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狠狠推开房门, 焦急看去。
眼前一切令她瞳孔缩小,连连退了几步。
柒和慌乱中一把扯下鲛紗床帐,双颊绯红一片, 两只手背在身后, 十指绞在一起, 满眼闪避。
帐角悬着的银铃叮叮当当摇晃作响。
轻透皎白的纱帐之后,影影绰绰看出个男人身形。
苏瑾呆立原地,自诛天阵一事后,柒和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生动表情, 但......
苏瑾不自觉带上几分惊疑, 蹙眉问道:“这是何人?怎会在你...你床上?”
柒和抬眼看苏瑾,满脸惊慌无措, 但眼底藏不住欣喜的闪光。
苏瑾心头疑惑更甚。
柒和犹犹豫豫道:“师姐,是...是景钰。”
——柒和可莫要被人骗了。
苏瑾表情严肃, 走近便抓住床帐, 欲一把掀开,瞧瞧究竟是谁。
柒和猛地按住苏瑾的手, 支支吾吾道:“等等!”
苏瑾蹙眉睨她。
柒和眼一闭,一副全然不顾的样子, 咬牙道:“他没穿衣服。”
苏瑾:“??”
苏瑾反手捉住柒和, 柳眉倒竖道:“怎么回事?”
柒和低头,只觉脸颊滚烫, 耳朵尖都是红得, 支支吾吾道:“他......他好像回来了。”
苏瑾闻言, 当即满眼震惊之色。
那日景钰变回原形,众人有目共睹,没有心跳呼吸的一只小兽难道还能变回人不成?
苏瑾沉吟片刻, 又念及阿银的话,“生死契还在,而柒和没事,那位景钰道友应当不至陨落。”
虽说有过铺垫,但此事无论如何还是匪夷所思。
苏瑾还未来得及反应,床帐后那男子缓缓伸手拨开纱帐。
苏瑾下意识看去。
那人眉骨挺立,鼻梁笔直,眼瞳深邃,一双金眸摄人心魄。薄唇紧抿,鬓若刀裁。
一头银发如缀满星子的银河垂下,柔顺光泽。
——真是景钰!
他浑身肌肉紧实俢韧,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拨开床帐那只手修长如玉。
一床云锦缎被胡乱盖在身上,欲遮还羞。
苏瑾触电般偏头,掌中送出一股灵力,轰然朝他击去。
柒和来不及惊呼,却见景钰反应更快,拨开床帐的手腕稍偏,狠击在苏瑾掌中,更强的灵压骤然释出,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若说苏瑾先前尚不能认定这个眼角眉梢都同景钰有九分相似之人就是他,如今感受到他沉郁寂灭的灵息,却是十拿九稳的肯定了。
柒和一把覆上景钰五指,趁着事态还未失态,急道:“不许动!”
貌似谪仙的男子稍稍眨眼,微不可觉地歪头,澄澈金瞳里似乎带点疑惑,僵持半晌,收了浑身威压。
苏瑾后知后觉退开半步,发觉景钰竟真的一动不动,保持着反击她的姿势,神情懵懂。
发间两只毛茸茸的白色三角尖耳还不受控制地折了折。
——毛茸茸的耳?!
纱帐重又落下,遮住他全部神情,柒和安抚着将他的手摆好,朝他摇摇头,方才反身看苏瑾。
柒和反应及时,苏瑾未真被这股灵力所伤,但余威已能动她心神灵脉。
——好强的气息。
苏瑾蹙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仿若被灼伤的痛感若隐若现。
柒和忙走近,掰过苏瑾手掌瞧了半晌,没见有何外伤,又探探苏瑾灵脉,方舒了口气。
迎着苏瑾疑惑的目光,柒和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红唇轻启,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七忽然就长大了。”
——长成了景钰。
苏瑾还待细问,急促慌乱的脚步自门外传来,寒予一步踏入,见柒和与苏瑾二人无恙,方放下心。
就精神松懈的一瞬,他发觉了屋内极其强悍的气息,朝来源处谨慎看去,不自觉抚住身侧长剑。
朝气息来处看去,却见是床榻方向。
细密的鲛紗之后似乎有位男子身形。
寒予如受雷击,僵硬地看向柒和与苏瑾二人。
苏瑾脸庞一红,缓缓摇头。
寒予冷箭似的目光射向柒和。
柒和心底一抽,颤声道:“师兄,你听我狡辩。”
苏瑾回过神,问寒予道:“寒予师兄,怎么忽然过来了?”
寒予想起方才那股惊天威压,拧眉答道:“方才感觉到柒和此处强大的灵压,心中不安。”
柒和心虚地拉两位坐下,各倒了杯清茶,那本自天雪楼拿到的手记还摊在桌案之上。
寒予侧眼去看,只见“大道......混沌......”字迹。
柒和捕捉到寒予目光,将那册子朝寒予推过去,纸页有些泛黄,薄脆似乎一碰就碎。
柒和清清嗓子,思忖半晌,该从何处说起,良久方才理出点思绪。
柒和正色道:“师兄,诛天阵之事,我都同你们说过了。”
寒予轻轻颔首。
听她继续道:“阿银道友说过,生死契成,他若陨落,我必然随之身死。但我那时并未有何不适,便觉得他还未死。”
苏瑾听到这里,稍敛了目光,思绪回到那一日。
柒和声嘶力竭哭过一阵,便茫然空洞,双目失神,怎么也不肯将小七尸体交出来,硬是抱回玄清。
初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着,朝那没有气息的躯体中疯狂的渡入灵力,也根本不听劝。
苏瑾等只得击晕她,方能给她渡些灵力,温养她虚弱至极的身体。
没人相信小七会死而复生。
苏瑾目光闪烁。
柒和接着道:“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他曾是天雪楼中人。相关诛天阵一类亦是从天雪楼得知。我便翻了翻楼主宋烨留下的手记。”
柒和指着某一行,道:“宋烨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研究的皆是生死人,肉白骨的逆天之术。甚至与魔修勾结,才致使榆江魔疫。”
寒予缓缓点头,目光落到一行端正又潦草的字迹之上。
宋烨写下这行字之时,当是极兴奋的。
柒和道:“他是个疯子,却也是个绝世的天才。”
寒予所见那行字迹——大道至简,天地万般灵力归于一元,诸种魔气复合为一。二者同出本源,混沌之态,乃万物根本。
柒和道:“宋烨有个常人不敢想象的结论——魔气与灵力,实为一种。”
苏瑾寒予面面相觑,皆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定论。
寒予神色认真,看着那几页手机,字迹愈发狂放,仿佛执笔之人为自己惊世骇俗的论断而情难自抑。
寒予定神,嗓音清润,道:“所以,调和诸般矛盾之气,即得混沌,方得大道。”
柒和点点头,道:“宋烨的话,初时我也觉得疯。但是方才他忽然有了气息,变成这幅模样......”
她侧眼看着床帐之后异常乖顺一动不动的景钰,道:“电光火石之间,我便知道,宋烨所发现的,方为真理。”
“景钰,体内有魔气之种,又兼具化神之力。”柒和缓道,“他勘破道之本源,是故......心碎神损而未陨落。”
方才他释放出的强大气息,便是佐证。
苏瑾亦被柒和话语所震慑,思索片刻后,轻道:“那他......”
寒予毫不犹豫,道:“已非□□凡胎。”
——越过生死之界,飞升成神。
话音甫落,“已非□□凡胎”的某人就要拉开鲛纱帐大喇喇走出来。
柒和一声大喝:“不许动!”
寒予被这一声大吼惊到,手中半盏青瓷杯“咔”一声被捏裂。
隔着轻薄鲛紗,床帐之后的人动作霎时止住,仿佛被贴上定身符咒,果真一动不动。
头顶两只三角形的耳稍稍颤了颤。
柒和涨红脸,对寒予支支吾吾道:“那个......师兄,我没有男修装束,可否......”
直男寒予愣了半晌,方会意柒和所为何事,道:“自然可以。”
说罢,从乾坤袋拿出一套月白玄清道袍,递给柒和。
苏瑾以手握拳置于唇边,硬生生咳了两声,道:“柒和女儿身,多有不便,师兄,你去吧。”
寒予又后知后觉,颔首起身,心中也有些别扭。
——这种事当让温敛来。
寒予硬着头皮刚要走近,铺天的嗜杀戾气席卷而来。
寒予的剑在剑鞘之中翁振。
寒予:“......”
随着寒予愈近,杀意更显。
无形灵压竟如有形一般,牵动帐角银铃,叮叮当当似催命符咒。
柒和亦感受到了这股惊人戾气,三步并作两步夺过寒予手中道袍,道:“我来罢。”
眼看着为了给炸毛的小猫换衣服,都要搭进师兄一条命了。
柒和额角落下冷汗。
从前景钰虽也无拘,还是会稍掩杀心,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炸毛。
——小猫咪太凶是会被抓走绝育的。
柒和掀开纱帐,以眼神威胁银发俊容,头顶着两只毛茸茸猫耳的景钰。
将衣服扔到揉乱成一团的被子上,转身欲离开。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拉住柒和皓腕。
柒和被凉得一激灵,回头只见两汪灿金的清潭映出自己清晰的影。景钰一贯紧抿,偶尔诡谲翘着的薄唇微微向下撇着,眼神中藏不住的委屈和怯意。
仿佛被狠心抛下的小狗,俊美无俦的深邃眉眼笼着湿漉漉的依恋。
头顶绒绒的尖耳垂头丧气地折了一般,耷拉在发间。
柒和倒抽一口凉气,“嘶——”
——大反派,你要支棱起来!不要卖萌!
这张脸,沉下来的确阴鸷慑人,可一做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柒和又不得不心软。
柒和僵硬道:“不许看我。”
真是农奴翻身把歌唱,从前总是景钰不容置疑地这不准那不让,现在柒和尝到甜头,心里说不出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