来,那女子终于被桃花完全封印,最终只剩下一片花瓣,道陵君扬手拂了拂,将那花瓣收进掌心,无悲无喜的眸子瞥了一眼,片刻就没了。
他落在了地面上,身后的保护众位僧人的透明罩应声而裂,逐渐消弥于无形,所有人都还在虔诚诵经,半点不受影响。
然后他抬眼看了过来,清澈的眼眸与蓟和对在一起,蓟和不由自主心底一颤,眸光闪动,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人们奉为传说的人物。
道陵君端然站在他们面前,他就像那时在郊外的小院里系统给他们显现出来的一样,整个人仙风道骨,比之年轻时更多添了几分冷淡与疏离,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澈,似乎饱经了人世的风霜却仍对世间怀有最大的善意。
蓟和松开了鹿鸣的手,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陵君。”
飞扬的夜风中,道陵君清冷嗓音如同山间泉水般响起:“……你竟看得见我?”
蓟和抬起头,微微站直了身体:“是。前辈水系术法运用自如,化作祟魂灵于掌心之中,实在是叫晚辈钦佩。”
道陵君却没什么反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回了脸,道:“小小符印,不足称道。”
“此地人们都说青山寺法师佛法甚通,”蓟和定定地望着他道,“能度化所有作怪的鬼魂,却不想是前辈在背后相助,晚辈钦慕前辈已久,今日得见,前辈果真是仙人之姿。”
道陵君偏头瞧着他,目光中闪动着说不清的情绪,良久,他道:“你叫我前辈,莫非小兄弟也是仙门中人?你是哪家的弟子,竟然认得……”
说着他猝然停止了话音,眼眸中出现了晦暗的情绪,隐约有一丝漆黑,蓟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对上了后面鹿鸣的目光。
鹿鸣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此时见道陵君看到了他,便从容走上前去,超出蓟和半步,不动声色将他掩在身后,然后出声道:“道陵君。”
道陵君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没什么情绪地开了口:“鹿师兄。”轻轻皱起眉头,“不,现在应该是鹿宗主了。”
鹿鸣道:“师弟别来无恙,一别许多年,不想还有相见的一天。”
“许多年?”道陵君垂眸想了一会儿,朦胧月光映照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颚线上,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有很多年了,久得我都快记不清过去的人了,师兄也从过去的首席弟子变成了现在的一宗之主。”稍微转头瞥向后面的蓟和,“这个孩子,是师兄的弟子?”
鹿鸣颔首:“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弟子。”
“……得意弟子,”道陵君把这几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几遍,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得意弟子好,从来不会忤逆师尊的意思,得意弟子好啊。”
“师弟,”鹿鸣叫了他一声,深沉眸子里浮起探究的情绪,“自从师弟你归隐人间以来,人间已过百载,近来仙门之中多传道陵君已经羽化仙逝而去,人间妖祟渐有复苏之象,今日见到师弟,才知传言皆虚。”
有飘舞的花瓣飞过来,落在道陵君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拂去,然后抬眸看向鹿鸣,水色的眼睛里寒光一闪:“师兄想说什么?”
鹿鸣道:“既然师弟你没有仙逝,为何会让世间误传你早已羽化登仙呢?”
道陵君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零星几片飘飞在夜空里的花瓣,指尖接住一朵,凑近了仔细端详,语气却波澜不惊:“让他们都认为我死了不好么?”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庇护人间的仙君我已经做累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回报。”
蓟和在鹿鸣身后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已经不想庇护镇守人间了,那前辈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道陵君微微一顿,冷淡的眼眸瞥过来,片刻又垂了下去,叹息似的摇摇头:“你这小弟子太单纯,不懂。”
“我是不懂,”蓟和执拗地看着他,故意道,“我不懂前辈你明明想放下人间,却还是忍不住在暗处守护百姓,我也不懂为什么可以回来,上一辈的人都不在了,前辈却百年都不踏入宗门一步,宁愿自己一个人孤苦一生。前辈分明不是这样冷漠的人。”
鹿鸣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蓟和却并不理他,好像要以毒攻毒一样,继续冲道陵君质问道:“为什么,前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道陵君轻轻叹息:“我什么都没想。”
蓟和道:“不,作为一个人,心里都会有所思所想,除非……前辈你不愿意深想。”
“……”道陵君怔怔望着他非常肯定的眼神,半晌,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你太小了,与你说话没有意思。”
“前辈……”
“师弟,”鹿鸣打断他的话,墨色眸子紧紧盯住道陵君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看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能认真回答我。”
道陵君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