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元正长老轻轻皱了皱眉,霎时渡劫期神识威压大开,替钟彩挡住了各方大能的威压。
只余留了神识进入。
在归无岛时,众位大能已然发现钟彩的入魔之相,只是元正这么一说,他们又觉当时没有查看仔细。
这心神入魔之相又分外界使然和内部自愿使然,两者从表象上并无区别,只是若是内部自愿使然,在使用法术时,眼底会有红丝飘过,且内部自愿使然入魔,是万万挽救不回的。
心已成魔,何来回头。
但不论如何,心神还是属于钟彩的。
而“诛心咒”不同于普通的入魔之相时,是直接灭杀了原有者的心神,若是诛心咒完全蚕食了钟彩的心神,她将被魔尊咒法中的伴生魔物控制。
简单而言,诛心咒和普通入魔之相的区别就在于,是魔尊咒法的伴生魔物伤的人,还是钟彩的心魔伤的人。
若是前者,开脱的理由大有可说,连惩处都会轻上很多。
若是后者,即使是钟彩不自愿犯下的过错,也要承担罪责。
这也是元正长老所要替钟彩考量的事。
所以,他撒了谎。
当年妖魔边界千余人的性命一事,绝对是要有个交代,若是钟彩清醒还好说,但以如今钟彩的模样已经被钉在了加害者最大嫌疑。
不拿出有力的证据回击,很难翻身,取信于人。
而元正长老所能做的,只能是一边寻求证据,一边将钟彩身上的“假设性过失”尽量摘干净。
这些虽然艰难,但并不是没有希望。
可最让元正长老难过的是…难过的是……
钟彩她,竟然是自愿入魔!
自愿入魔,是自己主动将心神献祭给魔道。
压根不是能不能挽救的事。
天道自古立下了规则之力,修士若是自愿入魔,受规则之力作用,再无回头可能,即使心已修善,但从此再无法修习正道法术。
因为,那是修士自愿的选择。
而这一个选择,是关乎正魔两道的选择。
如此慎重的决定,岂能容你说改就改,宛如儿戏。
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后悔药可以吃。
他把着钟彩的手下意识地缩紧了下。
而众位大能的神识已经开始细细扫过,先前钟彩满眼赤红,他们来时,她又受困,没法分辨她眼底有无红丝。
瑶闻是见了,但因为钟彩的眼,混杂着血液,他也不算确定。
如今,只是再确定一番。
谅他元正再通天,如今也只是空有渡劫期神识,修为金丹期的元正,但凡做任何手脚,也都瞒不过他。
这是修真域,除却假仙外,最顶尖存在的瑶闻所表现出的自信。
但他却算漏了一件事。
不论元正和钟彩,他们都不只是仅仅只有他们。
还有——
清煜尊者。
元正当时在古道派地牢里,检查钟彩伤口时,无意中发现,清煜尊者自小不离身的“白印镯”竟在钟彩身上,而其中还留存着一丝“假仙之力”。
给当时大受打击,急到抓狂的元正长老,递了一根钟彩的救命稻草。
清煜尊者同钟彩本就有师徒之间的因果羁绊之缘。
众人皆知,元正长老是厉害的丹药大能,却不知她还是厉害的禁制大能,实力嘛,也就比姬钦玉差一些。
但说是正道禁制大师并不为过。
所以,他便借着“白印镯”里的那一丝假仙之力,再辅以清煜尊者和钟彩的羁绊之缘,施以迷惑禁制,掩盖住了钟彩入魔之相,反倒操控为中了“诛心咒”的假象。
至于钟彩体内的天道之雷,对于渡劫期大能们而言已经不是秘密了,毕竟她是界子,这么重要的讯息,站在正道最顶尖的存在的一群人,肯定会知晓。
但元正还是稍做了掩饰,以让他们更加信服,毕竟……
元正又是想到什么,心下叹气。
所以,众位渡劫期大能包括瑶闻在内,确确实实查看到了钟彩心口之处,被一团紫中带黑的法术光线包裹缠绕,丝丝魔气,正是从那紫中带黑的法术光线中传来。
其实这些不足以让这群人精的大能信服,毕竟谁也没见过“诛心咒”,只是光听元正长老叙述而已。
但有一点,确实加重了他们的信服。
因为钟彩的脉络里,还存有天道之雷,关键还伴有坚不可摧的正气。
伴有正气的天道之雷,可诛世间一切妖邪之物,包括真正入魔的钟彩自己。
也是钟彩原有的天道之雷。
但事实上,大能们看到的只是元正长老改良过的版本。
原有的天道之雷已经彻底紫中泛黑,似乎随着钟彩的意志消沉入魔,跟着去了。
众位大能看过,皆是明了,如若钟彩真正的自己心神入魔,恐怕都不用他们出手,天道之雷就会解决她。
但她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至少没死,所以,大能们算是相信了元正长老部分的话。
知道了钟彩还有挽救的可能,那么核心的问题就要等她清醒再论。
但瑶闻可等不得,他的阿虞在何处,是如何状况,他尚且不知。
可眼下钟彩就是这般情况,他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左右寻思下,再也坐不住了。
推门外出,去寻多年好友,悟意尊者。
瑶闻和悟意尊者,也同当年的钟彩一般,参加过同一届“修真域大比”,二人皆是天纵英才,只是瑶闻心气高,悟意尊者倒是待人宽厚。
瑶闻年少时的几番挑衅,他也没当个真,嘻嘻闹闹也就过去了。
等到后来瑶闻长大成熟后,才觉悟意尊者的品性上佳,也就起了结交之意。
谁知这一结交,秉性桀骜不逊的瑶闻跟霁风朗月的悟意尊者,还真成了好友。
虽两人这些年,不怎么多见,但在瑶闻心底,轻易还是在的。
就连阿虞和姬钦玉的事,悟意尊者也是知道的。
只他没说同阿虞性命相连一事,毕竟是关系自家性命的头等大事。
但现在阿虞寻不得,瑶闻也无法坐的住了。
不论是因为阿虞,还是因为他自己,他等不得钟彩清醒了。
他得快一些才好。
现在,在修真域能帮他的,恐只有悟意一人。
瑶闻去寻悟意之时,他正同提点他的两个弟子,袭含之和宋元宝,在修行上所遇的难题,气氛一派和睦。
一见瑶闻脸上的焦急之意,通透如他,便遣了他那两个弟子出去。
也不等瑶闻先问,便是提道——
“瑶仙人,可是为了贵公子而来?”
没了外人,瑶闻说话也轻松随意了不少。
“悟意,此地无外人,唤我名字就好,你既知我煎熬,该知我等不得那钟彩清醒,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帮我寻得我儿?”
瑶闻脸上透露出少见的无助,这也只有在极其相熟的人面前,他才会露出这样的情绪。
可见他是真正将悟意尊者视为挚友。
悟意尊者看到这般难得露出柔弱一面的瑶闻,微微叹了口气。
“你也没有法子吗?”
瑶闻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他原以为悟意尊者是除却假仙外,在正道修真域最为顶尖的存在,他该是能知道一些的。
悟意尊者先没回答,只是微微看了他一眼,慈眉善目的眼里划过一丝犹豫。
见状,瑶闻心下一喜,这是有方法,他急道——
“悟意,但说无妨。”
悟意尊者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才道——
“法子是有,只是会损耗你的寿元,你可想清楚了?”
悟意尊者不知瑶闻和阿虞性命相连一事,所以由此一问。
但瑶闻哪里还在意这些,在他眼底,阿虞死了,他也就死了,哪还有什么寿元。
当然,他如今担心阿虞的心思,确实也比担心自己要多的多。
可能积年积压的亏欠吧,对阿虞的,以及对姬钦玉的。
瑶闻眼底闪过一抹坚定道——
“悟意,请讲。”
悟意尊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眼底的坚定不移后,才泯了泯唇,缓缓道来。
原是他们万法仙宗有一门神通,可以通过血缘羁绊之力,探测到直系亲属的方位和情况。
但这项逆天的神通,也有诸多限制。
第一个,就是难上难,也是幸之幸。
全派上下只有一个人会。
恰好这个人,就是悟意尊者。
其二,就是悟意尊者先前说的,会消耗瑶闻的寿元。
这么逆天的神通,当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得了瑶闻的点头后,悟意尊者也不多犹豫,就准备给瑶闻施术。
却见悟意尊者五指间忽而结了个印。
一团墨迹,从他指尖诞开。
延展于盘腿端坐的瑶闻身下。
一圈圈往外扩散攒动,像树木的年轮一般绵长。
而端坐其上闭目的瑶闻,脸色则越来越白,眼角微不可见出现了一丝细纹。
这是衰老之相。
只是很快又消失于无。
但没过多久,瑶闻身下的年轮,忽然从外向内,一根根从中折断掰碎,以极快碎成了一团墨迹,回溯于悟意尊者体内。
瑶闻霎时睁眼,却对上了悟意尊者难得骇然的眉眼。
瑶闻不知情况,疑惑道——
“悟意,这是好了吗?”
然后眉眼又转而欣喜——
“可是有我儿的消息了?”
悟意尊者抿了抿唇,眼眶下垂,似是十分难以启齿。
瑶闻划过不解,然后心下一颤,莫非是阿虞重伤?
那他得赶紧前去救治才好,就算是断腿断脚,他也能给救回来,就算成了废人,他也能养阿虞一辈子。
他从前对不住姬钦玉,对不住阿虞。
可不想…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然……
悟意抬了抬眼皮,略带皱纹的眼尾有一些下垂,是重重地看了瑶闻一眼。
“阿闻。”
很久,瑶闻都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记得上回还是他道侣病逝之时,他一人愣愣地对着灵枢,眼神空洞,伤心欲绝,悟意这般称呼他,安慰他来着。
难道……
瑶闻张了张眼,瞳孔放大。
不…这不可能。
他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瑶闻蠕动了下唇道。
“这不可能的。”
姬钦玉的以命相换的同生共死的禁制,谁能解除。
饶是阿虞……
等等,阿虞。
瑶闻脑海里浮现那个拥有漂亮星目的孩子,跟姬钦玉一般,在禁制一道有着惊才绝艳天赋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啊。
耳边传来悟意凝重而又叹息的声音。
“阿闻,羁绊之力已断,你同阿虞今世尘缘已了,节哀。”
这些词拆解出来,瑶闻都能听懂,但过了耳,他却是满眼不可置信。
有一瞬间,瑶闻似乎想起阿虞临走前,他曾去寻过一次阿虞。
哪曾想,那竟是诀别。
“你恨我吗?”当时的瑶闻踟蹰忐忑问道。
“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为…为什么?”
“因为你于我而言,现在只是一个无关的人。”
无关的人。
所以——
无关到生死不欠。
瑶闻悲恸恍惚间,仿佛才想起,那是阿虞第二次对他笑,笑得冷漠疏离,仿佛他就像个陌生人。
第一回 是还不大点的他,刚醒事之时,看到他上岛,在一旁乖巧迎接,笑盈盈地想叫他父亲,却在他的肃目中,黯淡了表情。
而后,长达十余年的冷漠僵持。
是他毁掉了他和阿虞之间唯一的血脉之缘。
原来,当时的阿虞,已然做出了选择。
想明白当时阿虞说的话的瑶闻,显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让他忍不住晃了一下身子,满脸麻木。
随后,一声极端压抑的悲嚎发出。
“阿虞——”
响彻整个古道派上下。
所有知道阿虞的修士,皆是暗道不好。
这似乎是那位散仙大能的声音,莫不是阿虞出事了!?
元正长老,一听亦然,当下放下手头之事,赶紧赶往地牢之中。
阿虞出事,瑶闻盛怒,难免不会迁怒于钟彩。
他好不容易才拖住了几方大能,给钟彩一个喘息的机会,如何能毁在瑶闻手上。
幸而元正长老赶到时,不见瑶闻身影。
他大松口气,走进准备去看看钟彩情况。
看守的弟子,今日恰好轮到羽丹派,因为羽旦与钟彩交好的原因,自愿报名过来看守钟彩,就怕钟彩受什么欺负。
此时,面目俊秀的羽旦,正把着被散仙大能加固过的牢房,以从未有的好口气劝道——
“钟姐姐,你别哭了,别哭了。”
听到这话,元正长老快步走进,却只看到钟彩眼角泛泪,却再无呜咽声,眼里依旧浑浊不堪。
泪水顺着伤口,滴在地上,变成血泪。
元正长老活了多少年,钟彩这幅模样,他看一眼就约莫猜测到了。
看来,那个叫“阿虞”的小辈,真的出事了。
元正长老叹了口气,刚准备安慰下钟彩,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堆脚步声。
是赤红了眼的瑶闻。
许是悲伤过度,他一下子向老了好多岁,糟乱的头发,显得十分狼狈。
左右是拉着他,不让他冲动行事的瑶歌和悟意。
“父亲,您别这样,还请冷静些?”
“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
“我唯一的儿子!你唯一的弟弟!死了!你听不明白吗!死了!”
瑶闻愤怒得甩了下袖子,让扯着他手的瑶歌踉跄了下。
瑶歌眼里同样带着红意。
她又如何不伤心。
她同父亲不一样,她幼时曾一度嫉恨阿虞,与他争抢父亲宠爱,可当她长大懂事后,却发现阿虞活的是如此可怜。
她甚至一度,是真的把阿虞打从心眼里当作自己的亲弟弟。
只是,阿虞那会已经完全封闭了心。
而钟彩,是让阿虞,让她的弟弟唯一能敞开心扉之人。
正因为阿虞不在了,她才不想让阿虞重视之人受到伤害。
可能女人天生心细,她直觉,她的弟弟定不想看到父亲伤害钟彩,所以她才有此一拦。
不想让阿虞的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灵。
而悟意尊者毕竟是仲裁钟彩一事之主持者,在结果未明之前,钟彩万万动不得。
而且钟彩还是界子。
如若正道界子陨于正道之人手中,即使瑶闻是散仙,也难辞其咎。
这一点,相信瑶闻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来找了钟彩。
悟意尊者和瑶歌在此时,终于感受到了瑶闻对阿虞的悔恨之意和拳拳父爱。
但,已然晚了。
三人僵持了好半晌,元正长老也是严阵以待,满眼凝重的防备着瑶闻突袭钟彩。
等了一会,瑶闻似乎冷静了些,眼里虽然还有戾气,但语气略微好了一点。
“你二人不必拦我,我不伤她,只是问她,是谁害了阿虞!”
“我为我儿,寻个仇人还不行吗?!”
说话间,瑶闻又是怒容上脸,咬牙切齿,好不凶狠。
“这……”
瑶歌面上还有些犹豫,但悟意似乎比她这个做女儿的更了解瑶闻,先是松了手。
但元正长老是丝毫不想让瑶闻靠近钟彩,生怕钟彩受到丝丝伤害。
羽旦也是随元正长老一般的护卫姿势,虽然对上散仙,他胆怯到直不住腰,可他想保护钟姐姐,在他能力范围内。
思及此,他又是小心看了眼身后牢笼里止不住眼泪的钟彩。
这牢笼隔绝的不只是钟彩的身体,还有她的世界。
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再不容任何人进去。
瑶闻斜觑了横在他面前,不自量力的两人。
“让开。”是瑶闻冷冷的声音。
元正长老和羽旦依旧不动分毫,尤其是元正长老,虽然比瑶闻矮了个头,背量却打得极直,气势并不输瑶闻。
“要问什么,在这问就好了。”
瑶闻也不欲与两人纠缠,况且,他急切想为阿虞报仇,也就没有强来。
只隔了个监栏,同钟彩冷声问道——
“钟彩,你可知是谁害了我儿?!”
语气中的冷寒威压,让羽旦和瑶歌两个小辈,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尤其是瑶歌,她从未见过父亲动如此重怒。
但钟彩还是在无声垂泪,似乎压根没听到瑶闻的声音,连身形都没动一下。
等了好一会,还是如此。
瑶歌看了一眼他父亲即将爆发的神色,赶紧道——
“如今钟彩神志不清,不若等上一个月,等钟彩清醒后再来问她。”
元正长老先前已同众人承诺,会在一个月内找到魔尊的心头血,治好钟彩。
也是如此,各方大能才给了元正长老和钟彩时间和机会。
瑶闻压根不听,怒极反笑——
“今日,我定要问个究竟,你休要再拦我。”
“如若她连是谁害了阿虞都忘了,那她又如何配得上阿虞的感情。”
瑶闻说得厉声,使得本就严肃的面貌更加凶狠。
却不知“阿虞”二字一出,本是无声哭泣的钟彩,手下轻微抖动了下。
紧接着,她断断续续的小小声音粗粝而又艰难的响起,仿若刀割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里。
“是…是我。”
“害了…阿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