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负手而立,望着灵泽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仪容清俊,相貌堂堂,端是一副俊俏的模样。然而双目间的神色,却虚无飘渺。他凝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也在凝视着他。然而目光却有些涣散;仿佛透过了所注视的人,而看到了极远的地方。
“无盐。”他唤道。
仿佛一阵微风刮过,他的身后跪着一个俏丽娉婷的女子。她缃裙摇曳,翠袖飘扬。一身冰蓝色的纱衣裹住玲珑有致的娇躯,仿佛浮动的云朵一样缠绕在她的身上。她长发盘起花式,坠上那翠翘金雀,颤微微地挂在云鬓的两侧。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混身上下却没有任何烟尘之气。她眉心间缀着银制的额饰,俏丽的脸蛋被面纱挡住,美得清高而不食人间烟火。
“御下。”她低眉。
“怎么,菡芝仙卿还没有来见我?”
“启禀御下。菡芝仙子已是多次没能完成圣谕。她自觉忏悔,无颜面圣。”
“就连昆仑十二金仙也战不过李未名?”
“不。李未名先是用诡计制住了菡芝仙子,然后又用仙湮诀牵制住了昆仑十二仙。”
“李未名被龙剑伤过。能使出仙湮诀已经是强弩之末。”
“是的。本来破解仙湮诀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花妖丹墀出手救下了他,然后带他飞奔前往洛阳。”
天帝不说话了。
天规有令,但凡奉旨下界的上仙,不得擅自进入人间的城池,更不能让凡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魔界可有动向?”
“以谢知秋为首的许多人都主张派人寻找李未名。但是伍秋月却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还是如此笃信着蚩尤临死前的预言。她认为天玄地煞终有一日会自愿堕入魔道,成为魔界的君王,然后带领军队再次踏平天界,完成魔主蚩尤的遗愿。”天帝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仔细听来,却夹杂了一份冷嘲。
“……御下,臣下认为,您不该对蚩尤的话如此草率对待。”斟酌了一番,女仙还是有些担心。她启唇道,“蚩尤毕竟是魔界曾经的主人。地位虽不及您与神农女娲两位已去的大神,但是依然不可小觑。”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您现在的行为,不是在逼着他反入魔界。”
“依你看,孤是应该将他招安不成。”天帝并没有计较她的“以下犯上”,“但是李未名已经炼成了仙湮诀和厉狱冥杀诀,又兼修三十三天断尘剑。倘若将他招安,尚不知会有什么乱子。孤就不信他能在洛阳躲上一百年。”
“……是这样没错。可是御下,对于魔界的事情,这样下结论似乎过于草率。或许碍于伍秋月的关系,魔界暂时没有人会去救李未名。但是这并不代表时间一久,没有人会这样做。魔界被神界打压了万年,而蚩尤的预言和李未名的力量又是他们翻身的筹码,他们不会放弃。”
“……你继续说。”
“……是。而且沧溟帝在这里被您洗去了记忆——”说到这里,她毫无畏惧地对上了天帝凛冽的目光,道,“您不能知道他到底恨不恨您洗掉他记忆的行为,不管是为了什么。人心向来难测,当年他恨蚩尤入骨,尚能与魔界勾结;而如今遑论他和李未名的关系。倘若他再一次和李未名联手,即使并无海皇的身份和势力,也必然不可小觑。”
“呵,你倒一直是孤的智囊。”
“……”女仙低下脸,苦笑了一声,“无盐谢过御下不杀之恩。”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就凭她今日“大逆不道”地质疑君上的做法,若遇到一个昏庸的皇帝,早就连命都丢了。
但这也是她一直选择忠心耿耿地侍奉天帝的原因。
平心而论,做为六界的主人,伏羲一直做的很完美。包括设定如此森冷的天规,包括与敖澈决裂。
天庭的仙神司掌的,是人间的一草一木,凡人的一生一世。他们本身跳出轮回,法力强大,无生无死。然而这强大的力量和权力,若没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权力来压制,便会出现滥用。影响力越大的滥用,越会导致更加不堪设想的后果。如果神也像凡人一样,有喜有悲,有爱有恨;又或者为了某些东西竟愿意不惜自己的一切,六界恐怕早已不复。因此,天条必须存在,天规必须如此的森冷。
对于敖澈,他不过是将这森冷的天律运用在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上罢了。若是凡人知道了这段往事,定会赞叹敖澈的痴情,指责天帝的冷漠……但是,又能怪谁?
“你说的对。”天帝沉吟了片刻,收回了凛冽的目光,道,“你的话,孤会仔细考量。敕令昆仑十二仙回归,菡芝仙么……再给她一些时日吧。”
“……陛下,臣认为不妥。”
“为何不妥。”
“恕臣直言,菡芝仙早已和天刑星君私定凡心,对天规和您也早有诸多不满。况且放眼神界,比她功力高强的人也不是没有。”
“其他人,没有牵制的筹码。”天帝道,“天刑星君的想法,孤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和她都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牵连对方的;但是却不知道彼此却互为牵制的弱点。你只需告知她,若此次再无法完成圣谕,天刑星君便是下一个瑶池司礼。”
“那也至少请昆仑十二仙——”
“不妥。太多人下界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这次好不容易支开龙剑,已是铤而走险。”
“臣明白了。帮助李未名逃脱的花妖丹墀,您打算怎么处置?”
“她,是牵制另一个人的筹码。那个人心术太险,没有丹墀,当真不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