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了萧千愁这个熟门熟路的引导者,他彻底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存在。
  只是尽管如此,他却并不感到如何慌张。
  “你要去哪?”
  鸾鸟在心底无声地如此问了林翾一句。
  他仅仅得到了一个摇头作为答案。良久,才附带出来一句话。
  “哪也不去。”,林翾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好地将店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记在了头脑之中,而后却是后退一步,又返回了门内。
  “我就留在这里,等他们一起回来。”
  这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存在漏洞。
  对于萧千愁而言,“回来”二字固然是没有什么错处的,但对于重光而言,就显得不是那么妥当。
  鸾鸟却并没有就这小小的不对劲之处提出质疑,而是保持了沉默。
  或许只有林翾自己明白,对重光定义的这个“回来”,参照物并非房间,而是他自己。
  他要等待重光回到他身边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这场荒诞不经的婚姻,谈一谈他与虞鸾,最好再谈一谈药体与修魔者王族之间的命运纠葛。
  不远处的街角,黑衣的高大男人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身体顿了一下,良久,轻笑出声。
  “他到底还是不舍得不见你。”
  男人的语气深沉,又隐隐藏着某种感叹与不甘。
  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树,却还是忍不住会萌生出不平与嫉妒的感情。
  林翾的存在就像是一条鸿沟,把原本命运半斤八两的他与重光拉开了一个残忍的距离。
  因为重光拥有林翾的爱,所以远远比他要来得幸运。
  这种差距叫他心有不甘。明明他与重光应该拥有差不多等同的命运,都以悲剧为基调,可到头来只有他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虽然对他感情不深,但我也见不得你这样的人拥有他。”
  沉默了一瞬,萧千愁摇头叹息,吐露了一句实话出来。
  他对林翾的感情只不过是简单的欣赏与喜欢而已,绝对与“爱”这种厚重的感情挂不上钩。毕竟他们甚至根本不熟。
  但是一想到重光明明得到了林翾的爱,却丝毫也不珍视,竟然做出眼下这种事来——
  用房间和禁制关着林翾,使对方蒙在鼓里,而后暗地里去迎娶其他人。
  这让萧千愁感觉自己最憧憬的东西像是正在被人侮辱,弃如敝履。
  仅仅只在这一点上,他就完全有理由有立场与重光站在对立面,进行各种意义上的斗争。
  对于面前人毫不客气的指责,重光出奇地没有反驳,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只是皱着眉,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某处。
  “……”他沉默不语,停顿两秒,身影猛然消失,朝着那个方向离开,动作异常迅速。
  而似乎是早已料定了他会有这种行为,萧千愁看起来并不惊愕,反应也十分快,身影下一刻便也消失,三两步的工夫便跟了上去。
  反倒是一头雾水的苍懵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尾尖焦躁地抽打了两下地面,顿了一下,终于觉察到了一下事情的进展,也追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重光只留下了一串残影,目的地异常明显,直指林翾所在的店铺。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又感受到了林翾的气息,就是那种旧日里最熟悉的苦涩味道,散布在空气之中,随着风一同飘到他身边。
  重光不受控制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眉眼间的冷漠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某种小心翼翼。
  越是靠得近了,他越是感觉到那气息变得厚重清晰,几乎不需要怀疑,一定就是林翾本人正在不远处。
  只是脑海里一想到萧千愁那一句,“他不愿意见你。”,他的脚步就又开始迟疑。
  他缓缓回头,定了定神,看了追过来的萧千愁一眼,语气万分严肃。
  “你都告诉了他什么?”
  林翾不愿意见他,一定是有缘由的。他合情合理地怀疑,一定是萧千愁对林翾说了一些什么。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萧千愁究竟告诉了林翾什么事情。
  刚一追过来的萧千愁就被直接塞了个这样的问题,脚步一停,耸了耸肩。
  “实话实说而已。”
  他一点都没有弄虚作假,更没有编排重光,她只不过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看不下去林翾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透露一点真相罢了。
  顿了一下,他顶着重光那几乎可以杀人般的眼神,轻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告诉他你要结婚了。”
  “你难道不认为在这件事上,他有知道实情的必要?”
  萧千愁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可重光却是猛然间陷入了暴怒一般,面色倏地变得冷漠而躁郁,上前一步狠狠地揪住了对方的领口,声音低沉而具有压迫感。
  “你就直接告诉他我要成婚?”
  他狠狠地咬着牙,手上的青筋暴露无遗,几乎要就地杀人。
  萧千愁竟然敢直接告诉林翾他要和别人成婚?
  萧千愁明明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在林翾的面前肆意地将他的形象毁掉。
  重光几乎不敢想象林翾如今会是怎样的心情,见面后会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他。
  他还能做得到挽回一切吗?
  林翾是一个情绪多么复杂敏感的人,没有谁能比他更加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将林翾软禁,阻止消息的透露。
  可是这一切如今已经毁于一旦——
  林翾离开了他的领地,被人告知了他要与别人成婚的消息。
  他所极力想要避免的事情已经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重光的眼底泛着红色的血丝,瞳孔散出隐隐约约的黑色雾气,脸颊上的黑色纹路更是已经再也遮掩不住。
  他的手劲变得极大,甚至没有动用玄力,就已经形成了足够的威胁。
  萧千愁放松的神色终于正色起来,换成了认真的模样,略微调用了一些玄力,逼迫着重光将手松开。
  被人抓着衣服的姿势并不好受,尤其是重光这样收不住力道,几乎凶狠得像是要杀了他一般的力气。
  只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很轻松地做到脱离掌控。
  重光的表情冷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凶狠得如同林中猛兽,被人抢夺了猎物,失去了唯一所爱。
  “我应该杀了你的。”
  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自重光的口中被缓缓挤出来,带着强烈的愤恨与怒意。
  哪怕他与重光明明实力旗鼓相当,萧千愁依然感觉到了一丝警惕,似乎是有某种强烈的危险找上门来的感觉。
  一瞬间他甚至不怀疑重光言语间的可能性。
  旁人或许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或是简简单单地表达愤怒,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重光是可以做得到杀掉他的。
  萧千愁黑色的衣袍之间终于掀起了强烈的一阵力量波动——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也不是打不还手的圣人,不可能仰着脖子静静等待重光给他来上一刀。
  正相反,只要重光对他动手,他立刻就会与以反击。
  一条强而有力的尾尖猛然甩了过来,速度极快,力度奇大,凶悍地卷上了萧千愁的腰腹间,裹挟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强大力量,破坏力十足。
  被重光限制了行动自由性的萧千愁非但没能注意到巨蛇的突然发难,且在意识到的一瞬间发现自己无法闪躲。
  他的眼眸中顿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光,手上狠狠拍出一掌,猝不及防地发力,将重光拍开,而后动用了自己速度的极限,猛地向一旁闪避开来——
  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还有苍这条身份不明的蛇类灵兽,站在重光那边,随时有可能向他亮出獠牙。
  好在这一通躲闪相当成功。
  苍那被冰冷鳞片覆盖着的巨大尾巴终归只挨到了萧千愁的一点衣角,再想要敏捷地咬住他时,被重光制止。
  重光的一双墨色瞳仁之中深深地映着萧千愁的影子,像是一汪深潭,将萧千愁淹没其中。
  他并非是被对方的反击拍开了手,而更多的是主动放手。
  愤怒并没有彻底冲昏他的头脑,叫他失去理智。
  他固然是想要杀掉对方的,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他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林翾,然后将对方哄回自己身边。
  无论林翾身处何方,只要不在他可掌控的领地范围之内,他就会感到不安全。
  “我们先去找他们。”
  平息了一下情绪,他叫了苍一声,要对方也冷静一些。
  找到林翾和鸾鸟,才是当务之急。
  倘若他眼底那汹涌的黑色雾气和脸颊仿佛要活过来的图腾纹路不存在,或许还会有人相信他的心情并不糟糕。
  只是如今这两点太过显著,实打实地透露着他整个人正处在一个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得半点刺激。
  安静的小店被一人一蛇两大不速之客闯入,店家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半分怠慢,连连点头哈腰,生怕惹祸上身。
  在这里开店,他见过的强大修者不少,但像重光这样处处流露出不善的修者实在是不多见。
  092
  重光周身的气势都是强势而冷厉的, 仿佛下一秒就会大开杀戒, 整个人单从神情看上去仅仅只是淡漠而已,可带给人的感觉却是极度的危险。
  身处于他附近的苍显得有些不安, 兽类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太妙的变化正在重光身上酝酿,随时有可能爆发。
  “……”萧千愁整个人被黑色的衣物笼罩, 神色表情叫人看不分明, 虽然依旧十分沉默,却明显不像方才那样轻松而游刃有余。
  他能看到重光身上正翻涌着薄薄的一层黑雾, 若隐若现,忽而消失, 忽而又加倍地涌现,非常不稳定。
  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重光身上传来一阵阵令他心惊的强悍力量波动。
  房间之内,林翾正摆弄着那一串从自己腕上摘下来的铃铛灵器, 夹在指尖轻轻摇晃,仔细地听那不算太大的清脆响声。
  “他们来了。”
  他听到鸾鸟忽然说了一句,浑身便是反射性地一绷, 手上将东西攥紧, 坚硬的东西硌在皮肉之上,带来阵阵冰凉的刺痛感。
  “他们”这一词汇毫无意外, 明显指的就是重光与萧千愁。
  林翾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手指不太耐烦地勾住又松开,整个人弹身站直。
  犹豫了一下,他缓缓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抬手扣住门锁,略微停顿,而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用力将门推开。
  并非一个门缝,而是大大地敞开,能与屋外之人互相看得清清楚楚,异常分明。
  从他的角度,入目的恰好就是三人对峙的场景,一眼瞧见的便是重光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厉面孔,心头不由得狠狠向下一沉。
  重光的面部表情并不丰富,平日里也几乎不会出现什么剧烈的变化。只有林翾这样熟知他微表情的人才能只通过简单的观察就猜得出他的情绪状况。
  就譬如现在。
  只看一眼重光的状态,林翾就能敏锐地觉查出不妙,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将目光定在重光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数秒,不安的感觉渐渐变得更加强烈,一直冲击着他的心头。
  也就在这短暂的数秒时间,重光就将目光挪到了他的方向,与他四目相对。
  那深沉又带着隐隐狠厉的眼神看得林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忽然听到脑中传来鸾鸟带着惊疑的声音。
  “……他濒临二次堕魔的边缘了,看起来状况似乎不太妙……”
  林翾一愣,忽然想起原书中对“堕魔”这一过程的描述——
  但凡是修魔者,一生中总要经历堕魔,这是属于他们的成人礼,只有在堕魔之后,修魔者才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经过堕魔的修魔者,身体上的某些部位会出现魔纹,魔纹越深,位置越上,就意味着堕魔得越彻底,实力越强悍。
  大多数修魔者的魔纹都会随时间流逝而慢慢淡下去,力量也渐渐衰减,是以一生中最强悍的时间是刚刚堕魔的那一刻。
  但也有例外,譬如重光。
  重光脸上的魔纹黑得异常纯粹,又在脸上这种逼近最顶端的位置。在林翾印象之中,它们似乎一直不曾淡褪过,如今甚至更有蔓延的趋势。
  眼瞧着重光一步步走近,鸾鸟的声音开始变得匆忙,又带着警告的意味。
  “堕魔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几率影响修魔者的性格,过去曾经有过被堕魔影响了心性的修魔者,沦为了杀戮的机器……”
  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沸沸扬扬,哪怕是一直都并不关注人族的鸾鸟都对此有所耳闻。
  那个修魔者曾是个普通得挑不出来毛病的平凡人,一招堕魔,便开始大开杀戒,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是无辜的外族人,还是同根相生的修魔者族人,都大批大批地死在了他的手上。
  林翾听得连连皱眉。想起现存的修魔者残族势力那一群嗜杀成性,毫无三观可言的乌合之众,不由得怀疑起了“堕魔”这一过程的影响力。
  就重光而言,哪怕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加持,他也不得不承认重光与过去很不一样。
  当年那个本性纯良的孩子,如今俨然是一个只对他怀有柔情的存在,对于其他人,重光是绝对称得上残酷的,轻而易举便能决定一个人的性命。
  冷漠严肃起来的重光,就和书中描绘的反派重光别无二致。
  曾经林翾把这当做是对方从同族的尸体之中挣扎爬出,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自然成长出的极端性格。
  可是如今他合理怀疑,是不是因为有“堕魔”这一过程对心性的影响作为加持,才会让重光偏执至此。
  “当年那个因为堕魔而性格大变的修魔者,实力很强吗?”
  犹豫了一下,他问了鸾鸟一句,带着几分探寻。
  而鸾鸟的回答也完美地印证了他的猜测,答案是肯定的。
  林翾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几分,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手指骨捏紧,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响声。
  虽然只不过是个例而已,但他也不得不生出一种怀疑——
  或许所有修魔者都会被堕魔改变心性,只不过有的多有的少,而通过堕魔而被赋予的能力越强,就越是受到更强烈的影响。
  这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祸福相依,从堕魔中谋利,也从堕魔中获得代价。
  林翾的面色凝重,脚下没再移动,静静地看着重光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男人周身那令人心惊的气势甚至对他都能形成一种冲击感,叫他很难保持淡然相对。
  就连之前想要质问重光的问题都被无意识地遗忘在头脑中某个角落,导致他如今大脑一片空白,满心都是与疑虑相伴的愁绪。
  恍惚怔愣之间,他似乎听到鸾鸟在他的脑海中发出了一声冷哼,目光便下意识地从重光面上挪开,转移到了一旁的巨蛇身上——
  作为重光骗人的帮凶,苍先前那欺骗性的行为无疑触碰到了鸾鸟不能接受的那一条准线,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原本就显得有些复杂的关系。
  林翾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恍惚与怔愣,忽然见到重光的表情更加冷厉凶狠,在头脑中鸾鸟警告的低呼之下一把扯上了他的腰间,叫他脚步站不平稳,向前猛地一个趔趄,跌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
  这怀抱曾经是带来安宁与平和的港湾,如今却与某种不妙的感觉紧紧相连,叫他浑身狠狠打了个哆嗦,感觉到自己被搂紧,死死地扣在重光的怀中。
  紧接着下一秒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整个倒过来,扛在了重光那被肌肉覆盖的肩头,有一种茫然无措,又无力挣扎的慌乱感觉。
  晕眩之中,他仿佛对上了一双黄金色泽的瞳孔,从其中读取到了某种不安与深深的忧虑。
  林翾的耳畔是这样颠簸带来的轻微轰鸣,不耽误他听清鸾鸟在他头脑中留下的声音。
  “这修魔者想杀了你……!!”
  在危机感这方面,灵兽是远远敏锐于人类的,尤其是坠入爱河之中难以自拔的人类。
  鸾鸟可以感觉到某一瞬间从重光身上传来的威胁,顿时警铃大作,对林翾提出了警告。
  一瞬间空气都静谧了。
  林翾似乎被这句话惊得愣了一下,久久都没能缓过神来,满脑子都是不敢确信。
  他知道重光情绪不对,却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存有杀意。
  一丝冷汗自他攥紧的手心缓缓渗出,叫他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应激反应。
  而不同寻常的是一种灼热的力量,萦绕在他的胸口,使他甚至能够短暂地挣脱开重光的舒服,头脑恍惚,意识出现一闪一闪的片段式空白。
  不知为何,他与鸾鸟竟然在频繁的交换着身体的控制权,这种过于高频率的行为使他意识不清,几乎要陷入昏迷。
  一片朦胧之中,他仿佛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骨肉匀亭的身影,脑海中闪过一张淡漠而美丽,雌雄莫辨的面孔。
  不需要任何提示,他自觉地便能将这个身影,这张面孔与鸾鸟相联系起来。
  灼烧的感觉像是从胸口处缓慢蒸发,从高温炙热逐渐转为寻常模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他的躯壳。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林翾只感觉到数道强悍的力量直奔自己袭来,而他无能为力,做不到躲闪,只能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再无知觉。
  他并不知晓就在自己昏迷之后,一种近乎瑰丽的火焰与暗色的力量□□撞,带来的冲击掀翻了半个集市,破坏力惊人。
  除却这两道力量之外,还有巨兽与邪修的搅和参与,一定程度上却是起着抗衡限制的作用,使那两道蛮横霸道的冲击不至于毁灭性更强。
  一个面色冷淡可下手却异常凶狠的漂亮男人被巨蛇猝不及防地缠住,强行脱离现场,一路离开得飞快。
  毫无疑问,这便是刚刚因应激反应而得以与林翾脱离,塑造出自己人形躯壳的鸾鸟。
  他没能料到苍会露出这样一手,反应不及,待到有意识地剧烈挣脱开来,已经是很远的距离开外。
  两只灵兽以这样的姿态离开,只留下黑袍加身的邪修,有些沉重喘息着,单独对峙已经陷入某种狂暴状态之中的强悍修魔者。
  盯了一眼对方怀中昏迷的林翾,萧千愁咬了咬牙,终归还是迎了上去。
  事情的发展至此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倘若说原本凭借着这堕为邪修群带来的强大力量,他完全可以与重光一战,并不忌惮对方,那么现在重光便又以另一种恐怖的方式踏入了一个他所无法企及的世界。
  他甚至刚刚吃力地将指尖搭上林翾的身体,下一秒就被猛地弹开,并且还伴随着剧烈的冲击,直直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好在重光似乎并不恋战,只在他身上又凶狠地补了一掌,叫他几乎没了半条命,而后便带着林翾离开了这里。
  萧千愁连连吐血,有心无力,不能做到将林翾拖拽出来,与自己一同远离修魔者这个暴烈而凶狠的种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眼合得紧紧的林翾被重光抱在怀里,强迫性地带走。
  093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又似乎早已在暗中酝酿。
  与此无关的闲杂路人能躲得多远便躲开多远,哪怕直至最终只留下萧千愁一人, 看起来模样狼狈万分,也没有人敢轻率地靠近他。
  毕竟萧千愁只不过是败在了重光手下而已。
  这只是意味着重光强得近乎离谱, 并不能代表萧千愁很弱。
  正相反, 他强悍的实力不但与他的年龄并不相匹配,也叫这集市上的每一个修者难以企及。
  每一个, 无一例外。
  这样的结论只在刚刚那短暂的交手间便能叫观者分析出来, 因为从他身上所迸发出的力量做不了假。
  萧千愁黑色的遮面被吐出的血濡湿, 形成了数块斑驳的更深的痕迹,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喘得剧烈。
  在他四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人圈,所有人都自觉自动地与他保持较远的距离, 目视着他休息了半晌, 似乎精神振作了一点, 朝着与重光离开时相同的方向离去。
  他们就像是来打破这集市安静与平和的不速之客, 来势汹汹, 声势浩大,却又退去得十分迅速,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般。
  同样的路, 重光来时可谓步步艰辛,心头压着沉重的石头,争分夺秒地迫切希望找到出走的林翾,不敢多停顿片刻。
  而如今原路返回, 他整个人却是变了个模样,神情阴鸷而凛冽,将怀中人揽在胸口抱着,手臂上的肌肉鼓出一个极度用力的痕迹。
  不出意外的,林翾的腰侧已经形成了大片的淤青,伴随着疼痛与压迫感,若非他已经提前陷入了黑暗的昏迷,一定会觉得这一路上异常难挨。
  重光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凛冽而不善的气息,攻击性十足,以至于踏入自己领地的那一刻,竟然险些遭到了手下的防备与击退性攻击。
  他也没有半点犹豫,暴烈的玄力裹挟着暗色,直截了当地迎击上了对方——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手下的身体便已站不稳,远远地被击飞,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音,落地便直接软倒,双膝重重地撞击地面,向前扑去。
  而亲手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重光,满面具是冷漠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没有多施舍对方一个眼神。
  其他反应快一些,及时收手的手下无一不是带着震惊与战栗地站在一旁,目光在自己所效忠的尊上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之间来回打量,半天也不能做出一点其他行动,只能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们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的尊上一般。
  从前的重光是严肃的,拥有着与年龄不相吻合的目光和心智。
  重光一直以来都是个威严的尊主,但他并不暴虐。
  他叫所有手下心生敬畏,却并不使人感到如何恐惧。
  只是如今的重光却浑身散发着鲜明的恶意,仿佛无差别地仇视乃至于蔑视着所有人,哪怕他们是重光的手下,也得不到对方的手下留情。
  相较之下,被重光一路带回来的林翾或许还算是幸运,虽然被毫不客气地捏着的皮肉都已淤青,但毕竟并无性命之忧。
  他甚至还是被重光抱着回来的,而不是真正漠然地拖拽行走。
  这毫无疑问,意味着重光依然珍视他。尽管性情大变,放在心尖上的人也依然没变。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闹出的巨大动静,虞鸾很快便露面了。幸而她的性格十分谨慎,没有急着将自己直接暴露在重光的眼前,而是乔装隐藏于手下之中,悄悄观察着重光与林翾。
  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点血的味道,并非是属于这刚刚近乎被夺了性命的重光手下的血液,而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混杂着腥甜的气味与一种具有干扰性的力量波动,叫她头脑不大清醒,一时间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细而弯的眉毛缓缓拧起,虞鸾没有从人群之中贸然站出来,而是毫不犹豫地在重光注意到自己之前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她的心头有如一团乱麻,似乎被什么翻搅着。方才那强烈的熟悉感与莫名的违和感叫她不得不在意。
  重光只是情绪失控而已,并非心智受到了影响,虽然一时间难以自控,也冷静不下来思考,却也迅速捕捉到了虞鸾来过的痕迹。
  只是他并没有去追对方,因为他清楚自己暂时还不需要与虞鸾进行交流。
  在某种近乎邪性的力量的影响之下,他全然放纵了自己,心中的“恶”被无限放大,驱使着他动手狠厉,毫不留情。
  至于留人一命,并非他还残存着什么善念,而仅仅只是因为懒得置人于死地罢了。
  鸾鸟的感觉也没有出错——
  他甚至的确是某一瞬间存了杀掉林翾的念头,只不过很快又被不舍的情绪压下,才没有动手做出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杀掉林翾”这样的想法不是源自于恨意,而恰恰是因为那近乎窒息的爱。
  他想要把林翾刻在骨子里,永远占为己有,乃至于在心性受到恶意影响的情况下萌生出了亲手杀掉对方,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宣告主权的想法。
  有了一个险些丧命的可怜虫在前,再没有下一个手下敢站出来挡着重光的路。
  短暂的数秒工夫,重光便得以畅通无阻地径直回到林翾一直以来待着的那间房间,弹指挥手间就封闭隔绝了外界与这房间的一切联系。
  房间内光线昏暗,没有烛光。
  重光那一双黑眸比房间更加幽暗,半点也不在意有没有光亮替自己掌路。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床榻边,将怀中依然昏迷着的林翾丢到踏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称得上粗鲁。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从前的他尽管在外动手做事都异常果决,绝不拖泥带水,因而显得冰冷,但在面对着林翾之时,总会显露出格外的柔情。
  被抛在塌上,林翾重重撞击到了肩膀,眉头浅浅皱起,拧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皱纹,终于有了即将苏醒的趋势。
  昏迷与睡眠终归不同,后者会比较容易被外界的环境影响,脱离出来,而前者则是直接切断了林翾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再缓慢使他们相连。
  这个过程十分煎熬磨人,若非重光这轻微暴力的对待作为催化剂,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叫他彻底苏醒。
  而眼下的情况明显不同。——
  随着那一只冰凉的大手覆盖上脖颈间柔软温热的皮肉,林翾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乍一睁眼,入目的是重光那双被墨色侵染的眼瞳,令他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乱了节奏,不知所措。
  与重光脸上那淡漠的神色不同,重光的目光是狂热的,如同猛兽锁定最中意的猎物,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脖颈上卡着的手没有施力,松松垮垮,只是扼住了林翾最脆弱的部位。
  反倒是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并不老实,竟然扯上了林翾的衣服,稍一用力便制造出了些许碎片,叫他心生慌乱。
  094
  哪怕是在与重光最最亲昵的时候,林翾都不能完全放心地认为重光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
  这个男人就像是天生不受拘束一般, 许多行为都不能叫人提前预知。
  就譬如现在。
  他的贴身衣服在对方暴力而又直接的撕扯之下化作了碎片, 暴露在冰凉的指尖抚触之下,颇用了一些力气, 所过之处具是不受控制的战栗。
  属于男人的皮肤不像是女人那样触感细腻,却也算得上光滑柔软, 对于重光而言,林翾无论是人还是躯体, 都像是具有着引他堕入深渊的强大吸引力。
  “……你为什么要走?”紧贴在林翾脖颈间的手缓缓收紧, 他低声问了一句, 语气却并不像是质问,而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
  他不想从林翾口中得到任何答案,因为每一种答案都像是无力的辩驳。
  当理智在堕魔的刺激之下归于放纵, 他的恶意情绪被放大到了顶端,毫不留情地剥夺着心爱之人呼吸的空气, 目光复杂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手下脸色涨红, 呼吸困难。
  直至林翾开始无意识地挣扎扭动,掐在他喉咙上的手才慢慢松开了,使他得以喘息。
  他大睁一双眼睛, 眼前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茫然。
  在这一片朦胧之中,他看不真切眼前的所有,唯独只能看到重光居高临下的一双眼眸。
  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并非是冰冷的,而是炙热无比, 又掺杂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极度痴狂的迷恋,又像是近乎病态占有欲与掌控欲。
  而他就如同被强者牢牢捏在手中的案上刀俎,无论是生死还是感情,都被对方强硬地控制,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
  “这是你最后一次和我分开。”
  重光的声音强硬无比,仿佛对林翾的未来下了定义,却又不容林翾本人提出置疑。
  “最后一次”,无论是出于有意,还是出于意外。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死亡。
  哪怕死亡也无法将他们两个分开。在这种方面,重光一向说到做到。
  林翾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张了张嘴,久久也吐不出半个字。
  他能感觉到重光已经没有耐性了,也不想要求得他的认同,与他说的这句话只是通知外加警告,并非还有商量的余地。
  一时之间他陷入了沉默。
  这不是他回来的目的,与他的设想区别太过巨大。
  他原本是站在有理的那一方,应当态度强势,向重光问明白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不过重光身上发生的这种转变令他始料未及,甚至有些隐隐的后悔——
  若是能够提前知晓重光会突然变成眼前这样,他绝不会草率地离开那房间,自己撞上门来。
  如今鸾鸟在那一瞬间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尽管契约未断,却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成为他最靠谱的助力。
  他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面对的却是一个已经讲不通道理的重光。
  如果说从前的重光只是一个性格有些偏执的孩子,那么现在本性完全暴露的重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品。
  林翾自认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孩子气的重光,却从没有自信可以面对面前这个模样的男人。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去捉住对方已经破坏了他贴身衣服的手,试图阻止对方肆意妄为地继续作乱。
  但只在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挣扎不但毫无意义,甚至将自己推到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