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刚走近,便见原本半侧着身跨步托掌且闭着眼的老头儿突然改了掌风,一个运气的手刀直直朝自己劈了过来。
梁泽反应还算快,只微微怔了一下便了然的勾着唇角抬掌格挡,只三五六个回合后老头儿就收了手,摇头叹气,“气不够,还得练。”
“再练我得开个拳馆了。”梁泽笑笑,从吴伯手里接过毛巾给老头儿擦额角的细汗。
“听老吴说昨晚应酬到挺晚的?”梁昌业从他手里接过毛巾自己慢慢擦着,“怎么今儿起这么早?”
“白吃白喝还睡懒觉,心虚。”梁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浅笑,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知道心虚就赶紧接手公司,别整天游手好闲的。”梁昌业没好气的将毛巾扔回他手里,“挺大个人了还奴役我这一把老骨头,你也好意思。”
“我连您这几招都接不住呢,可是半点儿没看出来您哪儿老了。”梁泽脸上挂着讪笑,“就您这精气神儿,桓宇还能再经营十年。”
“大清早的尽瞎放屁。”梁昌业指着他横眉瞪眼就是一阵骂,哪有半点儿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样儿?骂完似还觉得不够,狠瞪了自家孙子一眼后道,“国外待久了屁本事没有,一张嘴倒是滑不溜秋的。”
梁泽不卑不亢,语气甚至还有点儿嘚瑟,“我可是您一手带大的,口才都是从小耳濡目染。”
言外之意我的全部优缺点都是随你,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又不是我。
官聆就站在他身后大概两米的位置,没让他吭声他自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安静的当着背景板,结果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跟梁泽的几次接触,他知道这人私下并不像表面给人那样严肃,倒没想到在长辈面前能这么皮,一时间让他大跌眼镜,有种不真实感。
梁昌业听到这突兀的笑声,似这才发现梁泽身后不远处还杵着个年轻人,视线擦着梁泽的肩线瞥过来,打量的神色很是明显,那眼神凌厉中带着三分探询两分慈祥,不由让官聆想起了大学时教他画的齐教授,几乎是下意识的脊背都挺直了些。
梁泽随着老头儿的视线扭过头,而后冲官聆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去。
这种招小狗的手势看得官聆直想翻骂句傻逼,不过他忍住了,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大跨步上前,两三步的距离,官聆已经斟酌好了称谓。
于梁泽身侧半步停下,官聆颔首礼貌的叫人,“梁先生。”
梁昌业垂了垂眸算是应了,视线却仍旧在眼前不到两米距离的年轻人身上逡巡打量。年轻人个子挺高,服贴的西服穿在身上显得身板有些过于消瘦了,但微微颔首的姿态和脸上灿烂的笑容显出这个年纪人的朝气和活力,姿态虽然放得低,但脸上神情却是半点儿不显怯懦,倒有点儿不卑不亢的意思。
梁昌业微微挑了挑眉,将视线转到自家孙子身上,“他是……”
梁泽一直没吭声就等他主动问呢,一听这话也没忙着介绍,先官聆一步道,“昨儿的画您看了没?”
梁宅有间书房专门供梁昌业放字画,他对字画像是有种特别的感情,有想跟桓宇合作的老板甚至不惜花大价钱从国外购买了各种名画送过来,梁昌业却眼都没眨一下,只一句“画不在价,贵在眼缘”给打发了,此后这种事才逐渐淡了下来,不过也还是有人想投机取巧,有时送来的画梁昌业看着不错便留下了,有的也都直接打发了。
梁泽自三个月前回国后,几乎是日日被这怪老头儿念叨着终身大事,还把他赶到酒店去住,甚至还放话哪天有对象了再搬回家里,不然就不认这个孙子。
梁泽哭笑不得,便也生了跟那些个想巴结梁昌业的老板们一样的想法,别人不知道老头儿为啥这么喜欢字画的原因,他这个嫡亲的孙子可是知道原委的,因此也到处搜罗好画,希望能稍稍将老头儿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减少一些,自己也能图个清静。
倒也是巧了,那次在美院儿的家属楼前,程斐送了他一幅画,梁泽当时虽然挺惊讶,却也没把这东西当回事,毕竟比起国内外著名画家的手笔来说,程斐的东西还真不算什么。
夏季的雨来时总是阵杖很大,梁昌业的腿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个阴雨天酸痛的病根儿,梁泽心里记挂,难得得顶着‘压力’主动回了梁宅,也是那天梁昌业因为程斐送他的画难得的没有抽出功夫念叨他,那天也是梁泽回国这么久以来在家过得最舒心的一天。
“看了。”说到画,梁昌业的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像是话题突然从无趣又乏味的工作转到了兴趣爱好上,语气也比刚刚佯装出来的生气平各许多,“画不错。”
虽说只短短三个字,在外人眼里可能会解读成敷衍或者一般,但梁泽知道,仅三个字就说明老头儿是真喜欢。
他不由想起那个滂沱的雨天,他到家后一边询问老头儿的身体状况一边随手将画放到了茶几上,老头儿看他裤腿都湿了,忍不住就要抱怨几句,视线瞟到桌上的画时却顿住了,口中埋怨的话渐渐收了音。
那个下午,梁泽陪着老头儿坐在长廊内看着屋外的雨幕,即便锦衣玉食保养得当,老头儿的双手也已渐渐枯槁,手上那页十多寸的画被他捻在指尖,脸上却绽着微笑,给他讲他的父亲母亲。
“就是装裱得不够细,”老头儿说完不由数落,“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手工装裱的画就跟手工定制的西服一样,更精更细。”
这话梁泽确实听过几次,倒不是他没走心,而是故意为之,如果自己一次性把事做好了,还拿什么来分散老头儿的注意力呢?
梁泽佯装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献宝似的冲老头儿道,“爷爷喜欢就好,这画我可没少费功夫。”
“你无业游民一个,能找到一件费功夫的事儿已算难得了,”梁昌业瞪了他一眼,数落的话却咽了回去,叹气道,“有心了。”
“知道爷爷喜欢,”梁泽说,“我就自作主张把那个画家的画廊给买下来了,这么多年您收藏的画咱们家书房都快放不下了,以后可能还会更多,倒不如现在就挪个地方,以后您想看了也方便。”
官聆静静的站在他侧后方,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一愣,敢情他花重金找他买画甚至还出言威胁最后又花大价钱从周锦航手里买下一间画廊是因为这个……官聆的视线不自觉的擦着梁泽的肩线瞟向斜前方的老人,心中波涛汹涌,说不激动是假的。
不管是画家还是作家抑或歌手,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喜欢,那种幸福仅仅只是自己的东西被认可后的自然而然的愉悦,在许多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在他这个当事人眼里就不一样了,是炽热的灼烈的,仿若希望。
“臭机灵,”梁老爷子似没想到自家孙子会有这么个手手,怔愣间眼角已经染上了笑意,是长者对晚辈的宠溺和欣慰,但终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便脸上的笑已经将心情给出卖了个彻底,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的数落,“尽在这些没用的地儿上臭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