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羊,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太医署偏院中,我老实地坐在阶上,潭哥哥却站在我面前,一副必要审问到底的架势。
  “没怎么,就是不想参加宴会,不想见人。”我低头看着自己被白纱包裹的伤处,不疼,但心情异常复杂。
  “这算什么理由?”他不信,语气加重,歇了歇却道:“难道是你们夫妻间起了争执,吵架了?”
  这也算被他说中了,我一想,倒是个说法,便道:“嗯,吵了,所以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坐在一处假装和睦。”
  他闻言忍俊不禁,一下子改了严肃,道:“都已经出嫁两年了,行事还像个孩子!方才直说便是,还摔伤了,可值得?”
  我见他深信不疑,稍稍安心,不免还是要圆了这话:“此等私事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是丢人。”
  “你们的事自然是要自己解决,但也不可太任性。今日是宫宴,父皇岂会忘了你?万一召见却寻不着人,整个使团都不好交代,还是先忍忍吧。”
  他这番道理却是无法反驳,也是我没想到的,又迟疑了片时,终究点了点头。
  回宫路上,他还是劝我,苦口婆心,倒是让我慢慢解了些郁闷。至紫宸门下分了手,他往温室殿拜见母妃,我则向西,去了麟德殿。独自的时候,步子又沉重起来,挪移着,近半个时辰才走到。
  这般规模的宫宴,我也算见得多了。从正殿至廊庑间,以及殿外广场都按次设了席位,参宴者循宫人指引入席便是。因而拦下一个侍女相询,道是日本国使团分了两处,三位领使及晁衡等有官阶者去了殿内右席,其余生众则就在广场东南。我想这倒是好事,自可不去正殿见他,就在广场随便寻个位置。
  “嫂嫂不去殿内吗?这是下席。”才找过去,猪名麻吕就凑了过来,两只眼睛睁得溜圆,十分好奇,又显得几分好笑。
  “这酒案上又没写名字,谁还坐不得吗?”我就捡他身后一张空位坐了下来,满不在乎,“我是庶人,自该坐下席。”
  他皱了皱眉,似有所思,又道:“哥哥方才还遣人来问你有没有回来,可见嫂嫂该与哥哥同席。”
  我知他是好意,可难免不嫌烦,想捉弄他一回,便指着他身后猛地大声道:“快看!那是谁?是圣驾来了!”
  他被我一惊,果然慌了,也不敢抬头细看,匆匆回身坐好。直是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真备、真成都忍不住笑起来,他才发觉被骗,朝我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言了。
  “唉,真不知道仲麻吕喜欢她什么,粗俗。”
  才安静了,不知哪儿又传来一阵蔑笑,声音倒不用猜,是良和子的,便左右寻看,方见她在斜后方,与我隔着两个人。她见我看向她,竟越发来了劲,将这意思换着法儿地反复说,她的侍女也与她唱和,二人生怕我听漏了似的。
  我岂能凭她诋毁?即刻就有话回她,可我正要开口,却又被真成抢了先。真就奇了,他今日怎么如此异常?
  “山樱,如此场合理该小心服侍,不要放肆。”真成稍稍转身,不是拦我,也不是对良和子,却是拿侍女开了腔。
  这个山樱到底只是侍女,猛被一说,只得羞愧低头,而良和子大为不悦,倒将矛头从我这里转向了真成。
  “井上真成,你留唐几年没见什么出息,脾气却是长了不少,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的婢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下等武官?!”
  当年我一心追着晁衡,从不关心旁人的故事,只道他们这般的留学生都应该是官宦子弟,却没多想其中的高低之分。良和子的话虽则难听,但我也忽然明白了,真成他为何一直以来都很安静。
  真成没有为自己反驳,显得极其平静,然后向良和子微微躬身,默默地又坐了回去。良和子气盛,愈发不肯罢休,将要再言,我却忍不下去了。
  “自来英雄莫问出处,王侯将相也并非天生的贵种!良和子啊,这世上的贵贱并不都以出身而定,便如你,虽自诩出身高贵,行事却是无礼轻浮,毫无贵族该有的大方气度,比之黎庶尚不如!”
  我冷冷地瞪着她,话说得很重。周围的目光慢慢向她集中,她的脸色变得通红,也该是知道羞耻了,终于没再说话。
  我这便顺了气,不再理会,而偶一眼瞥见真成,他却在暗暗看向良和子,那目光里的意思竟是不可名状的。容不得多思,礼官一声高唱——皇帝至,众臣参拜,宫宴开始了。
  待礼毕后,从内至外的席间轻松起来,歌乐不绝,舞蹈蹁跹,人流来往,觥筹交错,而这宴乐之趣到我眼里却是无趣,不过闷声低头,吃东西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