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饭后, 他道有使团事务要与猪名麻吕相商, 便去了小院。只是, 他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临去前目光迟疑闪烁, 都被我看在眼里。他不提, 我也管不了, 左右我已做好了决定。
  另有几日,同心又遣人相邀过府, 我本寂寥, 便也愿意与她消遣, 只想着如同上次那般, 饮酒取乐也就罢了。可来至她家客堂,倒不见设席, 独她一人吃茶闲坐, 笑容明媚。
  “怎么?殷勤延邀,却毫无准备吗?”我自是嗔怪一句, 坐到她身侧,一把夺了她的茶碗。
  她仍旧气定神闲,抿唇一笑,道:“今日并非我请姐姐, 不过做个中间人罢了。”
  “嗯?”我只觉她说话云里雾里, 摸不清状况,“你直说!”
  她挑挑眉,百般神秘, 却转头朝着身后的屏风呼道:“慕容姐姐快出来吧!你要见的人来了!”
  慕容姐姐?这是何人?
  正思索着,那屏障之后袅袅走出一位年轻女子,淑姿窈窕,清丽可人。便望着这张脸,缓缓有了些印象。
  “燕郡公主?”话一出口,我也被自己惊着了,连忙起身拜见,却被她急急拦住。我抬头,疑惑顿生:“公主还朝了?”
  她笑着点头:“三年前只是一面之缘,修成县主还认得我。”
  我不觉百感交集,思绪转回开元十年。那一日是闰五月十九,父皇正式册立从妹余姚县主的长女慕容氏为燕郡公主,赐婚契丹王李郁干。我由太液池经过,巧遇了承旨而来的她,彼此并未说话,只由着各自的侍女互为引介了一番。
  一时无言,方对公主还朝的缘故生了疑惑。我以浅见所知,历来公主和亲,断无轻易还朝之理,唯有两个可能:一则和亲之国已灭,公主流落,二则夫君亡故,恩恤回朝。可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于公主而言都是极其残忍的。
  “你们站着发什么呆,坐下说吧,我去安排午食。”
  失神久了,被同心提点着才缓过来,便与公主相对小案而坐。她依旧平和,反是我尚显慌乱。
  “因只一面之缘,不好贸然登门拜访。同心是我的表妹,我亦知你们感情要好,便请她来邀见。不过,还是吓着你了吧。”她先开了口,声音很是温柔。
  “没有,玉羊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我略低了眼睛,心有顾忌。
  “短短三年,发生了许多事,你听我慢慢告诉你。”她微微摇头,目光飘远,忽一叹道:“先王郁干已于去岁病故了。他是自幼染上的宿疾,经年不得调养,以至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我已猜到公主还朝不出那两个原因,但乍闻丧讯,仍是一大惊。缓缓平气,思绪再次飘回了开元十年。
  那一年,我不但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与这李郁干也是见过一次的。那时的他便是一脸病气,而正当初夏,一双手却是冰凉的,我还颇是冒昧地劝他保重身体,如今看来……
  “入朝请婚之时他便已知自己来日无多。”公主之言打断了我的诸多想法,但似乎也是在给我解惑,“你是不是在想,他明知自己身体不济,却为何还要来求婚?这对和亲的公主并不公平。”
  “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又怕失言于公主,不觉自愧,改口道:“他帮过我,我知道他不是自私的人。”
  “是啊,他求婚都是为了大业,绝非为自己。”她重重点头,一双眸子里竟渐渐泛起泪光,“契丹不像我们大唐,所有人都尊奉陛下一人的指令,臣服陛下一人的威严。契丹各部常年失和,部落首领与权臣之间相互猜忌,互不相容,亦是势均力敌。所以,只有求婚,借助我朝之力,才能稳定内乱。”
  我听来只有万般敬佩,一个字也说不出,又念及这样一位明主,却是盛年早逝,心中更觉悲痛。
  “他去后,我按照契丹国俗又嫁给了继位的新首领,他的弟弟,李吐干。修成,你可知,我是以完璧之身再嫁的!他自知不久于人世,虽行了大婚之礼,却从未碰过我。他总说,委屈我和亲远嫁,要弟弟吐干一生为我牛马,替他偿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