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石头旁边,已经点起了海蓝石的灯,蓝莹莹的光,晃在热气蒸腾的水波上,像是无尽海朝夕之时,被金乌烧炙的沸腾。
  侍女被陈陵尽数遣了出去,脱了衣裳泡在汤泉里,被暖烘烘的热气一蒸,才觉着身上的热气回来了。
  飘在水面上的木托盘当中放着酒樽,碧莹莹的小巧的酒杯当中倒着浅浅的酒液。本是琥珀色一般的酒液,被海蓝灯光一熏,荡漾之间,便多了几分幽蓝之色。
  不知打哪儿飘过来的粉白的花瓣,落在水中,晃晃悠悠的随着水波,飘在陈陵的手臂边上,贴合的黏在蜜色的肌肤上,似是生了一个胎记一般。
  陈陵把花瓣拿下来,只是一抬眼就看见更多的花瓣,似是有风吹来一般,纷纷扬扬的从天而落。粉白轻盈的花瓣,兜头兜脸的扑了陈陵一身。立在水中茫然的陈陵,低头向水波一顾,恰似水中花神再世,惊艳了人苍白的岁月。
  “阁下是何方侠士,送了我这样的一份礼物,不如出来,和在下秉烛夜谈,也是一桩佳话。”不过茫然了一息,很快的陈陵便反应过来,这是有玩心浓重的潇洒侠客,盯上他了。
  过了一会儿,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随着渐渐少了的花瓣,一个朱紫色衣衫的人踩着柔软落空的花瓣,凌空而落。
  脚上玄色赤金花纹的靴子点在池子边缘,衣摆烈烈飞舞,迎着幽蓝色的光,一闪而逝的银光显出衣摆上暗秀的龙纹。腰上别着一枝洞箫,白玉通透,隐约,还能看见上头刻着的凤凰相携的纹路。
  暗夜之中降世的年轻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温情缱绻的笑,深色的眼瞳当中含着柔软的波光,笑着对陈陵揖礼,“在下静安海元清章。看公子俊秀无双,在这雪夜之中,只有一池萧瑟白水陪伴公子,实在是于心不忍。请来了善德寺的山野樱花,为公子月夜独酌,增几分颜色。”
  元清章含笑的看着满池的轻粉,满意的颔首,“看公子如今春色入怀的模样,看来我这山野樱花,也不算白费功夫。”
  陈陵缓缓地坐回水中,身畔尽是粉白的樱花漂浮,随着水波荡漾起伏,轻轻地掬了一捧水。掌中澄澈的水波,倒映着天上皎白的一弯月亮,像是开在掌心的一枚水中月。
  “元清章,静安海的当家。”陈陵的眼睛映着水中月,不比元清章眼睛的深黑,是种温润的浅黑。就算是口气寒凉,眼中也始终是存了一捧柔润的清月,“静安海距禹州千万里之遥,据我所知,静安海现在该是最热闹的水神诞辰的节日。元家主此时不是该在静安海当中主持事宜吗?如何会在这禹州城中,还亲自去请了善德寺的樱花,不会单是为了让我这长夜漫漫,多几分浪漫情怀吧。”
  元清章眼角留着轻软的温和,手中握着的紫金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露出一面画了雪樱春游图的扇面。落雨纷纷的雪樱花中,有轻薄的一抹人影。素青色的衣衫,微微回转的一点侧脸。看不清,也朦胧。但是其中的神韵,却是入木三分,看上一眼,便让人认出那是陈陵自己。
  “我心悦公子已久,今日所为,的确只是为了让你能开颜一笑。”
  突如其来的情深意重,让陈陵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
  陈陵弯眉轻轻一笑,唇色红润,铺着一层水汽,不似刚才的惨淡,又是平日得山门众口称赞的清风朗月的公子。
  “元家主这句话,且不论是真是假,只是我现在听来,确是心中愉悦。”陈陵推了一盏酒杯过去,滴溜溜的在池子边上转了一个圈。
  元清章好心情的屈腿坐在龙首喷水的石雕上,悬在水面上的脚,一摇一晃。总是在就要勾到池中水的时候,雁过无痕一般的在水面上溜过一道浅浅的暗影。
  “这酒,的确是好酒,酒香醇厚,却不醉人。”元清章一口饮尽杯中酒,喝完了却不把酒杯还回来。手指扣着玲珑小巧的酒杯,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缓慢的摩挲,像是抚摸着远在另外一端的陈陵。
  “我从前所见的天幕山的秋凝剑仙,可不是现在这样满身郁气的模样。浑身上下的阴霾,几乎要把你自己淹没了。”元清章眼角的温情未退,口中话,却是带着刮骨的刀子,无声的就把陈陵最痛的地方刮下一层。
  陈陵仰头看着天上残缺的弯月,露出一抹讽笑,“曾经?元家主都已经说了,是曾经了。世事变迁,曾经早已如昨日黄花,尽数开败了。你又何曾了解我,凭什么说我变得阴郁惨淡了。”
  曾今的日子多好,他无时无刻不再怀念。只是终究,再也回不去了。