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魇(4) 端倪(2 / 2)

温敛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传来,他道:“一直往前,我在。”

柒和不知道温敛能不能看见自己,总之手是交握的,心底有了点底气,举步朝一片黑暗走去。

越走越远,她逐渐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浑身烧灼之感更明显,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道:“哥?”

清亮的声音显得无比沉稳,“我在。”

柒和道:“我后悔了,不该来鬼屋的。”

——还没有

pc吓唬我,我就怕得不行了。

温敛略微用力握了握柒和的手,重复道:“一直走,我在后头,别怕。”

柒和鼻尖闻到点铁锈的味道,她颤抖着说:“我,我闻到血腥味了。”声音带着哭腔。

温敛闭着眼,鲜血从他眼尾流出,滑过俊逸的侧脸。似血似泪。

——这是他以灵力自毁双目流出的血。

温敛神情淡然,闭着眼,声音温和道:“不要怕,是假的。”

柒和吸吸鼻子,没再说话。

温敛闭眼,以神魂感知魇兽的弱点。

魇兽无实形,唯有神魂与之相搏。而身处魇兽肚腹之中,所见所闻皆是虚妄,又是根据魂魄中的记忆所构建,因此极易迷失。

纵使发觉不对,也难找到出路。

唯有自绝双目,封闭五感,用灵魂去感受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缺陷波动,才有一线生机。

自小生在东洲的温敛,自进入魇兽肚腹,就察觉了不对,他一直都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饶是聪慧如他,在见到成排的铁盒高耸如云,无需马的四轮铁车在宽阔平直的黑色道路中穿梭,也曾有短暂的失神。

他难以想象柒和的魂识之中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

他好像理解了为什么柒和一口咬定自己是夺舍而来。

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这里的一切真实无比,严丝合缝,绝非柒和所能凭空幻想。

这些皆是柒和曾亲身经历过的。只是重新借着魇兽的力量一点点化作这个迷宫般的幻境罢了。

温敛想,自己要找到柒和,带她回去。不要迷失在这里,不要被魇兽灼热的灵焰将灵魂烧成灰烬。

他很快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关系,生活。

父亲,唤作爸爸。

母亲,唤作妈妈。

街上跑的,也叫车,不过叫汽车,高耸入云的,称为“楼”......

这里灵气匮乏,却技术高超,就算榆江的器物,若是失了灵气,也不会比这里的一切更精妙。

他也终于找到了柒和。

她在自己的幻梦中沉浸。

——该用个什么身份去接近她呢?

这个世界的道侣,似乎称为“男朋友”,或是“丈夫”,“老公”一类的东西。

而虚妄魇境的好处,便是可以随心创造一切。

温敛想了又想,最终给自己选择的身份是“哥哥。”

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多可笑,哪怕在虚妄魇境,他也只敢做柒和的哥哥。

柒和家中的一切都有他们那个世界的影子。

——三尾金瞳的肥猫,那是小七和壮壮的嵌合。

——游乐园里天上飞的小火车,那是御剑飞行的修士。

——而柒和一眼爱上的黑色长裙,满是景钰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滑到嘴角就已变得冰冷。

温敛轻道:“柒和,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他感受到前方便是出口,走到那里,柒和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完整的,连同先前在景钰体内的那一魄。

柒和有些慌,身后的哥哥握住她的手变得渐渐凉了,她道:“哥,出去我们就回家。”

温敛笑笑,道:“好。”

柒和不知道这一天他有多开心。

若不是担心柒和难以忍受魇兽之烧灼,他真想永远留在这里。

哪怕只是作为哥哥。

冷饮店里的拥抱,柒和的气息洒在他的前胸,温敛控制不住地想要收紧双手,按着掌中纤弱的蝴蝶骨,将柒和嵌入自己体内。但他咬着牙,最终只是给了她一个最普通疏离的礼节性的拥抱。

“柒和。”温敛启唇道。

柒和紧张地攥紧温敛的手,企图给他一点温度,道:“哥?”

温敛笑道:“记得我答应送你的大宝贝么?”

柒和只觉紧握这自己手掌的力量忽然松懈,没等她惊慌询问,便重新握上什么东西。

——昭憧。

不知哪来的凭空的两个字直入柒和神识。

温敛的声音忽然有些远,道:“柒和,劈开这无尽虚妄,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柒和愕然,忽然体内多了点奇异的力量,她凝神在手中竟聚起一点光团。

虚无的前方被照亮,一道颀长玄衣的身影被这点微光照亮,柒和张口欲喊。

那人一双金眸,伸手将柒和拥入怀中,近乎疯狂地在她耳边呢喃:“找到你了。”

柒和终于放松,眷恋地倚在他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嘴里不断地念着“哥哥......温敛,带他回家......”

温敛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方坠落,耳边没有一点声音,眼前模糊一片。

——柒和,我自以为此生恣意,无所挂怀。

——你可知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我最后悔,不该在那时带你去李家庄,惹得你难过,也因此失去了大概是最重要的一个月时光。

从前,柒和满心欢喜,看寒予的眼神闪闪发亮。

后来,柒和忘了最喜欢的寒予师兄。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温敛以为自己能走进去。

最后,从思过塔走出来的脚步轻快的温敛,只看到柒和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月的思过塔之惩,对他最大的惩罚是:他彻底失去了柒和。

阿银守在温敛身旁,眼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之中,两行血泪滚滚而下,毫无意识的嘴角竟有些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温敛身边嚎啕大哭,失了所有矜持与坚强。

阿银什么都明白。

那日她与他屋顶谈心,温敛话里话外尽是他那爱惹祸的小师妹,眼角眉梢的柔情怎么能骗过一同长大的阿银?

真正的喜欢,大抵是无论何时,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会不自觉提起她。

阿银死死咬着下唇,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