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老刘一一拍大腿,苦笑道:“最好的,谁又能说它一定是最合适的呢?那卧室的门我也去看过,佳丽牌子的门本来就不便宜,其他地方都要用钱,我们现在挑的这一款,已经是一系列里最合适的了,再想调整,价格起码得翻倍。
咱们做这行的,既得算着点手里的资金,还得满足客户的各种需求,有些方面难免会顾不上,您说是不是?”
周轻轻点点头,有些被他说动,又问道:“那卫生间漏水、隔音……”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刘打断,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刚刚和您说过吗?前面的预算刨去一半,剩下的只能摊着来,要说起来,这都是牛女士自己同意过的。”
“嗯?您的意思是牛女士早就知道?”周轻轻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可不是吗?”老刘中闪过一抹精光,道:“您想想,预算是固定的,她一分钱都不肯往上加,所以在施工前我们再三跟她确认了好几遍,是不是一定要用指定的品牌,是不是她说的那些全都要用最好的,当时都快把她问得不耐烦了,她都没改主意。”
周轻轻点点头,拿着录音笔,若有所思。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没那么麻烦,但凡她当时肯往上加个20万块钱,今天就没这事儿了。”
老刘又道:“她前面的都要最好的,剩下的东西预算不够,难不成让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自己贴钱进去?牛女士那家境您也看到了,多这么点钱,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这些给人干活的,只能小心计较,用最少的预算给她做到最好。”
这么说着,老刘又扯了扯自己洗的发黄白衬衫,哭丧着脸道:
“说实话,要不是我没钱,我真想自己贴钱给她装最好的,那么好的房子,只要肯多出点预算,肯定漂亮得跟仙境儿似的,哪跟现在一样……”
周轻轻一向见不得别人难过,看到老刘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情感的天平霎时向他倾斜,思路逐渐被带偏,柔声道:
“您说的也对,快别难过了。”
老刘垂着头,见这招有用,目光闪了闪,哀哀道:“周记者,你是不知道,我们公司在这行已经做了有十几年了,那可是业界出了名的良心公司!但凡在我们家做装修的就没有一个不夸的。”
“您再看看我,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手底下还有上百号人张着嘴等吃饭。要是牛女士在您这说了什么诋毁我们的话,您再跟着在报上说点什么,到时候咱们公司的口碑被搞坏了,说不定我们这一批人都得失业。”
“我们这群粗人吃的穿的差点没关系,就是担心苦了孩子和老人。”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说着说着,老刘心头倒真涌起一阵无力感,“像我这个年龄的人,除了咱们公司,别家的人都是不会要的。”
周轻轻被他说的心底酸酸的,安慰道:“不会的,您别想那么多。”
“不是我想的多。”老刘重重地擦了擦眼睛,眼周便红彤彤一片,声音低沉道:“咱们做老实生意的,真是最怕遇到这种难缠的客户。吃力不讨好不说,屋子里但凡有点不如意,她们就恨不得把我们这块办公室给拆了。
真说起来,这些其实都是些小缺陷,她只要稍微加点钱,咱们公司的工人干活也绝对不含糊。哪至于这么上纲上线,找你们把这事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她简直恨不得把咱们整个公司的人都弄失业,真是好狠的心呐!”
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眼角处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带着眼部周围的一圈红晕,说话时低声下气,给人的感觉真是格外心酸可怜。
相比起来,穿着高价奢侈品衣服、开着最新款法X利的牛兰兰,无疑更像是咄咄逼人的一方。
毕竟,只是加点钱就能解决的事,要真因此是弄得人家整个公司勤勤恳恳上班的人都失业,确实太过分了。
周轻轻眼眶湿了湿,抿着唇道:“您放心,我们的报道一定是最公正的!”
看到小姑娘的情绪被自己带上来了,老刘将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继续哀声道:“我看您和牛女士沟通的还算顺利,要不您再和她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再加二十万,我们可以帮她把剩下的东西都弄好。”
“好!”
周轻轻绷着脸过来,又一脸沉痛地离开,心情几乎挂在脸上,被装修公司那群员工看的清清楚楚。
“刘经理,她就是那个记者吗?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啊。”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方脸男生凑了过来。
“去,怎么说话呢!”老刘不痛不痒的呵斥了他一声,笑道,“人家小姑刚毕业,这是天真直率!”
“您都这么说了,牛兰兰的事肯定解决的差不多了。”方脸男生给自家老大递了根烟,跟着他一起往员工休息室走,笑嘻嘻道:
“这事儿本来怪不到我们头上,谁让那女的那么有钱,还在我们这儿不停杀价!那天跟她谈单的时候,我血压都快升上来了,要不是您出马,我都恨不得让她哪凉快去哪呆着!”
“你还是太嫩了,”老刘抽口烟,掸了掸烟灰,稳重道:“说实话,牛兰兰这单我真不怵她。”
“材料明细全都在这儿,没作假就是没作假,就算拿到明面上,咱们也是心里敞亮,主要就是给她个教训!”
“哈哈哈,经理您说的对。对了,我这边今天下午还约了个客户,那人也挺讨人嫌的,要不您去帮我撑撑场子?”
“行,到时候你叫我。”
另一边,周轻轻真的联系了牛兰兰。
对面此时的态度骤变,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你当记者当得脑子进水了吗?我是受害人!受害人你懂吗?!你还让我给他加钱?你怎么不让我直接把房子送给他们算了?”
说到后面,声音尖利地几乎破音。
周轻轻为难的挂了电话,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捏起了中性笔。
牛兰兰家的装修确实有点小问题,但以她的眼光来看,也不是不能住,而且‘衡市装修公司’也承诺了,只要加一点钱,他们就能帮她重新弄好。
可是,要是真把这件事往装修公司不利的方向写,真导致几百人失业,上百个家庭愁云惨淡,这又是何必呢?
所以,最后的题目是——《业内装修,外行人是否该指手画脚?》
稿子被交了上去。
秦歌坐在办公桌前,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写的稿件,沉默十几秒后,丢下。
“重写。”
听到这句话,周轻轻松了口气,被要求重写过四五次,她现在不仅没有最初的沮丧感,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手指刚碰到稿件,对面女人冰冷地声音在她前方响起,“周轻轻,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调岗还是离职,自己选一个。”
周轻轻脸色‘唰’地变白,身体顿时紧绷,声音干哑道:“主编,我这次又做错了什么?您告诉我,我一定改!”
周轻轻无疑是个好员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做事从不推脱,上级临时安排的事也都能及时完成。
但是,她不适合成为舆论的领导人。
秦歌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停在桌角上的这份稿子上,漠然道:
“立场找不准的人,不该代替公众发言。”
周轻轻手指无意识将写了自己文章的A4纸攥在手里,长长的眼睫微颤,眼泪迅速聚集在眼眶中,倔强且坚强道:
“主编,当记者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如果您觉得我做的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改!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秦歌抬起眸子,敲了敲桌面,语气淡漠道:“我不是找你商量,是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