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2 / 2)

        在传统的丧葬习俗中,封棺有很多讲究,但现在这些习俗都被打成了四旧,不能正大光明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晚上偷偷办,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晚上郑卫华再来的时候,郑二叔家的院门紧闭。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是谁?”

        “我,郑卫华。”

        里面传来一阵动静,随后院门打开。

        “哥。”郑卫华堂弟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不知道要不要送过去。

        郑卫华伸手接了过来,系在腰上。

        郑家人几本都已经到齐,很快就可以准备封棺。

        封棺用的元宝钉都已经准备好,一共五根。

        其中四根用来钉棺材,另外一根是“子孙钉”。

        封棺由郑三叔和四叔一起来。

        开始前,郑大强要在子孙钉上扣上三根白线三根蓝线,捏着子孙钉放在棺盖上。

        郑三叔喊了一声:“孝子护钉!”

        边用榔头在郑大强扶钉的手上象征性敲了两下。

        随后正式封棺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后辈都要叫郑二叔躲钉。

        一群人压着声音喊,混合着飘向远方。

        声音传到隔壁邻居家,被默契忽视。

        四颗钉子全部钉入棺材,声音也停了下来。

        郑二叔的棺材头朝外摆好,准备明天的入葬。

        在此之前,还要商量好流程。

        抬棺的人选都已经找到,出丧时孝子要在前带路,同宗族的人坠在后面。同时前山村这边还有个习俗,就是与死者关系越近的人越压后。

        另外两个叔叔就说郑卫华被二叔收养过,到时候走到最后。

        这个决定其他人都没疑问,偏偏郑大强不同意:“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走最后?”

        话说完,郑三叔脱下鞋扔了过去:“你放什么屁?”

        “我说的有错?他找人抓了志强,他老婆娘家过来打我们!要不是他郑卫华,我家能闹成这样?”郑大强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三叔又把另外一个鞋子扔了过去:“你怎么不说是志强坏了心眼?就你妈那德行还怪人家打她?要是换我,我就不止打这么一顿!”

        郑大强脸色涨红,目眦欲裂。

        边上的叔叔还在嘲讽:“你怎么不说自己当哥哥的管好志强?不让他走歪路呢?怎么不怪自己没用,打不过陈家人,不能护着父母?”

        郑三叔呸了一声:“就知道怨天怨地,还是怨怨你自己吧!我要是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我都没脸见人!”

        郑大强被说得没脸,气越憋越上头,挥着拳头就要上来,被周围几个兄弟连忙拉住。

        “行啊,你管不了自己弟弟儿女,劝不了爹妈,现在跑我这耍威风了是吧?”

        郑三叔指着旁边的几个:“你们把他放开,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三伯你消消气,大哥这也是伤心呢。”郑卫华的六堂弟拉住郑三叔,对郑卫华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劝劝。

        郑卫华不会劝人,所以他直接把郑大强放倒了,让他安静安静。

        郑大强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站不起来,惊恐地瞪大眼。

        边上其他人也有点慌:“这是怎么了?”

        “没事,过会就好。”郑卫华让堂弟放开三叔,叫他继续安排。

        郑三叔看了看郑大强,心情有些复杂。

        郑卫华手上留了力,郑大强躺了十分钟腿脚就有了力气。

        他本就懦弱,之前全凭多年的愤怒加持,郑卫华给他的那一下就像是从头浇下来的冰水,瞬间把所有的怒火以及勇气都浇灭了。

        没了郑大强的反对,郑三叔很快便把事情安排到位。

        下葬之前还要摆桌酒,宾客的名单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郑三叔只要定好出发的时间、路线,每个人的方位,以及什么时候落棺。

        “行了,就这样。”郑三叔吩咐完,看向郑卫华:“今天晚上你跟大强守下夜吧。”

        见郑卫华对丧葬习俗并没有表现出排斥,郑三叔就直接安排了。

        郑卫华点头说好。

        守夜是个枯燥且有些恐怖的活,胆小的人甚至能被吓出病来。

        郑卫华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去睡了一会,预备晚上去给二叔下葬。

        他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郑卫华惊醒,见陈芸进来,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二婶回来了。”陈芸皱了皱眉说:“带着警察,说二叔是被人害死的。”

        郑志强神色一凝,转眼便下了床,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往外走:“我去看看。”

        丁老太来势汹汹,不仅叫了警察,还把娘家人也带来了。

        郑卫华过去的时候,郑二叔家里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家人和郑家人对峙,一边说要开棺验尸,一方说棺材已经封了不能打开。

        两边说这话,丁老太突然嚎了一声,接着扑到棺材前面放声痛哭。

        她的哭声很有韵律,一边哭一边说,跟唱戏似的,但旁人也听不清她在哭什么。

        丁老太这么一哭,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郑大强被人推上去,让劝劝他妈。

        “妈。”他才叫了一声,就被丁老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白眼狼,不孝顺,自己亲爹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出头。

        郑大强被骂懵了:“妈我没……”

        “你要是孝顺,就该让我开棺!”

        “这……”郑大强犹豫。

        丁老太死死盯着他:“你爸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包你看不见啊?”

        “这不是把掉河里摔的吗?”

        “摔个屁!就是被人打的!”丁老太信誓旦旦:“肯定是被姓张的那个贱人害了!”

        说完又往棺木上一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郑大强这人,从小就听丁老太的话,让他反抗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下就同意了丁老太开棺的要求。

        他当儿子的都同意了,其他人反对也没用,很快丁家人便跑过去撬了钉子,将郑二叔的尸体搬了出来。

        郑家的人被郑大强气到不行,郑三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

        他骂郑大强,丁老太也不管,忙着招呼警察,让他们好好查查郑二叔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杀人属于大案,丁老太报案之后,镇上公安局特地派了两个资深的公安过来。

        这两个公安虽然不是专业法医,但见过的东西多,对于各类损伤的判定也有经验。

        他们上前检查了郑二叔后脑勺的伤口,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很快做了判定:“是摔跌伤。”

        丁老太不知道这个东西,一看郑二叔后脑勺那么大一个伤口,竟然有些兴奋:“公安同志,我男人是不是被人害了?”

        两个公安没明确说,只是询问了郑二叔的人际关系和当天的行动轨迹。

        丁老太自然是要给寡妇身上堆各种罪名,但有郑家其他人在,她前面说谎,后面就被人拆穿了。

        两个公安对她这样满嘴胡言的行为生气又无奈,吓唬她再说谎就把她逮回去才收敛一些。

        问完郑家这边,公安还要去询问寡妇,很快离开。

        公安离开后,郑二叔的尸体还摆在外面。

        郑家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郑三叔:“这要怎么办?”

        郑三叔一甩手不干了:“谁把人抬出来的谁管!”

        一甩手就走了。

        郑三叔走后,其他人没多会也都走了,郑大强和丁老太今天做的太难看,让他们都很生气。

        郑家人走后,丁家人也没去管郑二叔的尸体。

        郑卫华走过去,拨开二叔的头发观察了下伤口。

        他见过的死人不少,也算有点心得,一看伤口就知道不是人打的。

        那边丁老太还在畅想公安把寡妇抓去枪毙的美好未来。郑卫华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把二叔重新放到棺材里。

        他出了二叔家,没回去,先到河里把身上衣服给洗了。

        陈芸听到敲门声去看门,一打开就见他穿着单衣站在外面,手里拎着湿乎乎的衣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郑卫华摇头走进去,陈芸要接衣服被他躲过。

        “刚抱了二叔。”

        他说完,陈芸瞬间躲远。

        又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大强让开了棺。”

        “那是真的被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确定。”

        “这是怎么说?”

        “头上的伤是摔的。”

        陈芸稍稍一想就了解了:“那是说有可能被人推下去的?”

        “不知道。”

        “那现在要怎么办,人还下葬吗?”

        这点郑卫华也不知道:“随便他们,我们后天就走。”

        镇上派来的两个公安办案有几手,不过一天时间,就基本捋清了二叔当天的行动轨迹,还找到几个目击证人,其中一个说看到二叔与别人发生了争执。

        这个消息传出来,整个前山村都震动了。

        “难道二叔真的被人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清楚。”

        他收拾着行李,突然松开,对陈芸说:“我出去一趟。”

        他匆匆离开,到很晚才回来。

        陈芸睡到迷迷糊糊感觉边上有个热源靠近,习惯性滚到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说:“你抽烟了。”

        “还能闻到吗?”郑卫华想要起来,又被陈芸拉住。

        她往郑卫华怀里拱了拱,黏糊糊地说:“现在闻不到了。”

        第二天,郑卫华按照计划启程。

        他们回来是为了参加二叔的葬礼,但这场意外落水却变成了可能的杀人案,郑二叔一时半会也无法入土为安。

        回去的时候,郑卫华较来时显得更加沉闷,几个孩子感知到父亲不太明朗的心情,一个个也不敢闹腾。

        陈芸睡到半夜起来,感觉有点口渴,下床准备去倒点水。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车上的人大多都陷入睡眠中,一路走过只能听到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声音。

        陈芸去倒了一杯热水,捧着被子往回走。

        走到半路,她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靠到一个人的行李。

        陈芸不敢喊,故意踩到旁边人的脚,那人从睡梦中惊醒,暴躁地问:“谁啊,走路不长眼睛?”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见。”陈芸一边说一边瞄向前方。

        被边上的兄弟一声吼,不少人从睡梦中醒来,小偷没了下手时机,往陈芸这看了一眼,便从人群中溜走,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那人穿的破旧的棉袄,身上衣服看不见颜色,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下半边脸被胡子盖住,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但陈芸总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她多看了两眼那人的背影,又跟边上的兄弟道了歉,带着些许疑惑离开。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困扰了陈芸半夜,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她努力了好几个小时,不得不怀疑那点熟悉感只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毕竟那人根本看不清脸。

        他们都火车下午到站,回去之后郑卫华休了假,重新投入工作中。

        而陈芸的假期也快要结束,初十过后教材到来,她又要准备下学期的讲义。

        学校在元宵节那天开学,一个春节过去,大多数人都变胖了一些,其中就数吴美芳变化最大,整个人看起来圆了一圈。

        有人笑道:“吴老师,你这过年伙食不错啊。”

        吴美芳摸了摸脸,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摸了摸肚子说:“最近吃的多了一点。”

        陈芸看了看她放在小腹的手,若有所思。

        吴美芳见到,悄悄松开手,叫了一声:“陈老师。”

        陈芸抬起眼:“怎么了?”

        “还要谢谢你,我们家唐晓现在听话了好多。”吴美芳脸上露出真切的感激:“孩子他爸说唐晓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你教得好。”

        “你不怪我就行。”

        “怪你做什么,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吴美芳有些激动地说:“陈老师这周末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陈芸被她的热情吓到了,赶忙拒绝:“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

        “这要叫没做什么,那我真就没脸见人了。”吴美芳顿了顿说:“估计你们都知道我家的事,唐晓他们兄弟对我和老唐心里有气,想管也管不了。要不是陈老师,我真不知道唐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吴美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都觉得认同。

        “没错,还是咱们陈老师有手段,你看唐晓去年期末分数提高那么多!”

        一群人七嘴八舌,夸得陈芸仿佛成为了教育学家般。

        她实在呆不下去,找借口溜了出去。

        一个长假把学生们的心都放野了,开学前两天多数人都不在状态,陈芸也因此放慢了一些教学进度。

        这个学期陈芸没再让唐晓做语文课代表,他现在换了职位成了数学课代表。

        这是数学老师从陈芸手里抢来的,按照她的话说,唐晓的语文成绩已经够好了,应当给数学分一点精力。

        唐晓原本为了应对开学后有可能的刁难,在家用两天时间背输了好几篇课文,结果全都没用上,相反数学老师给他出了十几道的方程题!

        他无语凝噎,对待这些题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在时限内把题目做出来,他连上语文的时候都在想这个。

        结果就是被陈芸逮到,背负上双倍的任务。

        唐晓这阵子过得苦不堪言,其余老师则看够了热闹。

        这些老师才过来的时候唐晓就是一副难搞的样子,怕惹上麻烦,老师都不愿意招惹他。

        结果有了第一个敢于试水的人,这些老师才发现,原本以为的小魔王,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一桶就会破。

        他们看到了唐晓的改变,心里对他的排斥少了许多,看自己班上的刺头都没那么头疼了。

        于是一时间,整个附属小学的“坏学生”们,一下子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

        校长对这样的改变乐见其成,老师们偶尔聚在一起还相互探讨对付问题学生的方法。

        学校的学习气氛前所未有地浓厚,少了拖后腿的一帮人,老师们的教学进度也因此加快。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很满意,后勤那边还特地批了一份奖金奖励老师们。

        作为这一切的领头人,陈芸拿到了十二块钱的巨款,预备着要买点好吃的加餐。

        她下了课直奔副食店,走到一半听到有人招呼她:“陈老师,有你的信。”

        陈芸买了东西,带着信回家。

        信是陈卫军写来的,写了满满四张纸,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郑二叔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第二件:郑志强从劳改的农场逃了,并且就是他杀了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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