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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东都。

    这世上,不该有人知道庆王还有个世子,更不该有人知道那孩子如今就在乐湛!

    梁笙攥紧了拳,指节发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有不对劲的地方,总能查出因果。”澹台烨收起扇子道,“宫变失败后,你虽然处境危急,却也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完全不必受制于人。你委曲求全地呆在我身边,不过是怕被今上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累了亲子。至于我,反正是自己选的路,倒霉就倒霉了,对么?”

    对方目光灼烁,令梁笙难以直视。他垂下眼帘,承认道:“我只是不想打扰睿儿。希望他远离是非,以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梁笙。”澹台烨突然逼近过来,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散发出危险的光芒,“我助你夺位,等于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上,把澹台家押在了赌桌上。你不在乎帝位,也不在乎生死,但我在乎输赢。所以麻烦你配合一点、坦诚一点,别拿自己不当回事。否则船翻之时,我保证死的不止你我二人!”

    梁笙面无血色,嘴唇发抖地道:“你用孩子威胁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澹台烨忽而一笑,语气变得捉摸不定,“你是我的女人,梁睿也算我的孩子,帮你照顾一二也是应该的。”

    “卑...”鄙字还没出口就被堵住了唇。

    澹台烨扣着他的肩膀,在对方口腔里娴熟地攻城略地一番,眼神变得炙热起来:“我若卑鄙,不会忍这么久还没动你。”

    作为游戏花丛多年的浪荡子,他从没对哪个猎物如此耐心,也从未有猎物能抗拒他这么久,真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

    梁笙厌恶地撇过头:“我是男人,你不觉得恶心吗?”

    “你哪里像男人?”对方捧起他的脸,摩挲着光滑细嫩的皮肤,“这里?”

    另一手摸上他削瘦的胸口,抚着一根根分明的肋骨:“这里?”

    “还是这里?”那只可恶的爪子又向下滑去......

    梁笙忍无可忍地制住他的手,咬牙道:“我若真做了皇帝,第一道旨就是阉了你!”

    澹台烨笑着压上他轻颤的身体:“陛下,相信我,你舍不得。”

    但凡有人性的,也知道不该欺辱一个残废。可澹台烨的良知在很多年前就喂了狗,越是柔弱羞怯的良家女子,他越喜欢调戏。

    梁笙生是多灾多病的身子,又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在某色狼眼里就是时刻散发着鲜香的盛宴,恨不能生吞活剥才好。

    然而,在脱下对方裤子的时候,澹台烨还是停下了动作,呆愣愣地注视着梁笙的腿。

    那是一双残缺的腿,一条在脚踝处被齐齐斩断,另一条则连小腿都没有,只剩光秃秃的膝盖。由于常年坐轮椅,两条腿没什么肌肉,几乎都是皮包骨头,显得细瘦又苍白,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怖。

    澹台烨第一次感觉到,胸腔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刺痛了。

    “别看。”梁笙抓起被子,惊慌地掩住下半身,咬紧嘴唇也没让眼泪落下来。

    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好看,连柳氏都嫌弃过。所以他向来不喜床笫之事,一想到要将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人,心里就无比难堪。

    “好,我不看。”澹台烨熄掉蜡烛,将手伸入被中,握住了对方的断肢。

    梁笙大惊,挣扎道:“你做什么?!”

    “别动。”澹台烨细细按摩着他的腿部,“有知觉么?”

    梁笙呆愣了半刻,摇头道:“没有。”

    “这条呢?”

    “也没有。”

    “这条呢?”

    “放手!流氓!”他第三条腿没残好吧!

    澹台烨笑着松开手:“你太久不运动,总是不用腿,自然就废了。”

    “阿笙,你想站起来么?”

    梁笙愕然一愣:“我还能...再站起来?”他连脚都没有,如何站得起来?

    “我早年识得一位江湖异士,他擅长帮人改头换面,也懂得做义肢。只要你能恢复知觉,走路也是有可能的。”但愿那老妖精还没死。

    “真的吗?”九岁之后,梁笙就没妄想过用脚走路。

    澹台烨两只桃花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我说过,我从不骗你。”

    一个恶人向另一个恶人坦诚相待,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下明显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热度,说明这人在强忍着*,梁笙心底的那根红线忽然动摇了。

    他迟缓地翻过身,背对着澹台烨道:“你要是实在憋不住,我...也可以......”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身后人沉默了片刻,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

    “阿笙,我想要的,不只是你这身子。”

    怀里的人震颤了一下。澹台烨微微一笑,继续帮他按揉着双腿。

    “以后我每日帮你按摩,等有知觉了就试着拄拐。慢慢来,总能恢复的。”

    明明已经习惯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明明已经学会了巧取豪夺、逢场作戏,却第一次想要犯蠢,想要守护一个脆弱倦怠的灵魂。

    他希望那双空洞荒芜的秋眸重焕光彩,希望这具羸弱枯槁的身体重燃生机。他想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地登上皇位,在阳光里涅槃重生,君临天下。

    如果那时候对方还没阉了他,有些事,再做不迟。

    ☆、26殿试

    南江春日来得早,方到三月末,气温就像半空里的风筝,摇摇晃晃地蹿了上去。

    殿试之日,刚过巳时,奉天殿前便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

    三百名贡士,统一着黑花缎袍,腰束俱蓝丝绵绦,在太阳下排成一块黑压压的方阵,眼巴巴地等着皇上召见。

    “唉,还是排在前面的命好,能在金銮殿里头等。”一个尖猴脸的士子小声抱怨道。

    澹台烨打扇遮着明晃晃的日头:“那可未必。”

    后面的秦家公子好奇地探出脑袋,问道:“澹台兄何处此言?”

    澹台烨道:“往届能入殿试,得天子亲自策问者,只有前三十名。这次却把三百人都聚集了,秦兄不觉得有些反常吗?”

    对方捏着下巴,忖度道:“是有点儿......”

    “时辰快到了。”澹台烨遥遥望着九层玉墀上的巨大宫殿,微微一笑,“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奉天殿里,以新晋会员为首的贡士整齐地站了三溜儿,依序听候垂询。

    梁焓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左手站着翰林院掌院、文宣阁学士和丞相林焅,右边站着会试的一干主副考官。

    他持着名册,对下面的人念道:“贾长岳。”

    “草、草民在......”一个白胖的男人出列跪下。

    “你便是会员贾长岳?”

    坐在高处的天子面相年轻俊秀,望过来的眼神却凌厉得仿佛能透视人心。贾长岳连忙低头答道:“回皇上,正是...小人。”

    “朕出个对子,下联你来对。”梁焓心道这会员八成是充值来的,“二春三秋月,思来诸贤士。”

    对方抓耳挠腮一阵,结结巴巴道:“千壶万场尿......换得一尚书。”

    大殿中霎时一片死寂,在场的几位尚书无不变脸。

    “炼尿尚书?”梁焓哭笑不得,“贾会员可真有才。”

    贾长岳立时抖成了筛子:“草、草民该死!”

    墨笔在名册上一勾,梁焓又点了第二名:“程大海。”

    人堆里立马摔出一个抖得更厉害的:“草民程大海,叩见...吾皇万岁。”

    “还是刚才的对子,你来对。”

    “是......”对方憋了半晌,生生把一张白面皮憋成了熟桃子,最后只憋出一句,“百斗千斤面,蒸出一生煎。”

    梁焓猛地一掷毛笔,拍案怒道:“还真是个废物点心!”

    所有官员士子吓得全部跪倒:“皇上息怒......”

    杨禄清虽老,却还没糊涂,一瞧这仗势便明白了,老泪纵横地跪下道:“未能替皇上选出良才,老臣罪该万死!”

    “老师不必谢罪,谁清谁浊,朕心里清楚。”梁焓扶起帝师,冲袁儿方使了个眼色,“把这贾会员和程大海拖下去,打到说实话为止。”

    下面二人不禁吓得屁滚尿流,被侍卫拖出去时还苦苦告饶。

    “皇上,草民冤枉啊......草民怎敢作弊啊皇上......”

    “草民也冤枉啊皇上,草民绝对没有贿赂屈尚书啊皇上!”

    梁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打自招?

    燕重锦看了眼身边面如白纸的屈蹇,低声问道:“屈大人何故发抖?可是觉得冷了?”

    屈蹇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到金殿中央,鸡啄米一样地磕头道:“皇上,臣有罪,皇上饶命啊!”

    “朕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但选士乃国之重事,岂容尔等舞弊枉法!”梁焓冷眼扫过一干胆寒的臣子,沉声道,“你们当年也是一关一关考上来的,犯这等糊涂,不怕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百官俯首,众声齐呼:“臣等该死......”

    梁焓揉了揉眉心,坐回龙椅上,将名册往下一扔,摔在了屈蹇面前。

    “屈尚书自己勾吧,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比朕清楚。”

    屈蹇一颗颗的冷汗滴落在金砖上,战战兢兢道:“罪臣...遵旨。”

    这一清查,满朝震动。

    前三十名会员,竟有半数都是靠打点中第的。梁焓还靠钓鱼执法的黑名单验出了十多名投机取巧的。不过一个时辰,奉天殿里的贡员被拖走的拖走,吓晕的吓晕,最后还稳稳当当站着的,居然只剩一人。

    看了眼对方的名字,梁焓笑了,吏部尚书裴咏却险些泪奔。

    裴紫衣,裴咏膝下最不受待见的庶子,准确的说是两年前就被赶出裴府的私生子。在裴咏三令五申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参加会试,甚至排在了前三十名里......

    裴咏看着儿子写满找碴的脸,感觉这货分明就是来坑爹的。

    “裴紫衣,朕看过你的策论,刑律一篇倒有几分真知灼见。”

    “皇上过誉了,草民惶恐。”

    “除了刑律,你对国法有什么看法,但言无妨。”梁焓来自法治社会,所以对推崇法家思想的人颇为赏识。

    “草民遵旨。”裴紫衣颔首揖道,“法者,国之绳墨也,重在公正平等。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草民以为,以法治代人治,以法理代人情,方可定分止争,兴功惧暴,江山永泰。”

    “你放肆!”裴咏跳出来喝道,“黄口小儿也妄敢论法,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说完又向梁焓跪下请罪,“陛下,小儿年少无知,请皇上莫要和他计较......”

    裴紫衣的思想要放在21世纪,没毛病。但搁在淳国这个时代,是犯上。

    以法治代人治,就是变相否定了至高无上的君权。以法理代人情,就是蔑视了皇室宗亲和贵族士林。莫说裴咏,殿中一干重臣哪个听着都觉心惊,燕重锦也不例外。

    梁焓不信任澹台烨,也不认为澹台家真的会与裴家针锋相对,所以想找一个既听话又喜欢怼裴家的人。半个月里,燕重锦寻来寻去,终于寻到了裴紫衣。梁焓亲自把他那大不敬的策论硬生提进了前三十名。

    裴紫衣出身低贱,是裴府粗使丫鬟所生,属于裴家子弟里的透明人。好在他聪慧好学,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若非裴夫人逼死其生母,裴紫衣也不会自逐裴氏宗族,放言与裴家老死不相往来。他的言行在以孝治国的淳朝已算异类,方才的陈辞更是惊世骇俗,也难怪裴咏被吓得老脸煞白。

    龙椅上的人面沉如水,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慢悠悠地开口道:“裴爱卿何必急着护犊子?朕说了,恕他无罪。”

    与裴紫衣相似的想法,其实很早便有人提出,但自古以来,法家变法者多无善终。这是因为在君主封建制度里,法治永远代替不了人治。即便是帝王出面修订律法,往往也会被礼教文化和贵族阶层所阻碍。

    “诸位卿家意下如何?”梁焓问向身侧。

    杨禄清是老古板,奉行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自然对裴紫衣这种降格儒士的做法不看好。只是科场舞弊严重,他作为主考理亏在先,哪敢像裴咏那般呛声?

    “回皇上,老臣以为,此子虽有才识,但蔑视礼法,过于轻狂,难堪大任。”

    林丞道:“臣附议。”

    文宣阁大学士安道如和翰林院的章云鹤也拱手道:“臣附议。”

    看来这变法还真不到时候。裴同学,你自求多福吧。

    梁焓心里叹了一声,在名册上画了个圈,这意味着鼎甲前三里肯定有此人。

    裴紫衣虽然不太接地气,但在他眼里是块璞玉,可以放到刑部磨练一番,祝珩那个蠢货也该有人接班了。

    裴咏看着谢恩告退的庶子,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复杂。说不高兴吧,他的儿子得了天子赏识,飞黄腾达是没跑了。可要说开心吧,想想以后同朝为官父子互掐的场面就肝颤。

    在明知裴氏嫡系无人中第的情况下,找个庶出的逆子恶心自己,这小皇帝绝对是故意的。

    奉天殿外,眼看一个个士子像赶鸭子一样被侍卫拖了出去。紧接着,又有几个大臣被摘掉乌纱押了下去。贡士们不禁面色各异,交头接耳起来。

    “澹台兄。”秦家公子拭着额头的汗问道,“今天这唱的哪出啊?”难不成今上是个暴君?还是说里面的人得罪他了?怎么好端端的殿试搞得和刑讯一样?

    某人摇着扇子,脸上仍挂着欠揍的笑容:“等进去你就知道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试的主考官前来宣旨:诸生依序觐见,皇上要挨个策问。

    澹台烨排名靠前,最先入内面圣。

    整衣、正冠、笼袖,沉心静气。他随司礼监跨入大堂,踏着光可鉴人的金砖,一步步行至御前,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梁焓单手撑颐地倚在龙椅上,眼帘半垂地望着伏在地上的人,凉声一笑:“澹台公子,别来无恙啊。”

    澹台烨猛然抬起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27整治

    我的个亲娘四舅姥姥,原来那根小嫩葱就是梁焓?自己居然把天子当小倌儿调戏了?!澹台烨如坠冰窟,一股寒意凉到了骨子里。

    看到那张可恨的脸上没了轻佻的笑容,转而露出惊惶之色,梁焓心情大好,正要再调侃两句,忽听对方朗声答道:“草民惶恐,皇上莫不是认错人了?澹台乃卑贱之人、市井之徒,今日初见龙颜,心中震撼,万岁果然是天人之姿......”

    嘿,这孙子居然不认账了?老子脑门到现在还没消肿呢!梁焓磨着牙提醒道:“会试前夕,澹台公子不是在长乐客栈备考吗?”

    澹台烨道:“回皇上,草民的确在长乐客栈。礼部侍郎那日也在客栈寻欢作乐,不过草民只见到了燕大人和他的那位咳咳......难道陛下当时也在?”

    梁焓没料到对方竟用这么下流的借口反将一军,一时不好接话。他要是当着满朝文武说自己也在,岂不是让人误会和燕重锦不清不楚?可要说不在,又如何自圆其说在长乐客栈识得澹台烨?

    妈的,这小子够奸诈,只能把更奸诈的拎出来挡箭了。

    “燕爱卿~~~”

    燕重锦抖了抖鸡皮疙瘩,认命地一咬牙,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微臣一时糊涂,趁陛下在四平街微服出巡时擅离职守,找了个...相公。”

    澹台烨反应也快,当即一拍脑袋:“啊,草民想起来了。原来那位丰神俊秀、玉树临风、气盖环宇,从楼梯上款款而下的贵公子便是皇上!草民就说嘛,这等神仙气度,岂是民间凡夫......”

    “够了!”梁焓差点把龙椅扶手捏碎,“礼部侍郎玩忽职守,行为不检,罚俸三年。”燕爱卿啊,可千万给朕背好锅,回头做双层水果蛋糕补偿你。

    “罪臣领旨,谢主隆恩。”燕重锦感觉周围的官员纷纷离自己远了些,不禁叹了口气。

    罚俸减禄不算什么,但这断袖好色的名声估计是洗不掉了......

    皇上头上阴云密布,奉天殿里气氛诡异,倒是丞相林焅先想起正事了,提醒道:“陛下,这个贡员.....还策问否?”这澹台烨油嘴滑舌胡言乱语,再扯下去,只怕真给龙体气出个好歹。

    梁焓平复下怒火,面无表情地道:“澹台公子怕是给太阳晒久了,所以记性不好。这样吧,你且在殿内旁听,会儿朕再问你。”

    “草民遵旨。”澹台烨深深叩首,知道这关算险过了。

    百官皆松了口气,只有燕重锦在心里给某人点了根蜡。

    梁焓不记仇,除非你是狗。这澹台烨先在客栈狠狠得罪了他,今日又于殿试大堂上添堵,他不往死里收拾这小子才怪。

    候在殿外的有二百多名贡士,梁焓和几位大学士轮流策问,直至黄昏时分方且结束。

    这是淳朝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殿试,虽然遴选出了不少真材实料的新人,但连续问上一整天,嘴皮子都磨薄了。几位老臣皆因高强度的工作开始灌参汤,梁焓酽茶也喝了一壶,仍感身心俱疲。

    不比现代高考和公务员考试,没有严格的电子阅卷系统和完善的考核机制,一切政务都要靠人推动。如果皇帝没有可信之人,没有分忧解难的能臣,他就必须亲力亲为。

    在名册上勾画完最后一个名字,梁焓抬首望向跪伏在殿中的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

    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斗。和朕耍心眼,就要做好脱层皮的准备。

    澹台烨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皇上没叫起身,他就得一直跪着。从晌午跪到天黑,两条腿早没了知觉,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姿态极其不雅。

    澹台烨明白小皇帝是有意刁难,借机出气。可他心里也清楚,梁焓既然睚眦必报,却在客栈之后一直没来寻麻烦,还让自己入了殿试,说明对方必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那么即便有所冒犯,只要没到出格的地步,梁焓绝不会杀他。

    正是把中了这一点,澹台烨才兵行险招,又一次得罪君上,只待小辣葱大发雷霆乱了方寸,把长乐客栈的事抖落出来。谁知梁焓居然忍住了,还把燕重锦推出来背了锅,又阴损地让自己跪着旁听了一整天!这罪受的......再跪下去他就可以和梁笙在轮椅上双宿双飞了。

    “澹台烨......”

    头顶上方的声音懒洋洋的,没什么威慑力,却让澹台烨头皮一紧,连忙应道:“草民在。”

    “你是最后一个了,希望朕怎么考啊?”

    “回皇上,得天子策问,乃学子累世之福,草民不敢妄言。还请皇上随意,如何考都好。”

    这么爱拍马屁?真是个做奸臣的料。梁焓弯唇一笑:“朕想怎么烤就怎么烤是吧?来人,架火盆!”

    众臣:“......”

    燕重锦:“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澹台烨心道:燕大人宽宏大量,救人于水火,果然高士也!

    燕重锦:“陛下且看,澹台公子年纪轻轻,肤白肉嫩,比起火烤,更适合清蒸。”真当他是不记仇的菩萨啊?

    梁焓一本正经地纳谏:“爱卿言之有理。”

    这都他妈什么皇上什么大臣啊?

    澹台烨有种唐僧误入妖洞之感,一边擦汗一边磕头道:“皇上息怒,莫开草民的玩笑了。”

    整治得差不多了,梁焓也不想再多耽搁,正色道:“朕看过你的《考吏录》。吾朝考课,以官德、财赋、功过为标准。你倒是说说,当今的考吏制度有何弊端?”

    “回皇上,草民以为不同的地域,考核标准不可类同。政务纷纭者当重官德。赋多逋欠者税收不易,财赋要求不宜过多。民刁俗悍、命盗案多者治安复杂,应主论功过。”

    不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么?梁焓对此是赞同的。

    淳朝的考吏制度以德为重,财赋轻之,功过再次,其实比现代的唯gdp论要完善。但在人治社会中,这种自上而下的考核容易出现弊端,比如为了迎合上级和名声流于形式,什么万民伞、脱靴遗爱,全是虚架子,那种沽名钓誉的清流还不如循吏好用。

    澹台烨也就此类问题给出了解决方案,同时对京控、巡察等制度提出了整改意见。待全部说完,天已经黑透。夏荣前来提醒用膳,梁焓方意识到时辰不早了。

    燕重锦举荐的这个下流才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可惜能力有余,德行不足。梁焓琢磨半晌,将对方定了榜眼。

    忙碌一整日,三甲名单终于尘埃落定,不知有多少人为保住乌纱松了口气。

    奉天殿内,天子赐宴,众官进膳,澹台烨空着肚子被抬出了皇宫。

    回了城郊别院,葵安一见他被人背下马车,不禁骇然:“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殿试还把人折腾成这幅模样?

    澹台烨面无血色地摆了摆手:“无碍,我就是好饿。”梁焓那个抠门的,连个饭都不管。

    葵安连忙招呼下人传膳,又请了大夫,给主子诊治那两条惨不忍睹的腿。

    府中一阵闹腾,惊动了后院的梁笙。

    “管家,可是老爷回来了么?殿试可还顺利?”

    葵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梁笙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您别问了,公子不叫小的说。”

    “哦,那你不必解释了。”梁笙眸光一晃,摇动轮椅,“我自己去看。”

    为方便梁笙进出,澹台府中所有的门槛都削平了。梁笙的轮椅行得畅通无阻,葵安急茬茬地追在后面,也不敢硬拦,只能大声提醒房里的人。

    “夫人!夫人您别去......公子他不叫人打扰......”

    澹台烨正用毛巾敷着腿,一听动静赶紧将裤管放下来,在床里摆了个吊儿郎当的姿势。

    梁笙推门进来,见他松松懒懒地歪在榻上看春宫图,好看的眉梢就拧了起来。

    “今日殿试顺利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春宫图后露出两只色眯眯的桃花眼:“美人想我了?”

    梁笙:“......”算了。这家伙搞不好是半路逛过妓院才回来。

    见他转头要走,澹台烨下意识想追,刚起身就不由自主地痛呼一声。

    梁笙目光犀利地望过来:“你腿怎么了?”

    “额,没事,进门的时候摔了一跤。”

    看了眼桌上的水盆和药瓶,梁笙靠近过去:“我看看。”

    “不用看了,一点小伤......啊!别碰膝盖......”

    看到高如馒头的膝盖和肿成紫萝卜的腿,梁笙脸色变了:“他罚你了?”

    澹台烨懊恼地叹了口气:“也怪我得罪在先,能活着出宫就算走运了。”

    “三弟性子强势,你和他呛着来是自找罪受。”听了原委,梁笙又好气又好笑,拧好两条湿巾,搭在了对方腿上。

    温热的毛巾敷在膝盖上,暖意顺着经脉流入心田,澹台烨一时情动,握住对方的手道:“阿笙,要是我就此废了,你会不会抛弃我?”

    梁笙使了一把子力气,还是抽不出手,无奈道:“不会。”

    “嗯,那我陪你坐轮椅。”

    “胡说什么呢,不至于。”梁笙拿起药膏,仔细地给他涂在腿上,嘱咐道,“不出意外的话,梁焓会在两年内把你迁到吏部。只要裴咏配合,很容易提调我们的人。”

    “裴家师老兵疲,不足为惧。”澹台烨道,“倒是那个燕重锦,深得帝心,他二人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梁笙回忆道:“我未曾听过什么流言。燕重锦仪表有亏,故以面具遮颜。三弟眼光挑剔,就算男女不忌,也不至于瞧上一个貌丑之人。”

    澹台烨神色恍惚:“哦。”

    “而且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隔阂,并不如你想的那般默契。”梁笙还记得梁焓做太子时,对燕重锦的态度可是很不待见的。

    “哦。”

    “不过燕重锦乃忠君之臣,是我等大患,早除为妙。”

    “哦。”

    觉察到某人心不在焉,梁笙不禁抬起脸,莫名地望向对方。

    “美人,你别这么看我......要命......”澹台烨有苦说不出。梁笙那双带着凉意的细手在他腿上摸来摸去,又酥又麻,身下早就起了反应。头上的血全冲到了第三条腿,他就是再聪明的脑子也转不起来了。

    梁笙顿时明白了,立马停下动作,不自在地道:“你自己来吧,我先回去了。”

    澹台烨一把拉住他:“夫人,你不能只管撩火不管灭火。”

    ☆、28

    金殿传胪,黄墙张榜。三甲进士金榜题名,左文右武悬挂三日以昭天下,最后恭缴内阁。

    新晋状元是裴紫衣,授翰林院修撰。

    不明所以的大小官员皆向裴尚书道贺,只有裴咏自己想哭。

    榜眼是东江澹台氏家主,授翰林院编修。

    老百姓纷纷对梁焓刮目相看。新君登基之初就敢启用前太子旧党,如此不计前嫌,举贤不避仇,果然是帝王胸怀。

    澹台烨摸了摸膝盖:“呵呵。”

    探花张子望出身寒门,与裴紫衣、澹台烨同入翰林,官拜五品。

    明面上看,世家依然垄断着满朝文武,只有极少数瞧出了平风静浪下的暗流涌动。

    八月中,裴紫衣任刑部员外郎,请奏修订《大淳律》。一时间朝野震动,百官上书,裴氏一族成了众矢之的。裴咏不得不出面声明,与裴紫衣断绝父子关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御史弹劾云台巡抚裴纪年贪赃枉法、横征暴敛、强取民女,共列举十三条罪状。天子当庭震怒,诏令云台总督将裴纪年押解至东都,着三司公审。

    裴紫衣哪会放过踩死裴氏嫡系的机会,亲赴云台积极查证,居然将桩桩铁罪坐实了。

    太初二年春,裴纪年问斩。

    此案牵连四十余人,连带裴咏一脉嫡系,尽数剥职流放,裴家就此倾落。就在百官惊惊惶惶,替颈上头颅擦汗时,裴紫衣已经悄然修完了《大淳律》,梁焓御批通过,满朝文武再无人敢上书抗议。

    同月,梁焓擢裴紫衣为刑部侍郎。吏部侍郎澹台烨晋吏部尚书。礼部侍郎燕重锦晋礼部尚书。

    太初二年秋,丞相林焅病故。文宣阁大学士安道如任内阁首辅,翰林院副掌院学士张子望任次辅。

    一年后,大统领袁儿方告老致仕。燕重锦接职皇城统领,楚清升任内监统领。

    不过三载时光,庙堂上下已换了模样。

    太初四年春,帝诏告天下:浴兰节后,同兵部尚书宁伯温之女大婚。

    五月初五。江陵城。

    挂着谢客牌子的清落院子里,一个纤瘦的男人扶着房墙,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连走出两丈远,他秋眸一弯,方桃譬李的脸露出了绝艳的笑容。

    真不容易,这么多年总算笑了一回,不枉自己趁着办差的空档跑过来探望。澹台烨盯着梁笙刚长出几两肉的身子擦了擦口水。

    嗯,养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开♂斋了。

    脑子里正意淫着各种不堪的画面,梁笙腿一软,忽然栽倒下去。

    “阿笙!”他冲过去扶起对方,“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哪儿?”

    梁笙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摇头道:“没事,不用扶我。”就算扶也不用扶臀,谢谢!

    “小狐狸,你让他自己走,越扶越走不了路。”身后传来一个雌雄难辨的嗓音。

    玫红刺金的绣鞋踏出门槛,紧接着是一身华丽精致的广绫绣袍,黑白参半的长发逶迤坠地。

    苏玉壶抬起妖冶的媚眼,风情万种地笑道:“老娘做的假肢绝对好用,但关键要看这位小美人的腿有没有力气。”

    澹台烨回首道:“老狐狸,这次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弄到的,尽管开口。”

    苏玉壶勾着发尾道:“像我这般清丽脱俗、不染铜臭的世外高人,岂会入眼俗物?”

    澹台烨忍了忍,道:“那算了,我本来想以千金酬谢的。”

    某人两眼发亮:“现钱还是转账?”

    梁笙抿唇一笑,低声问:“你怎么识得这位...苏先生的?”

    澹台烨撇嘴道:“我也不想认识,但这老狐狸和我娘有点沾亲带故。”

    梁笙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两人的桃花眼确实有些神似。正欲细问,院子外传来扈从的声音:“大人,乐湛那边来信了。”

    拆信一阅,澹台烨的脸色像山崩一样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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