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聆尴尬的点点头,一张脸几乎埋进碗里,心想这种事再心疼估计也少不了动手。
梁泽轻叩书房的门,没等里面应声便拧开门把走了进去,梁昌业坐在书桌后,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练功服,右手执狼毫,听到开门声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不悦的道,“我叫进了吗?从小教的礼仪都喂狗了?”
就这还是好的,梁泽自知今晚是免不了一顿骂了,虽理亏,但嘴上却吊儿郎当的,“我以为书房没人呢,就直接进来了。”
“没人你看到的是鬼啊?”梁昌业白他一眼,继续运笔。
梁泽没接话,低眉顺眼的踱近桌边,倾着脖颈往桌面上瞅了一眼,一方老酸枝红木镇纸下压着沓厚厚的宣纸,最上面一张写了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老头儿运笔落在最后一笔上,墨太浓了,那一点又粗又重,跟前面笔走龙蛇的字形一点儿也不相衬,好好的一副字就这么毁了。
梁泽却乐意当个睁眼瞎,很是捧场的拍了拍巴巴掌,“好字!”
梁昌业搁下笔,像是这才有空抬眸扫了他一眼,指着宣纸上的字问,“你说说好在哪儿?”
梁泽是老头儿手把手带大的,看到桌上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底了,这种顺口胡诌博老人开心的活他最是擅长,张口就道,“单从字来讲,笔锋醇厚老练,一撇一捺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但这几个字好的地方并不体现在这些方面。”
梁昌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梁泽不紧不慢的将桌上的茶杯递过去,笑眯眯的道,“这几个字最好的地方体现在它的含义上。”
“那你说说它的含义是什么?”
梁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家庭和睦才能兴旺。”
梁昌业接过茶杯重重磕到桌上,茶水洒得到处都是,好几滴溅到刚写的好的字上,瞬间晕染成一团雾似的阴影。
“你懂什么叫家庭和睦吗?”梁昌业指着他,“你要懂就不会在外面给我搞这么多事儿了!”
“我搞什么事了?”梁泽假装无辜的站在桌边,低垂着脑袋,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一脸委屈的杵那儿活像条正被主人训诫的大狗。
“非得我一样样说出来?”梁昌业气不顺,抓着还剩小半杯的茶灌了一口,“先不说旁的,警察局是怎么回事儿?你知不知道咱们桓宇跟周家还有合作项目没有收尾?”
“不知道。”梁泽没想到老头儿先算的是这笔账,心安了几分,抬起脸说,“我只知道周崇先不仁截了我的道儿,我有机会让他翻不了身,为什么不做?”
梁昌业瞥他一眼,“周崇是周家的长房长孙,他在外面干的混账事再多,周家人也会想方设法给他平了,你以为就你那点儿小伎俩就能让他翻不了身?”
“这不是还有爷爷您么。”梁泽不要脸的伸手挽住老头儿的胳膊,像小时候那般撒娇道,“周崇有周家,我有您,他要是条咸鱼也不可能翻得了身了。”
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心眼子有几个他能不知道,梁昌业嫌弃的推开他,“别给我戴高帽子,没用。”
“周崇一出事,跟赵家的联姻也打水飘了,他们两家的合作肯定也得被迫终止,得利的不也是咱们桓宇么?我已经有新的企划方案了,”梁泽又死皮赖脸的黏上去,“最迟明晚交到您手里过目。”
梁昌业冷哼一声,“明天中午之前。”
梁泽咬咬牙,“行。”
“那这事儿咱就先揭过了,”梁昌业点了点桌面,“说说其他的吧。”
梁泽假装听不懂,“其他什么?”
“赵家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周家,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
饶是梁老爷子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梁泽却是半点儿不怵,反而顾左右而言其它,“您知道小叔的阴谋了?”
“你别给我扯别的。”梁昌业气得脑仁儿疼,一下下按着太阳穴。
梁泽忙上道的走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揉按,“小叔也在打赵家的主意。”
“他能翻出什么花来?”梁昌业侧头横他一眼,“就算是你小叔从中作梗牵了赵周两家的线,那赵家又为什么相信他呢?还不是因为你对人家姑娘压根儿不上心。”说罢梁昌业叹了口气,“周崇虽是个混账,但也晓得用婚姻来绑住利益才是最长远的考量,你再看看你?你都干了些什么?”
“婚姻固然是绑定两家企业利益的根本,但没有感情的婚姻又能走多远呢?”梁泽侧过身蹲下,仰视着梁昌业,脸上哪还有半分吊儿郎当的神态,“我不喜欢赵亦欢,更不爱她,就算结婚了,这段婚姻也不可能长久,这样连接起来的企业利益崩盘的时候风险只会更大。”
这些梁昌业也不是没考虑过,可赵亦欢是他精挑细选的人,不论是品行相貌还是处事交际都是名门千金里的翘楚,他的本意是想让这俩孩子好好相处相处,互相看到彼此身上的闪光点,届时再谈结婚也差不多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偏就生了变故,这变故还完全是意料之外,梁昌业顿时感到头痛无比。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眼前这个不知不觉中早已长成大人了的孙子,眼神里的桀骜和坚定闪着耀眼的光,不由的眼前也跟着混沌了起来,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三十多年前那张模糊的面庞,他们眼神里的果敢坚毅不差分毫,历史仿佛再次重演。
梁昌业紧了紧垂在腿上的左手,“你不喜欢赵家小姐,那你跟我说,你喜欢谁?”
梁泽这次没再跟老头儿打太极,迎着对方沧桑却透着几分冷漠的眼神,他说,“我喜欢谁您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梁昌业抖着手,咬牙切齿的朝他吼道。
梁泽深吸一口气,他考虑过坦白的后果,虽然事发突然没有半点儿准备,但他想搏一搏。
“我喜欢的人叫官聆,24岁,是一间画室的小老板,最近正在筹备将画室改成培训班。”说到这梁泽顿了顿,咬咬牙呼出一口气才继续道,“他有许多小心机,心地却比谁都善良,他开朗洒脱,既桀骜又自卑,偶尔还很自恋,可他是除了您以外,唯一一个说要用一辈子来对我好的人。”
“可他是个男人!”梁昌业瞪着他。
“可我就是喜欢他。”梁泽迎着他的目光,坚定、执着的说,“我快三十了,从来没有像喜欢他一样喜欢过一个人,您是过来人,您应该比我懂那种感觉。”
梁昌业别开脸,似无奈又似于心不忍,“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我以前还是个小孩儿呢,这不也长得比您都高比您都壮实了吗?”梁泽伸出双手包裹住对方垂在膝上的手,手背的皮肤略显干燥,薄薄的一层皮肉嵌在上面,包裹住嶙峋的骨架,岁月无情的在这只手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他紧紧将其握在掌心,语态柔和的说,“我知道您做什么都是希望我好,您铺好路要我继承公司,我回来了,那我走了您希望我走的路,在感情生活上,您是不是应该让我自己做选择呢?”
梁昌业怔了怔,良久后转脸看向他,“我问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接手公司?”
梁泽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让爷爷联想到了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他是老爷子心口上的一条疤。
“没有。”梁泽摇摇头,“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以为我会像父亲那样厌恶排斥,可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阅力和见识的激增,比起枷锁和束缚,它之于我来说更像一种使命。”
梁昌业还是头一回听梁泽说这些,一时百感交集,连着眼眶都带了些许潮湿,他偏开脸用力眨了眨,“你真这么想?”
“嗯。”梁泽答得坚定,“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父亲的事不是您的错,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
梁昌业抬手抚了抚梁泽的脑袋顶,脸上的神情既惆怅又欣慰,“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既高兴又担心,担心你被我养成了我期望的样子,那样你父亲该有多失望?这么些年我虽时不时的提及让你接手公司,但也从没强迫过你,我身子骨不大行了,梁家就咱爷孙两口人,我既想让你应下,又害怕你是为了可怜我这老头子逼迫自己应下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梁泽说,“您老了,我也不能再仰仗您为我遮风挡雨了,该是我撑起一片天来为您遮挡风雨。”
节孙俩在一块儿从没聊过这些,梁昌业感动之余又觉着几分肉麻来,不大爽利的在梁泽脑壳上拍了几下,说,“是长大了,会说好听话哄人了。”
梁泽索性将下巴搁老人腿上,“那您听了开心吗?”
梁昌业没答话,书房里霎时陷入沉寂,半晌后梁昌业叹了口气,抚着梁泽脑袋上的短茬儿说,“咱们之间的赌约,你赢了。”
梁泽先是一怔,随既抬起脑袋,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何况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要藏,“当真?”
接管公司的前提:先成家,这个成家也包括了恋爱。
梁昌业看着他,犹记起这孩子上一次这么高兴好像还是十八岁成年礼的时候,老头儿不由感慨万分,他别开眼,视线落到桌上被茶水毁了的“家和万事兴”上,良久的缓缓开口,“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对是错,但不管是对还是错,你是个成年人了,你都要做好承担一切结果的准备,而我……”他顿了顿,转脸看向梁泽,“这辈子仅做错的一件事一直哽在胸口多年,实在不想再来一回了。”
父亲是老爷子的心结,梁泽没出言安慰,避重就轻的用脑袋瓜在老头儿的巴掌底下蹭了蹭,“谢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