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是满郎, 叫他是四郎, 明显有亲疏之分嘛!”
  回了寝房, 他默默换下官服,我便在一旁抱臂看他, 他先还拘着不言, 却架不住我一下子窜过去, 两臂一勾,挂在了他身上。
  “好了好了, 快下来, 当心摔着。”他直是无奈发笑, 将我抱住轻轻放回了地上, “我承认,是我看你们玩得高兴, 心生不快, 但猪名麻吕也确实该收收心了。”
  我岂不知他是因为在意我,绝无恶意, 这一时便不再多提,但他携我手来至窗台前坐下,却是另有话说。
  “陛下即将东巡封禅,定于下月十六启程。”
  我大唐有东西两京, 君王巡幸东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这“封禅”二字倒着实让我惊着了。封者,告成于天,禅者, 祭功于地,乃为古来帝王最向往的至高盛典,意在彰显功勋,受命于天。
  “太史公在《封禅书》中曾言,‘登封报天,降禅除地’,这实在不是一件小事。父皇登基前数平社稷之祸,即位后励精图治,这才创下如今的太平盛世,比之近世帝王,固然功勋卓著,但他怎会忽然要去封禅呢?”
  晁衡静静听完,神情亦有思虑,缓缓道:“我听太子说,早在开元初年,便有大臣奏请封禅,只是当时国势方定,百业待兴,陛下一心治国,拨乱反正,并未理会。如今不同,四海承平,天下归心,陛下有此意,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敢妄议君上,只徒然想着,如封禅这般的大典,定是仪仗颇巨,耗费甚大,究竟是有些劳民伤财的。
  晁衡继续说道:“陛下有此意,倒是首相燕公先于陛下提议的,他召集群臣士民向陛下再三请愿,陛下三让而受之,到今日便颁布了封禅诏书,而燕公自然得以总领封禅诸事。”
  我并不懂朝政,只是燕公其人有恩于我们夫妻,又是当世名家,不觉便多想了些:“燕公与父皇情谊不同,许是君臣想到一处去了吧。生逢盛世,得君行道,怕也是天下士子共同的梦想。”
  晁衡连连颔首,眼里流露出盼切之意,道:“陛下东封,诸国皆会派遣特使随行共襄盛举,叔父正在斟酌人选,我与真备、真成都会去的,到时便可亲眼见一见这不世盛况了!”
  我见他高兴,自己也满怀欣然。来长安七年了,大大小小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此去洛阳,只望岁月平顺,一切均安。
  五月十六辰时,大明宫丹凤门前车马浩荡,文武百官、皇宗贵胄、后宫嫔御、诸藩使臣何其芸芸,都在父皇的率领下向东都出发了。
  我随日本使团行在这长队的最后,与茜娘和她的两个孩子同乘一驾马车。翼和翔如今一岁多了,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万般惹人疼爱,有了他们相伴,这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抵达洛阳的那日,恰是六月十六,距出发之时整整一月。洛阳的繁华不在长安之下,且处处都与长安相对,如长安有东西两市,洛阳则是南北二市,至于宫殿官署一类皆是如此对应,略无所差。
  因在洛阳没有宅邸,我与晁衡便同使团一道在鸿胪客馆安置下了。我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心里觉得新鲜,想自己这一下,可真正算得一位“名副其实”的使臣之妻了。
  封禅的礼仪极其隆重繁琐,在一切准备好之前,尚未定登封吉日。晁衡除了自身职分,闲暇多与叔父协助使团事务,一并与真备、真成带领这一批使节学习我朝文明,见识大唐风貌。
  这一日闲来无聊,便想着去找猪名麻吕消遣。他自被晁衡训教了一回,终日在房中研习,于经文诗赋上是进益不少,但我度他之心,必也是煎熬难耐,是想出来放松的。
  一入他居住的小院,先闻见朗朗诵读之声,心想他倒有这般勤谨,倒不急声张,只见小窗虚掩着,便悄步而去想探探屋内情形。可这一眼看去,竟是没忍住大笑了出来——他是在读书不假,却是四仰八叉躺在茵席上,以两卷书简为枕,伸手能及之处还摆放着四五盘果馔,躺着吃,吃着读,真是好不惬意。
  “嫂嫂何时来的?!”我的大笑自然惊动了他,他直以迅雷之速冲出房门,满脸错愕羞惭。
  “哈哈……我以为……我以为你有多要好……哈哈……”我仍止不住笑,扶墙捧腹,气都快喘不上来。
  他窘迫极了,双手不知何处安放,脸红到了耳根,半晌才求告道:“不要让哥哥知晓,行不行啊?”
  如此“好事”被我碰上了,岂可轻易放过?便抱臂扬面,刻意拉长音调:“那……可不行!你哥哥约束管教你是为你好,我得遵循他的意思,不能纵容你!”
  他一听更急了,抓耳挠腮,又眼巴巴地望着我,流露出无限可怜的目光。我本是为了打趣他,不会真的告状,看着他这般情状,也便罢了,可正欲松口之时,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呼一声。
  “有件关于真成大哥的事嫂嫂必想知道!若我说出来,可换得嫂嫂守瓶缄口?”他一时神色反转,竟有了几分得意。
  猛听提起真成,我便知事关良和子,这倒比他偷懒无状要紧得多,便依着他道:“好好好,你只说便是。”
  他也不拖延拿捏,这便颔首道来:“前两日我从叔父居处回来,在廊下未留神撞上了他,他没站稳跌倒在地,我去扶他时,见他袖口滑落一张绢帕,上头画了一个人的小像,精致生动,我一眼便认出那是良和子!”
  我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想此事果然奇巧,量度着道:“那你没直接问起他吧?他什么态度?”
  “他有些慌,自己还没站起来,只顾着收那帕子,我也就没问。嫂嫂,你之前告诉我真成喜欢良和子,一直要撮合他们,看来,此事可是大有希望啊!”
  “对啊!一个温文内敛,一个骄傲任性,正好互补嘛!”我是倍添信心,但又不免觉得良和子过于注重身份,倒要好好再做计较,“你是个两边都知情的,走走走,与我好好讲讲真成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